“那倒不是。”張儀端見馮寶兒雖還是一副溫文端秀的模樣,睫毛卻是連著快速搧了好幾下,便曉得已經引起她的注意了,心中暗笑不已,半遮半掩地道:“許家三爺才名在外,為人也是再端秀風雅不過,守的君子之禮,又是登門拜謝,如何會對孩兒無禮?”
既然不是許家人無禮,那還會有誰?宣側妃仔細一想,便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便不再追問,悻悻然地搖著紈扇“哼”了一聲,滿肚子的邪火當著馮寶兒不好說出來,便只道:“聽說這位許家三爺是個瘸腿的?”
“腿腳是有些不方便,真是可惜了,長得一表人才,風度學識都是絕頂的。”張儀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馮寶兒的神色,見她先是沉思,隨即恍然大悟,然后一眼的悵然和不甘,便曉得她已是上鉤,便又狀似無意地道:“三哥也真是的,分明自己在家,卻偏要尋了借口避著,等人家才走便又匆匆忙忙地趕出來看人家送了他些什么謝禮。”笑了一回,又道:“從前還真不知道他竟是個害羞的人。”
更不曉得他還是個會仗義而為的人,多半又是使壞呢。宣側妃把這句話隱在心里,笑而不語,眼神深邃起來。
馮寶兒雖然坐得穩穩當當的,握著扇柄的手指關節卻發了白,只盼張儀端能再多說些這事兒才好。張儀端卻偏不說了,換了個話題問她:“表妹適才可往王妃那邊去請過安?”
馮寶兒擠出一絲笑來,有些干澀地道:“去了的,是姨媽領著去的。”
張儀端別有深意地道:“王妃是個和藹的性子,最是喜歡知禮明理,大方愛笑,能干有才的小姑娘。前些日子我還聽她贊過表妹呢。”
馮寶兒的眼睛亮了幾分,半垂了頭將扇子搖了搖。羞澀一笑,低聲道:“多是看在姨媽的面上罷了。”
張儀端道:“表妹本就是一等一的人才家世,又何必妄自菲薄?”
宣側妃捏著扇子,若有所思地在張儀端和馮寶兒的身上來回看了一遍,笑道:“你表妹最是懂禮,也送了王妃一只鸚鵡,那鸚鵡還是雪白的,我這輩子就見過這么一只,也是伶俐得緊,王妃見了實在喜歡呢。把她夸了又夸的。”
馮寶兒的臉一紅,窘迫地將扇柄捏了又捏,小聲解釋道:“其實是祖母的意思。那只鸚鵡是人家調教好了孝敬她老人家的。姨母這只卻是我親自挑選,親手調教近兩年的。”
宣側妃一笑,輕輕拍拍她的手,帶了幾分親熱嗔怪道:“瞧你這孩子,巴巴兒地解釋什么?王妃身份高貴。好東西當然要先緊著她來才是正理。難道我會不依?我們乃是至親骨肉,你便是空著手上門來,我也不會不疼你,只有歡喜的。”
馮寶兒聞言,臊得臉上的紅色迅速蔓延到了耳朵根,坐立不安。可憐兮兮地看向張儀端,試圖向他求助。
張儀端看得明白,卻是不想理睬她。只顧低頭悶聲喝茶。雖則他知道馮家的做法無可指摘,畢竟正妃的身份地位本就比側妃高貴得多,且馮家還帶著另外的目的——不獨是長輩想撮合馮寶兒與那混賬東西,便是馮寶兒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對那吃喝玩樂無不精通的混賬青眼有加。但只要一想到,那正妃是他春風得意。地位牢固的嫡母,那側妃是他永遠低人一等的親娘。而馮家這邊本是他母子的親戚,有力的外援,可他的親姨母和親表妹卻看不上他,只顧巴巴兒地去補貼一個除了臉蛋好看以外一無是處的混賬東西,他心里就十分不舒坦。
馮寶兒善于察言觀色,見他這樣作態,自然曉得自己得罪了人。于是十分后悔,心想自己干嘛做這種蠢事,非得都送鸚鵡?早知如此,便送康王正妃白鸚鵡,自己的姨媽一只可愛的小狗或是小貓不是就錯開了么?但現下也沒地兒找后悔藥吃,便紅了眼圈,要哭似地低了頭,手指微顫著也去端茶喝。
宣側妃眼看著火候差不多了,便給兒子使了個眼色,起身入內更衣。
張儀端這才輕聲道:“表妹莫怪,我娘這些日子心情不好,便是我也經常莫名吃她掛落。”
馮寶兒見他肯安慰自己,趕緊跟道:“表哥說哪里話,都是我蠢笨不會做事。”說著滴下兩滴晶瑩的淚來,聲情并茂地道:“我娘常同我說姨媽待我們姐弟好,要我好生孝敬姨媽,可我盡做些傻事兒……”因見張儀端并不接她的話頭,便收了淚關心地道:“姨媽可是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情?若是我幫得上忙,表哥只管直言。”
