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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不敢來?”
這話從一開始就截斷了張儀道的退路,不應就是不敢,不應就是怯懦,而不敢和怯懦,從來都是張家兒郎最忌諱和最瞧不起的行為。哪怕就是張儀道已經是個四十多歲,見了孫子的中年人也是一樣。
當著滿門賓客的面,張儀道沒有退路,哪怕他覺得為了這一府心思各異的人不值得,他還是只能應下。于是他伸手向后,冷笑道:“把我的長槍取來。四叔沒教好,今日便讓我教教這不知天高地厚,毛且尚未長齊的混小子。”言罷指定了張儀正大喝一聲:“小三兒,你聽好了,刀槍無眼,若是你傷了殘了可別耍橫耍無賴!再要,你和你媳婦必須披麻戴孝,在我大哥靈前守滿七七四十九天孝!”
許櫻哥扒拉著車窗,心里已是急了卻不敢大聲,只低低地道:“三爺。”她以為這人只是往這門前溜達一圈,炫耀炫耀惡心惡心人就走,誰知竟是來耍橫的。這若是贏了倒好,若是輸了,休要說打人的臉,簡直就是自取其辱,只怕康王都會給氣死了。這還只是小事,真傷了殘了怎么辦?
張儀正充耳不聞,微笑著道:“三哥,你說我父王沒教好我,可就憑這句話便可看出你本就是個沒學好的。看看你,口口聲聲都在指責我父王,哪里懂得半點孝道規矩?你放心,輸了我心服口服,那耍橫耍賴之事我可沒你們府上做得來。今日戰后,三哥只需記得,男人的事找男人,休要扯上女人。
張儀道哈哈一笑:“早前聽說你突然開了竅,能文能詩了,我只當是以訛傳訛,如今瞧來果是真的,說話確實酸了許多!莫非是得了你媳婦的真傳?閑話少說,來戰!”言罷將掌中長槍猛地一輪。
張儀道久經沙場經驗豐富,張儀端初出茅廬,缺乏歷練,且他從來慣使的都是長槍用熟了的長槍對上不順手的大刀,還未出手便似乎勝負已定。
這不是武俠世界,張某人出門歷險一個多月,半途遇到了某神仙高人,然后搖身一變成了武林高手,戰無不勝。也不是某某演義,里面的某人在半夜夢中得了奇遇之后打遍天下無敵手。許櫻哥掌心里全是冷汗,她不曾衡量過張儀正的武力值到底有多高,她的記憶里只有那個雨夜中被人追殺,垂死掙扎的張儀正,她有些絕望地抓緊了車窗邊沿,盯死了張儀正,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張儀正握緊大刀跨前一步,臉上帶著一種不在乎生死的狠厲這種神情,便是張家人臉上也很少見到。他湊近張儀道輕聲說了句什么,想必不是好話只見張儀道青白的臉皮猛然間漲得通紅,大叫一聲掄起長槍不留情面地朝著張儀正猛刺過去。
自是不能輕易刺著的,張儀正年輕靈活,刀法大開大合,一勇而前,更帶著股子不惜同歸于盡的狠勁拼命勁,卻又冷靜異常。他不要命,又自來以蠻力而出名,張儀道卻要命,又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幾個回合下來,人人便都看出張儀正占了上風。
再退讓便是輸,他輸不起!張儀道骨子里的血氣給激發出來,他不再為賀王府而戰,而是為自己而戰,兩人都拼上了命正是一場好打
日光反射著刀槍上的寒光,射得扒著車窗的許櫻哥冷汗如漿,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亂,于是她緊緊抿著唇,仰著臉,竭力讓自己的神情冷漠而端莊,自信而嚴肅。許多道探究的目光遠遠看過來,一無所獲之后便又收了回去。
有人不希望張儀正贏,也有人不希望張儀道贏,更有人希望這二人兩敗俱傷。有不緊不慢的馬蹄聲從許櫻哥等人的身后傳來,有人呵呵直笑:“這是玩的什么把戲?還嫌不夠熱鬧呀。”
聲音慵懶中又帶著幾分刻薄,正是安六的聲音。許櫻哥回頭,看到同是穿著麻衣戴著孝的安六帶著幾個隨從,懶洋洋地走了過來。見她望來,安六瞟了她一眼,朝她彎了彎唇角,轉身朝著場中走過去。也不動手,就在邊上抱著手看,惡毒點評道:“三哥,你老了,歇手認輸罷。府里有一樁喪事就夠了,可別便宜了別人,想想我那三嫂和幾個侄兒,還有你的胖孫子。你一死,他們只怕連骨頭都要給人吞了。”
張儀道大怒,轉頭惡狠狠地瞪了安六一眼,眼里滿是惡毒和赤裸裸的憎惡。安六卻是全無所覺,笑嘻嘻地又道:“小三兒,你長進了啊,但還是太嫩,便是為了紅顏一怒沖冠,也沒有把命送了的道理,不然可怎么享受美人富貴?全都是人家的。”
張儀正充耳不聞,大喝一聲,躍起,將刀向著張儀道橫劈而下,張儀道回槍已老,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刀朝自己劈下。卻見刀鋒呼嘯著擦了耳畔削過,堪堪停在他肩上。一縷鮮血順著被割裂了的麻衣漸漸滲了出來,張儀道有片刻呆滯。
張儀正撤刀,后退,康王府侍衛和隨從頓時發出震天響的歡呼聲:“威武!威武!”刀擊打著刀鞘,發出響亮的撞擊聲,聲勢洶洶,便是雙子也忍不住激動地用力捶了車轅兩下。
張儀正得意一笑,大聲道:“我可不是來生事的,我就是來問,今來我王府門前鬧事的賤人可是你們指使的?三哥現下可否回了?”
