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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所以遲了。
已近申末,天氣仍然熱得不可開交。許櫻哥坐在宣樂堂的廊下,看著院子里白花花的日光與被曬得蔫蔫的花草樹木,估摸這天兒怎么也得三十好幾度。
室內傳來康王妃與武夫人低低切切的說話聲:“可嚇死我了。到底是年紀大了,比不得年輕時候。實則,年輕時他遇到的兇險何曾少了?但那時我總以為,吉人自有天相,他不會有事的。可今日是真的怕了……”
武夫人輕聲道:“我也怕,怕得要死,腦子里嗡嗡嗡的響成一片,就想著若是真的不幸了,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孫子還那么小……”
康王妃道:“如郎啊,不用擔心,還有他外公在呢,此番許大學士未曾牽涉其中,他便是不那么想,自己的孫子女兒總是心疼的,王爺曾說過……”
后面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許櫻哥垂下頭,將針戳進白細絹里,把細絹上描著的百日紅的形勾了出來,依稀又聽得一句:“這事兒和芙蓉宮脫不掉干系,真是可惜了,好容易才熬出頭,結果又橫插了這么一杠子……”
曲嬤嬤帶著秋實幾個端了冰碗過來,立在廊下并不敢靠近,只恭恭敬敬地道:“三奶奶,煩勞您稟一下王妃,綠豆冰碗做好了,是否現在就要敬上?”康王妃與武夫人說的是要緊之事,便是她這個心腹也被支使開去,望風的變成了許櫻哥,這本身就說明了康王妃的某種態度,她若是再不知事,便是自尋死路了。
許櫻哥起身,立在簾下低聲說了兩句,屋子里的私語聲停了,康王妃道:“送進來吧。”許櫻哥隨了曲嬤嬤等人入內,親手奉上綠豆冰,但見康王妃與武夫人二人面上平靜無波,似是說的都是些家常話。
一碗綠豆冰下肚,武夫人辭去。世子妃進來道:“聽母妃的吩咐,該收拾的都已經收拾妥當了。”言罷與康王妃對視了一眼,互相交換了個眼色。
康王妃道:“確定妥當?”
世子妃道:“絕對妥當。”
康王妃便不再說話,轉頭看著窗外輕輕喟嘆了一聲。片刻后,王氏匆匆而來:“母妃,府里該安置的都已經安置妥了,自即日起憑對牌出入,非要事,三人結伴而出,不許單獨出門。”
康王妃點點頭:“行了,都去歇著。宮里的消息少說要掌燈時分才能傳回來。自即日起,你們要做的就是養精蓄銳。”又問曲嬤嬤:“那邊都安靜著?”
曲嬤嬤曉得她是問宣側妃與馮寶兒,便回道:“一直安靜著。”
康王妃笑了笑:“馮家……不怪能養出這樣的女兒。”言語里滿是諷刺。恰當時,一瞬間的功夫已能看出很多問題,武家是無論何時都與康王府栓死在了一處的,所以武戴不顧一切拍馬去救,而馮彰卻成了觀望者之一。所謂多年來一直想與康王府更深一步交好,不過是遍地撒網而已,一旦發現不對,比誰都閃得要快,姻親又如何?
雖則人人都想別人對自己好,但其實投機心理人人都有,避禍趨福更是本能,富貴了的想再富貴,失意的想翻身,一朝樹倒猢猻散,人人都求自保再正常不過。自世子妃到許櫻哥,人人都不敢斷言自己的娘家在康王府倒霉的情況下會做何選擇,于是都沒敢搭康王妃的話,只等康王妃揮手便都靜悄悄的散了。
掌燈時分張儀正才歸來,進門就灌了半壺茶水,許櫻哥見他衣衫后背都濕透了,忙讓人給他打水,自己拿了大蒲扇上前給他搧著,輕聲道:“如何了?”