張儀端蹙了眉頭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寂寞,沒人說話罷了。二姐姐嫁得遠,不能陪她說話,小五不懂事又還要讀書,我則經常在外辦差,總是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表妹若能經常來陪她說話,倒是比什么都要好。我已是許久不曾聽見她似今日這般笑得開心了。”
馮寶兒收了戚色,正色道:“若能經常在姨媽膝下承歡,我是求之不得。但我一個女孩兒家,不好經常出門。且姨媽雖慈愛,王府門第卻高貴,不是想來就能來的。”
這話有幾分意思。張儀端嘆道:“也是。為難你了。”不等馮寶兒開口,便轉了話頭,故作輕松地笑道:“說起來,昨日有樁子好玩的事兒。”遂將昨日張儀正自斧頭下救了冒氏的事情敘述了一遍,帶了幾分玩味道:“如今家里都在笑,三哥自香積寺回來后就有些怪,經常往武家跑不說,還常在有幾條街上來回溜達,我們私底下還在開玩笑說他的魂兒是不是給人勾走了。”
這話男人們私底下調笑可以,當著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說卻是有些輕薄不尊重。馮寶兒的嘴唇顫抖起來,臉色十分難看,低聲道:“表哥何故與我說這個?我便是行事蠢笨,也不該被表哥這樣輕瞧。”
張儀端忙起身深深一揖,賠禮道:“表妹莫怪,是我的不是。只因是至親骨肉。不小心說溜了嘴,我給表妹賠禮了。”
馮寶兒哪里敢受他的禮,少不得起身側開,又還了一禮。
張儀端偷眼打量著她,見她臉色雖然還難看,眼里多見凄色,卻不是沖著他來的,便試探著繼續道:“其實,我不過是替表妹不值而已。”
馮寶兒眼睛一酸,忍住了。強笑道:“表哥說笑了,我有什么能讓表哥替我不值的?”
張儀端并不正面回答她,只一臉好奇地道:“三哥一向是眼高于頂的。不知那位學士府的千金究竟是個什么樣子的仙女?我委實好奇得緊。上次在將軍府別院就想看看,卻沒機會。聽說表妹與她也是相熟的,是怎生一個模樣?怎能蓋過表妹的美名去?”
想起許櫻哥不同于自己的高挑豐滿健美,還有那一頭黑幽幽的豐厚長發,頗有特色的小翹下巴。亮閃閃、總是充滿了歡樂的眼睛,馮寶兒難掩心頭的嫉恨,氣得幾乎不想回答張儀端的話。但見張儀端滿臉期待地看著自己,便改了初衷,微笑著道:“自然是極好的。容色還要勝過武家大奶奶五分有多,難得是打得一手好球。聽說騎術也十分了得,更是心靈手巧,每年寒食時她鏤刻浸染的雞子總是最好看的。”
張儀端是見過許杏哥的。在上京的這些豪門女眷中,許杏哥也算是人才出眾了,這許櫻哥竟然還要勝過她五分有多,可見真是個大美人,又聽說許櫻哥打得好馬球還心靈手巧。那幾分別有意味的用心里便也多了幾分真心好奇,乃笑道:“好表妹。你可要瞅個機會讓我長長見識才是。”
馮寶兒正色道:“表哥又說笑了,她是正經的大學士府千金,大家閨秀,怎么好隨意讓你見她?我找機會倒不難,但我成什么去了?要是人家知道,我以后要不要做人?”
張儀端便冷笑起來:“表妹也在說笑。那白鸚鵡是好送得的?送去卻又是為何?咱們是至親骨肉,我和我母親胳膊肘不會往外拐,自是要幫著你的。但表妹這般作態,倒似是把我們當成傻的,真叫人心寒。不過是看一眼而已,難道我就能把她怎么了?表妹不肯就算了,我又不是只能求你一個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馮寶兒便不能再裝,且她也等的就是這樣一句明明白白的話。這么個要求么?讓張儀端見一見許櫻哥也好,興許能把這潭水給攪得更亂,正好渾水摸魚呢。只她到底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面皮兒薄,有些話不好宣之于口,便低垂了頭輕聲道:“只是見一見么?”
張儀端笑道:“不是見一見還能怎么樣?我就遠遠地看一眼,絕不為難你。怎么樣?你自來聰慧,一定有法子的罷?”
馮寶兒沉默半晌方作了為難狀,輕聲道:“我前些日子在武府別院時曾和她約過,要在馬球場上一分高下。如今天晴了,再曬兩日正好打球。只是她前些日子才被人傳了流言出來,想必要躲風頭,不會出來。”
“那你就等到她肯出來的時候再約她出來,左右我又不急等著米下鍋。”張儀端挨近了馮寶兒,斜著眼睛小聲道:“外頭傳的什么流言?可不會與表妹有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