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妃皺眉看了許櫻哥許久,輕聲道:“你的出身來歷便是致命。”
許櫻哥并不否認:“是。但卻不是我蓄意嫁入貴府,我也很無奈。”當初張儀正不要臉不要命非得娶她不可,康王一心就想和許家聯姻,為的什么?因為有利可圖。現下之所以覺得看不順眼了,也是因為無利可圖。這就是裸的真相。
康王妃被噎了一噎,隨即沉默下來。
許櫻哥也不再言語。對著康王妃,觀其行,聽其言,她便已知結局。康王府需要許衡不假,許家在此次事件中立下功勞也不假,可她卻不比世子妃李氏。她入門尚短,無兒無女,比不得李氏與康王妃等人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兒女雙全,深得其心,又有翻盤并被需要的可能,且李氏當初雖被暫時保住,那也只是暫時,李氏同樣看得很清楚,所以才會托孤。因為知道這條路走不通,所以不屑于哀求,不肯折了腰,但此行卻不是來與康王妃分辯誰是誰非的,所以點到為止,大家都留一點余地好說話。
不知是誰在外間輕輕說了幾句話,康王妃驚醒過來,緩聲道:“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提無益,你有什么打算?”
許櫻哥平靜地道:“出身來歷不由自己,婚姻前途不由自己,我雖不知我兄長為何會不顧一切舍身成仁,但我卻要應了他的情好生活下去。”說到這里,抬眼看了看康王妃,只見康王妃垂著眼面無表情,便嘆息了一聲,微笑著起身一禮:“無心欺瞞,亦不是死敵,更不是威脅。還請王妃念在婆媳一場,我無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放我一條生路罷。”
康王妃的眼皮猛地一跳,不敢相信地看向許櫻哥。不錯,當初許衡與康王私下有協議。康王卻一直不曾與她提起,導致她一直以為許櫻哥最多就是個不光彩的私生女。木已成舟,她也打算認了,卻不曾料到事情最后會落到這個地步。有情分在里頭。許櫻哥只錯在出身來歷,其余并無錯處,她無意也不能要許櫻哥的命,更不想將許櫻哥一壓到底。但因知其性情所以冷處理,為的就是提醒許櫻哥不要心存幻想,此事牽涉面太廣。不是只憑情意便可隨意抹殺真相并掩耳盜鈴的。
但許櫻哥卻這般利落地提出放其一條生路。這不是這個年紀的普通女子在這種時刻能隨意說出來的,不是真的太過聰慧看得透徹,便是矯情故意試探。可許櫻哥是什么人,康王妃自問相處這么久也算是清楚了,不是矯情試探,而是真的看透并權衡之后作了取舍。
康王妃一時不勝惋惜,這樣的人。怎會是這樣的出身來歷!雖則惋惜感慨,卻始終是不能,便只能沉聲道:“不錯,你是極不錯,做我的兒媳,做小三兒的妻子都做得,但只憑你那出身便不能容你!”見許櫻哥垂眸不語,放柔了聲氣道:“非是我不容你,乃是事情鬧得太大,這世道和情勢皆不容你!”
許櫻哥淡笑一回,道:“母妃,好歹我也叫了您這么多天母妃,也曾把您真正放在心上敬重愛護,您就和我說句實話,您想如何處置我?”
康王妃道:“我可以虛情假意,但我不屑為之。你既然問我實話,我便同你說道分明。你若還想做這許家二娘子,留在這王府中與小三兒相守都是可以的,但,待得封王那時,你做不了正妃!只能做側妃,雖是委屈,卻可全了夫妻情分,你若有個一男半女,好生教導,未必不能出頭,我定一視同仁。”
許櫻哥有些譏諷。現下聽來是極有人情味,面面俱到了,不但照顧了張儀正對她的那份情,也照顧了許家這邊,更是對她垂憐,但真到了那時候,只怕又有人要操心是否亂了嫡庶,這樣的畫餅充饑,本身就是笑話。她若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人,也許會認命,偏她不是,再不肯這般委屈。
康王妃看到她眉間露出的淡淡譏誚,臉有些發燙,又緩緩道出第二套方案:“我也是女人,原本的嫡妻做了側室,自是屈辱。你若覺得委屈,不堪折辱,那便尋個合適的時候和離。你兄長也算立了大功,給你一個縣君的封號,再給食邑,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許櫻哥還是沉默不語。日后這大華便是他們的天下,憑著張儀正那樣的性情與她這個炙人的身份,誰敢娶她?不過是變相的逼著她獨自終老而已。
康王妃的不自然地將手摸了摸臉頰,聲音又輕了幾分:“實在都不愿意,就換個身份吧。不做許家女,卻可一生自在,只要我有生之年,必保你衣食無憂,平安無事。”
這才是他們真正的意圖。所以一開始就讓她病休,日后也當慢慢病死才是,知道了底牌,許櫻哥便把那隱隱藏著的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全都壓了下去,笑顏如花:“那就不做許家女吧。但不知王妃如何保我衣食無憂,無人能欺?其實我還唯恐因此拖累了許氏,多年之后一頂欺君之罪的帽子扣下來,實是會令人悲涼。我無名無姓,任誰伸一根手指都可以把我捏死了,到時我往哪里去尋您?”
