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澄澄的小米粥已經沒了熱氣,晶瑩雪白的蘿卜絲被精美的秘色瓷碟襯托得猶如白玉一般美麗,龍眼大小的素包子全部冷卻。。曲嬤嬤擔憂地看著自張儀正摔簾而去后便一直扶著額頭沉默不語的康王妃,輕聲勸道:“王妃,三爺總會明白您對他的一片慈心……這飯菜都涼了……您胃不好……”
想起張儀正臨去前的眼神,康王妃的內心充滿了擔憂與恐慌,仿佛她就要失去這個兒子一般。這個孩子再不是從前那個牽著她的裙角不放松,只會撒嬌撒癡,要這要那的小孩子,他已經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有主見有能力的男子漢,便是用了許櫻哥的性命安全來脅迫他就范,他也定是不甘心的。可是她能怎么辦?她可以商量大事的人不多,只能與曲嬤嬤訴苦:“不是我狠心,我也是沒法子。”
曲嬤嬤同情道:“這事兒可怪不得王妃,誰也不知道會是這樣。”要怪就怪許家人當初要干這種抄家滅族的事,但這話曲嬤嬤不敢說。
康王妃靜默片刻,自言自語地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從前她很期待許櫻哥與張儀正能早些生養個孩子,現下卻很慶幸多虧他們沒有孩子,不然羈絆越深,這事兒越沒法處置妥當。許櫻哥也許聰明果斷冷靜,張儀正卻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她不能任由他二人再這樣糾纏下去,得趕緊尋個妥當的地方早日把許櫻哥送出去才是。
曲嬤嬤跟隨康王妃多年,對其已是知之甚深,聽了這句話不由得的心里便一顫。她與許櫻哥自來不合,許櫻哥好壞對她都沒甚影響,她可以坐看許櫻哥的笑話甚至于是死亡,但想了想還是提醒道:“王妃,三爺是個死心眼。”
果然康王妃看向她的眼神多有柔和之意:“是,小三兒是個死心眼。你去叫毛寅過來!”
曲嬤嬤屈膝行禮要告退,又聽康王妃道:“阿曲。你以后要一直都這樣才好,我沒個人可以商量,你別讓我說話的人都沒有。。”
曲嬤嬤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多虧自己適才沒有說錯話。退到廊下,正遇著趁了夜色匆匆而來的秋實,便道:“如何?”
秋實蹙眉道:“三奶奶還好,三爺卻是暴躁得很,我挨了一下。”
曲嬤嬤就壓低了聲音:“這兩日他們沒……嗯……吧?”
秋實紅了臉小聲道:“到底是國喪期間呢。沒人敢亂來。”
許櫻哥始終是個聰明人,每每總能踩著底線來,說實話,這樣的人委實是命沒生好,不然當初世子妃的忌憚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其他書友正在看:。曲嬤嬤靜默片刻,道:“進去吧,王妃等著你的。”轉頭走出去,瞧見陰影里立著張幼然,便堆了笑道:“三娘子這是來給王妃請安?”
“嬤嬤好。”張幼然有些窘迫地捏緊了手里的帕子,卻還是堅定地道:“聽說三嫂病了。我想去看看她,不知母妃現下可有空閑?”
曲嬤嬤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張幼然。別人都知道躲著,她倒往前頭湊,不過這也算是有情有義,合了康王妃的胃口。現下老皇已崩,新皇唯有這一個適齡出嫁的“女兒”,想必這張幼然日后的前途差不到哪里去,便空前地和顏悅色:“王妃今日忙著。三娘子不如明日再來。”
張幼然咬了咬唇,又在宣樂堂的門前立了片刻才悄悄離去。康王妃聽說,默了片刻。道:“讓她去吧。”
因為服侍的下人精簡到再不能減少的程度,以往還算燈火輝煌的隨園安靜冷清,除去主屋之外便只余下廊前門口的燈籠還亮著。許櫻哥懶洋洋地躺在窗下的白藤躺椅上,清冷的月輝透過紗窗灑落下來,越發襯得她那張本就素白的臉泛了些透明,張儀正走將進去,有些猶豫地將手放在她臉上撫了撫,道:“可吃過晚飯了?”
許櫻哥調皮道:“沒呢,就等著你一起來吃。”
張儀正見她眉眼生動,眼里的陰霾已似是散去不少,心情便也跟著輕松了幾分,悵惘興奮中又多了一種奇怪的踏實感和飽足感,仿佛直到這一刻,許櫻哥才算是真正成了他的同伙。。于是不知不覺間唇角便帶了幾分笑意:“還好?”
許櫻哥依戀地將臉往他掌心里貼了貼,低聲道:“還好,沒逼著我吃藥,盡數倒在了花盆里,就是這樣冷冷幽幽的,有些寂寞啊。”不過隨便抱怨了兩句便又轉換了話題:“你從哪里來?”
