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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氏此言一出,室內正在說笑的眾人便陡然默了一默,癃璦等人倒也罷了,馮寶兒與剛進門的那幾個婦人都用怪異的眼神看向許櫻哥,又有人詫異地小聲問道:“這就是許侯家的二娘子?”
這女人真是太閑了,損人不利己。許櫻哥心中暗惱,便閉了嘴不說話,早有隨她一起出門的高嬤嬤上前不軟不硬地道:“承蒙三夫人掛念,我們王妃近來已好了許多,因覺著三奶奶這些日子衣不解帶地跟前伺候,早就心疼得不得了。恰好阮家娘子大喜,王妃與世子妃都不方便出門,所以特為派遣我們三奶奶前來恭賀,是恭賀的意思,也是體恤三奶奶的意思。”
冒氏見是高嬤嬤出面,許櫻哥在那里不言不語的,更是生氣,覺著許櫻哥以勢壓人,便語氣生硬地道:“便是長輩允許,不得不出來應酬,她也不該玩得如此放心,更不該久留。”
高嬤嬤的臉色便難看起來,卻礙于冒氏的身份閉緊了嘴。唐媛忙笑著過來打圓場:“三夫人實是冤枉櫻哥了,她也才剛進門,不過才和珠娘說了兩句話。”
馮寶兒將扇子半掩住臉,左看右看一回,接上唐媛的話道:“就是,誰不知道咱們許二姐姐最是懂禮知禮的?三夫人在這里說著,指不定她已經要走了。”
冒氏聞言就笑了起來:“看我這急性子,只想著怕侄女兒年輕失了分寸,忘了孝道·怕是又錯怪了你。”后頭快步趕上一個婦人來,滿臉羞窘地扯了扯冒氏的袖子,冒氏這才閉了嘴,這婦人正是冒氏的親嫂子蔣氏。
看戲的人太多,許櫻哥不想與冒氏過多糾纏,遂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三嬸娘錯怪侄女兒不要緊,至親骨肉便是再委屈也要耐著,就怕錯怪了旁人就不好啦。”言罷福了一福,鎮定地同蔣氏打了個招呼·走到阮珠娘跟前抱歉道:“家里事多,我不便久留,這就要走啦。
祝你百年好合,萬事順意。”
很明顯她是被冒氏與馮寶兒聯手趕走的,阮家人心中很是著惱,哪有上門做客替主人趕客的?便有人涼涼地笑道:“今日可長見識了,做客的替主人家趕客……”
馮寶兒微笑不語,只把眼看著冒氏,冒氏面上微熱,卻是更把胸脯挺得高了些·同她大嫂蔣氏振振有詞地道:“做小輩的不懂事,做長輩不知道也就罷了,若是知道了還不管,倒叫底下的弟弟妹妹怎么學?”蔣氏攔不住她,只覺得一屋子的人都在嘲笑自己,恨不得把臉藏進袖子里去才好。
馮寶兒將來始終是要同許櫻哥做妯娌的,冒氏再不會處事那也是許櫻哥的親嬸娘,阮珠娘的小嫂子周氏心中雖然不喜,卻又生恐兩面得罪人,忙指使人引冒氏與馮寶兒等人入座奉茶·自己笑著上來拉了許櫻哥的手留客:“珠娘念叨了你很多天,難得你上門,怎地飯都不吃就要走?既來了·好歹也要吃了飯再走的,不然就是不給我們面子!”又軟了聲氣道:“宴席已經備好,馬上就可開席,耽擱不了多久。”
許櫻哥見其眼里微有急色,瞬間了悟。現下情勢不明,微妙-得很,除去許、武等早就擺明了與康王府拴在一起的人家之外,按理許多人家都該與康王府撇清才是·但阮家趁著阮珠娘的婚事遞了請帖·康王府則安排從前就與阮珠娘有來往的她來,為的自不只是湊個熱鬧那么簡單。不管怎么尷尬·她也得完成自己的任務,便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厚顏沾點喜氣再走。”
周氏松了口氣,熱情地招呼眾人入席。許櫻哥扯了唐媛的手,拉她走到一旁悄聲問道:“聽說你家有什么好方子,婦人用了極好的,可否能抄我一份?”
唐媛先是面上一紅,隨即微笑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羞道:“咦,這才多久便急了?”
許櫻哥也不辯解,只笑道:“做女人的總有那么一日。”
唐媛深以為然,忍著羞低聲道:“是有這么個方子,尋常是不拿出來的,但是你要,我自不會藏私,等回去后就稟了母親使人與你送來。”
許櫻哥心中歡喜:“你想要什么,只要我那里有的都只管開口。”
唐媛笑道:“我也要你給我畫一套簪釵。人家都說你獻給長樂公主和皇后娘娘的簪釵極美,我是不能與貴人相比,但出門的時候也想風光一回。早前就想和你說,我娘不讓。”
許櫻哥笑道:“出在自己手上的,又有何難?”目光一轉,瞧見不遠處的人群里,馮寶兒親親熱熱地拉了冒氏的手,二人邊走邊說笑,倒似是認識了許久一般。而蔣氏則跟了幾個穿著打扮都一般的婦人走在一起,不時擔憂地回頭看看冒氏,卻又無可奈何。
唐媛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由不得怨道:“你家三嬸娘怎會與馮寶兒混在一處?看她二人適才一唱一和的擠兌你,不知道以為她才是馮寶兒的親嬸娘。便是你錯了,要教訓也該背人教訓,當著這么多人算什么?”