張儀道羞憤莫名,正要跳起再刺,安六卻已牢牢抓住了他的長槍,凝重了臉色看著張儀正道:“當然不是。已經趕出去的死狗,任由四叔父怎么處置怎么好。”
張儀正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多謝六哥幫忙,不然我沒這么快就贏了三哥,這情分我記心里了。給我大堂哥的吊禮隔日送來。”言罷隨手將掌中大刀扔給一旁候著的康王府侍衛,接了朱貴遞過來的韁繩,利落地翻身上馬,喝道:“走!”
許櫻哥到此時一顆心方穩穩地落回胸中,只覺得適才一幕似是做夢一般的。馬車再次啟動,她軟軟地倒坐褥上,全身肌肉酸疼猶自不能呼吸順暢。窗簾子還卷著未曾放下,同是滿身冷汗的青玉沉默地跪坐過去整理窗簾,看到安六仰頭看向這邊,眼睛里閃著鬼火一般的光芒綠幽幽的,令人如芒在背。
青玉迅速放下簾子,爬到許櫻哥身邊替她輕輕拍打著四肢,低聲道:“嚇死婢子了。
奶奶可還好?”
許櫻哥長長出了口氣,道:“我也嚇死了。”算著馬車已經駛出賀王府的地界,便掙起身去扒在車窗前準備同張儀正打招呼,卻見張儀正并不在她車旁而是往后同王府的那群侍衛低聲說笑,滿臉的笑意,哪里還見適才那種狠厲不要命的神態?而那些侍衛更是興致勃勃,一直在同他比劃。許櫻哥側耳靜聽,隱隱聽得他們是在討論適才張儀正同張儀道的這一戰,正在對張儀正進行建議和提點。
這些人都是康王在此番張儀正出門之前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手,除去朱貴就沒一個年紀在三十歲以下的,都是身經百戰勇猛穩重精細之輩。看來張儀正不但同他們打成了一片,還在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此行收獲良多,許櫻哥放下簾子翹起唇角,微微笑了起來。
馬車穿過幾條長街,終于轉進了一片狼藉的宜安坊。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已經過了一日一夜,哭聲已經聽聞不到,街上卻還彌漫著焦味和沉重的壓抑感。
和合樓前面的門樓鋪面已經被燒得只剩些殘垣斷壁,后面的工匠鋪子卻還僥幸地剩下三間半房,但往日被粉得雪白的墻壁此時也是被煙熏火燎得面目全非。張儀正默默看了片刻后轉聲問許櫻哥:“你可否要下來看看?”
許櫻哥毫不猶豫地下了馬車。看著面目全非的和合樓與凋敝蕭條的宜安坊,再想起死去的臘月和傷了的許扶,失去孩子的盧清娘,她心里真是不好受卻不敢做得太過明顯,便轉過頭問雙子:“你說這里頭還住著人的?”
雙子與臘月交往自來密切,臘月被燒死,他是最難受的,紅了眼圈道:“小人昨日晨間來探時,還有小遲師傅和春分、驚蟄幾個住在里頭。昨日他們還在搬動磚頭尋找燒剩下的金銀今日怎地就不見了?”
張儀正朝朱貴呶了呶嘴,朱貴便上前拍門:“有人在么?”
半晌無人應答,朱貴忍不住道:“莫不是見許五爺傷重,挾財私逃了?這可不得了,得趕緊抓回來才是!”
卻聽不遠處有人小聲道:“莫要冤枉好人。是小遲師傅帶著人往城外義莊里安置臘月去了,天黑前一定回來的。”
許櫻哥回頭,看見不遠處站著幾個看熱鬧的人,全都是一副病怏怏的倒霉樣兒。一時想起他們都是因為許扶的緣故遭的池魚之殃,心中又愧又不好受,卻曉得自己什么忙都幫不上,便是同情也只能表現得很有限,于是將頭低下來默默看著自己的鞋尖。
張儀正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后走:“走吧,去侯府。”言罷不上馬背,自入了馬車,許櫻哥默默地跟進去,在他身邊坐下來,找了句話講:“看著這么多人流離失所,真讓人不好受。”
張儀正贊同地點點頭:“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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