張儀正嫌她力氣小,接過扇子用力搧了幾下,揮退丫頭們,低聲道:“連下了三道圣旨,即日起,上京禁夜,姑父與福王受命圍了賀王府,武戴將軍奉旨連夜出京。”
“賀王府被圍了……”許櫻哥吃了一驚,這是不是某種征兆?張儀正所說的姑父,只能是長樂公主的夫婿,撫軍大將軍、駙馬都尉肖玉春。
張儀正點頭:“圣上病了。勉強撐著回了太極殿,才下龍輦就不行了。死死攥著娘娘的手,又指了父王,留了許大學士,馮彰,姑父等幾位重臣。我和大哥不敢走,便尋了地兒等著,只曉得里頭旨意一道接著一道的下,卻不知究竟如如何,直到天要黑時黃四伏才出來悄悄說圣上病了,父王要留宮侍疾。我適才已與母妃稟告過,收了衣服用具,我稍后就要送入宮中。”
許櫻哥忙命人趕緊擺飯,道:“三爺的衣裳用具要不要也收拾些帶上?以免突然又要了沒用的。”總不能留康王一人在宮里,世子肯定是要留在府里主持大事的,張儀先待罪之身不能出沒宮廷,算來算去,怎么也只剩下張儀正。
張儀正垂眼看向許櫻哥,只見她立在那里眼巴巴地看著他,滿臉都是擔憂,心中由不得微軟,伸手將她擁入懷中輕聲道:“生在帝王家,雖則富貴已極,卻多有不得已之處。你放心,不會有大礙,今夜里睡不著的不該是我們。這么說吧,武戴將軍此去,若不出意外當押解賀王入京,西邊暫時由王老將軍掌令。”
最睡不著的雖說當是賀王府,其他王府只怕也是輾轉難眠,可康王府中睡得安穩的只怕也不多。許櫻哥微笑著開玩笑道:“當然是放心的,只是想著宮中人多事多,怕有人挑釁你,你忍不住又要打人怎么辦?我又不在,沒人幫你捶人鼻子。”
張儀正笑了:“該打的時候還是要打。這個時候拼的就是狠。”默了片刻,用極低極低的聲音道:“倘若……我說的是倘若,真有那么一刻,你記得只管好自己就夠了。”
許櫻哥心里感動,卻笑道:“三爺才和我說放心,轉眼又和我說這樣喪氣的話,可見是騙人的。”
張儀正捏捏她的鼻子,嗔道:“怎樣都有你說的。”
許櫻哥見他心情不錯,試探道:“形勢這般嚴峻,不知進出城門可難?”
張儀正便知她是在替許扶擔憂,也不點破,只笑道:“還沒到人人自危的地步。只要圣上活著,就一切都好。”又警告道:“雖是如此,但居心叵測者是一定極多的。不是火燒眉毛的大事還是不要出門的好。”
二人相擁著坐了片刻,面對面的把飯吃了,許櫻哥親手將張儀正的隨身物品收拾妥當,又將他送至二門處,眼看著他走得看不見了才又折身回去。
此時月亮不過剛剛升起,康王府里一片寂靜,許櫻哥本已行至隨園,想想又折身去了宣樂堂。人未進院門,便聽得里面木魚聲響個不停,遂在門前立了片刻,又悄無聲息地折身離去。獨自在燈下坐到約有二更不見張儀正回來,也就自滅了燈歇下。
次日清早起來,許櫻哥照舊前往康王妃那里請安伺候,她到得早,康王妃卻是早就起床了,正與張儀承、張儀先兩兄弟坐著悄聲說話,聽說她來了便喚她進去道:“小三兒昨夜奉旨承擔了宮中宿衛之職,只怕十天半月的回不來。你著人給他收拾些換洗衣裳和用具讓人送進去。”
許櫻哥忙道:“昨夜三爺回來時兒媳便收拾了些衣裳,今日送些臥具進去即可。”
康王妃贊許地道:“不必在我這里伺候著了,去收拾吧。”
許櫻哥曉得她與張儀承等人只怕有要事商談,不敢久留,立即辭了離去。之后打發人將東西送入宮中,也不敢過來晃悠,只老老實實地坐在屋里讀書寫字,午后,世子妃與王氏又將華娘幾個送到她這里來,許櫻哥索性領著幾個小姑娘一道去了張幼然的屋子里,陪著張幼然一同讀書說話做針線,時間便好打發了許多。
轉眼七天過去,其間康王匆匆回來一趟便又進了宮,張儀正則不曾露面,世子張儀承比任何時候在王府里留的時間都要長,夜里許櫻哥似乎總能聽見甲胄相擊的輕微聲響,王府廚房的里每日出的飯食比平日多了好幾倍。雖然一切看似風平浪靜,但整個上京城和康王府都籠罩在一片肅殺不安之中。皇帝始終不曾露面,旨意卻一道又一道地下,有人秘密被抓,有人突然獲得升遷,有兵馬調動,于是有人開始坐不住,以各種借口上門旁敲側擊的打探消息。對于不能不見者,康王妃都是如常接待,笑瞇瞇地打一圈太極把人給弄走,口風之嚴令人嘆為觀止。雖則康王妃起居如常,但許櫻哥私下里總覺得她在盼望著什么,并且很有些失望。
第八日清晨,滿臉胡子,渾身酸臭的張儀正終于回來了。彼時許櫻哥等人都在宣樂堂中陪著康王妃用早膳,他披著甲胄叮叮當當地走進去,眾人差點沒認出他來,直到他不客氣地端起碗大吃大喝,眾人才恍然明白過來。
康王妃顧不得責他無禮,只一徑地讓許櫻哥給他添粥,還勸道:“多吃點,多吃點。”看張儀正倒飯似地往嘴里扒飯,心疼得直皺眉頭:“怎地連飯都吃不飽?”
張儀正搖搖頭,一口氣吃下三碗粥才覺著飽了些,擦了擦嘴,左右看看周圍,康王妃揮手示意伺候的眾人退下,皺眉道:“如何?”
張儀正輕聲道:“明日有大朝會,皇后娘娘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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