“她自來便是這樣魯直的性子,想不到多的。”許櫻哥道:“從前也不知她二人有來往的,想是適才一同進來碰上了,興趣相投?”言罷招手叫青玉過來聲吩咐了兩句。
唐媛心道“臭味相投”還差不多,但到底是許櫻哥的長輩,不能說得太過,便道:“走,走,那邊吃席去,安謐她們已經幫咱們占好座了,快去坐一桌,吃著自在。”
少一時飯畢,許櫻哥起身告辭,阮珠娘的母親親自過來與她打了招呼,問過康王妃的病情,順帶又隱晦地問了皇后的病情,低聲道:“我家老太太與皇后娘娘是家鄉人·早年老人家還在世時,皇后娘娘常召進宮去說話的。”
許櫻哥了然,笑道:“我會把夫人的問候帶給皇后娘娘。”
阮夫人便不再多語,微笑著讓小兒媳將許櫻哥送上馬車。許櫻哥坐定了方問青玉:“怎么說?”
青玉道:“婢子趁空找著了跟車的常婆子,道是這阮家與冒家大夫人有親。今日是冒家大夫人上門去接的三夫人,然后一起來的阮府,又在大門處與馮家大娘子碰上面的。”
許櫻哥這才想起當初趙璀的母親有意為趙璀求娶阮珠娘,阮家正是托了蔣氏上門來打聽趙璀的品行如何,那時候冒氏明著關心·暗里奚落,生生把她損了一頓。也就是從那次開始,她與冒氏的關系便越來越不好。青玉與鈴鐺顯然也想起前事來了,便都勸道:“奶奶不要放在心上,不值得生氣。”
許櫻哥笑道:“有什么好生氣的?又不是我對不起她。”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冒氏好不容易借著娘家嫂嫂相幫才能出門做客,卻不珍惜機會偏要惹事,那是斷她自己的后路。今日之事遲早會傳回許家去,且不說家里人會如何想,便是蔣氏日后只怕也再不敢輕易去攬這種活兒。看了看天色·算著這個點兒許扶應該已經從部里回來,便打起簾子吩咐雙子:“往和合樓去。”
馬車才轉上主干道不久,就聽得遠處馬蹄震得山響,鞭聲破空之聲大作,雙子趕緊將馬車趕到路旁停下,道:“三奶奶,是八百里加急,沒嚇著您吧?”
“沒有。”許櫻哥將窗簾拉起往外看去,但見三四乘馬匹絕塵而去,心里不由微微一沉·在這當口什么事能用到八百里加急?除了與西晉的戰事之外不作他想。如若果然如此,許扶大抵也不能在和合樓中久留,遂當機立斷:“回府!”
“是。”雙子依言調轉馬頭·突然瞧見不遠處街邊人家屋檐下立著個穿長衫戴幞頭的年輕男子,那身形說不出的熟悉。正想再看仔細了,那人卻已經俯身抱起路旁的一個小孩兒退了回去,再看不見。
雙子搖了搖頭,揮動馬鞭將車駛離,越想越覺著好笑,怎么可能是那個人?那人要不是尸骨無存便是墳頭上的草都長了半尺長。便是運氣好到不得了,有諸天神佛保佑·僥幸活下來·又如何敢入這上京?那不是自投羅網是什么?更何況,這人明顯就是個居家戶。
馬車穩穩地朝著前方駛去·趙璀把在自己懷里拼命蹬腿拼命嚎哭的小孩子放下來,抱歉地對著匆匆忙忙趕過來、臉都漲紅了的孩子母親深深作了個揖·將幾枚大錢塞在那孩子手里,轉身快步走開。
走不得多遠,忍不住又站住了回頭看去,只看到打著康王府標識的那張黑漆馬車低調平緩地向著遠處駛去,窗前垂下的簾子紋絲不動。趙璀在突然間感到一種徹骨的悲哀,許櫻哥徹底忘了他了,她怕是覺著替趙家求過情,平安把他的家人送出上京,又送還了那副八十七神仙卷,自此后便是兩不相欠。便如當年,她使雙子去哄崔成避禍,便覺著自己再不欠崔成一樣心安理得。可是,他看了她十年,愛了她十年,便是那副八十七神仙卷也是為她苦苦覓得準備做聘禮所用,他為她身敗名裂,喪失所有,她怎能如此心安理得?
“便是燒紙燃香,你也該為我做上一兩次罷?果然是個沒有心的。”趙璀苦笑著轉身往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上京城密密麻麻,蜘蛛網一樣的小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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