這話無禮,康王妃不悅地皺起眉頭,將手敲了敲椅子扶手,終是不肯與許櫻哥計較:“我既許諾,便自能做到。還敢保證你父王斷然不會單為此事追究許氏,你盡可放心。”沉默片刻,不信地道:“你當真舍得下?”
許櫻哥愁苦道:“舍不下又當如何?說實在的,瞧著三爺這樣拼命不要命的模樣,我便是鐵心石腸,便是再想與他一處,卻也不忍心為此要了他的命。”
張儀正情根深種,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此番不要命地殺敵是為了什么,他夫妻二人更是心中有數,所以在處理許櫻哥一事的問題上才會越發慎重。康王妃垂眸沉思片刻,輕聲道:“你能為他著想,我很感激。今日就到先這里罷。等到局勢穩定了,你盡可挑個滿意的地方住下,我會暗里吩咐人關照好你。”
許櫻哥卻不告退,站定了道:“還有一不情之請。”
康王妃道:“說來聽聽。”最大的問題解決了。其他方面的事情她當然樂意放松一點。
許櫻哥道:“我的父母親人死得悲慘,多年來埋骨荒野,就連墓碑也無一塊,我想懇請王妃容我去為他們收斂尸骨好生安葬。再將我的兄長送回去,尋個合適的人繼承蕭氏香火,也算是做人子女的心意和本分。”
康王妃的指尖不由微微一顫,尋思著蕭家已然絕后。前朝余孽也清掃得差不多,睜只眼閉只眼,也不是什么難事。便肅了神色道:“你兄長此番算是將功贖罪。故而你要盡孝。我便成全了你。但事有輕重,能做到什么地步你可明白?”尸骨可以收斂,卻要悄無聲息,不能大肆張揚,墓碑上只有一個簡簡單單的名諱,生平過往全都要隱去,總不能還為蕭氏歌功立頌。至于那繼承香火的孩子。當然也不該知道過往,老老實實做個平凡的人就好。
許櫻哥平靜道:“明白。”
康王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了一回,沉沉嘆了口氣,道:“你去罷。其他事宜我會與你母親相商。”
許櫻哥得寸進尺:“今日還想請三爺陪我回一趟侯府。”
既已達成交易,也不差這樣一件小事,康王妃淡淡地擺了擺手:“去罷。”
許櫻哥緩步走出宣樂堂,始終不曾回頭。曲嬤嬤悄無聲息地行至康王妃身旁,神色復雜地看著許櫻哥挺直的背影,輕聲道:“三奶奶倒硬氣。”
康王妃卻是驟然放松了肩頭,疲累地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語。曲嬤嬤見她神色不虞,不敢再多言,只走到她身后動作輕柔地替她揉起了太陽穴并頸椎肩頭,許久方聽得康王妃輕嘆道:“可惜了,我是真的喜歡和看重她。你傳話下去,她在這府中一時便不得怠慢一時,違者打死了事。”說著輕輕搖了搖頭,心知日后再也找不到這樣滿意的兒媳婦,哪怕就真是個私生女也好呢,偏是這樣遮蓋不去的身份。
曲嬤嬤大著膽子道:“三爺那里……”許櫻哥倒是清楚明白識時務得很,張儀正卻是不肯善罷甘休的性子,如何能輕易了斷?
康王妃面無表情地道:“不用多管。她那邊但凡有事要傳過來的都不必壓著,直送我這里就好。”
曲嬤嬤猜不到康王妃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更不敢多問,便認認真真應了:“是。”
康王妃回頭目光銳利地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包括你。”
曲嬤嬤膽子一顫,再次應了:“是,老奴謹記在心。”
康王妃定了定神,將手拿過賬簿再次認真看了起來。
許櫻哥緩步出了宣樂堂后不久,便在園子里遇著世子妃李氏,如常微微一笑,行禮見過:“大嫂。”
李氏看著她道:“決定了?”
許櫻哥點點頭:“是。”
李氏微微回眸,身旁伺候的人便都退了下去。二人并肩往前行了片刻,在個清幽之所站定了,李氏道:“你舍得?甘心么?”
許櫻哥望著她粲然一笑:“大嫂當初甘心么?舍得么?”
李氏靜默片刻,輕聲道:“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開口。”
許櫻哥盈盈一禮:“有了大嫂這句話,我實在是很歡喜。”
李氏擺擺手,言道:“拿得起放得下,你當得起。”
得到消息,《良婿》簡體上部就是這個月就要上市啦,下部等我這里寫完交了稿子很快也要上市。繁體聽說是已經在畫封面了,嘿嘿,很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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