張儀正笑笑,貼著她的耳朵輕聲道:“早上在宮里同父王鬧了一場,剛才又同母妃鬧了一場。你這里如何?”
許櫻哥同是輕聲回答:“他答應了。”
張儀正“唔”了一聲,默默將事情又捋了一遍,再次與許櫻哥就某些細節商量了一遍。
“三爺,奶奶,晚膳好了。”秋蓉低眉垂眼地遠遠站著,聲音小得不能再小。
許櫻哥就嫣然一笑,起身去拉張儀正:“咱們去吃飯。”康王妃命人給她開的藥可以不喝,直接倒花盆了事,她的用具吃食照舊干凈得很,張儀正每日可以歸家陪她……雖然這寬容建立在她必須配合并實現諾言的基礎上,但想必經過張儀正今日這一鬧,分別很快就在眼前。
不出張儀正所料,七日后,賀王敗退,康王登基大典,舉城歡慶。站對了隊的人歡欣鼓舞,排隊領賞,做不完的事情,站錯了隊的人痛哭流涕,懊悔不完。
康王府作為新皇潛邸更是驕傲而又喜慶熱鬧,主子們趕早入了宮,下人們也以各自的方式慶祝著這揚眉吐氣的一天。他們都有意識地避開了隨園,因為三奶奶許櫻哥的病情越來越重,張儀正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再加上某些不能輕易言說的緣故,誰也不敢不長眼睛地往隨園周圍湊,便是要辦差經過,也是特意要繞遠一些才覺得安心踏實些。
欽天監推算出的日子的確是個好日子,不冷不熱,云淡風輕。正是離開的好時候。許櫻哥靜悄悄地站在隨園里,不舍地將房舍花木看了一遍,轉頭看著垂著兩只手靜悄悄立在一旁等候的毛寅道:“毛總管,我們走吧。”
做這樣棘手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對方不合作,遇到聰明人,大家便都輕松。毛寅松了一口氣,神色里多少帶了幾分討好親近之意:“奶奶請這邊行。許家四爺已然候著了。”又警告地看了秋實與秋蓉一眼:“還不趕緊扶著奶奶?”
秋實與秋蓉趕緊上前一左一右扶定了許櫻哥,這也不知是真把自己當病人看待還是怕自己臨時反悔逃跑?許櫻哥輕笑一聲,由得她二人將自己扶上了軟轎,其他書友正在看:。
軟轎安安靜靜地沿著早被清理干凈的路徑,穿過康王府偌大的花園,行至康王府后角門處,許櫻哥下轎,同已經長成英俊少年郎、面有憂色的許揭笑了笑:“四弟。”
許揭微紅了眼圈,與送人出來的大管事毛寅客氣了兩句,轉身看著許櫻哥輕聲道:“先上車罷。”
許櫻哥最后看了眼沐浴在晨曦里的康王府,決然地上了早就等候一旁的馬車。
“二娘子。”車中有人對她行大禮。許櫻哥定睛看去,不由樂了:“怎會是你?”
跪伏著的青玉抬起頭來。看著她雙目含淚:“二娘子,您去哪里婢子就去哪里,不怕苦的。您要再趕婢子走,那便是沒良心。”
許櫻哥摸了摸鼻尖,回頭笑看向緊隨一旁的秋實同秋蓉道:“瞧瞧,這沒規矩的丫頭竟敢說我沒良心。”
雖是調笑,但語境委實太冷。秋蓉與秋實本就各懷心事,哪里又笑得出來并捧場?便只是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干笑。許櫻哥深覺沒有意思,便鄭重道:“連累你們了。”
這話倒是得了回應。秋實與秋蓉都忙著表示:“沒有連累,能伺候奶奶乃是婢子的榮幸。”
分明就是兩個監視她的人,許櫻哥更覺著沒意思,便懶洋洋地扯了扯青玉:“要跟我走就擦了淚。”
青玉歡喜得很,飛快擦了淚上前替許櫻哥整理坐褥并靠枕,又問:“娘子可餓?這里有夫人親手做的芙蓉糕,茶也不錯。”
許櫻哥安心地享受著這份待遇:“唔,嘗嘗。”
馬車駛過雖然已經安寧下來卻還顯得蕭條的上京城,平穩而快速地迎著朝陽,向著城外駛去。將至長街盡頭,馬車突然停了一停,一直緊隨其后的許揭輕聲提醒道:“二姐姐,是王家六娘。”
透過紗窗,許櫻哥看到街邊停了一張樸實無華的馬車,車前擺放了一張小幾,幾上有酒,王六娘跪坐車前,遙遙對著她這邊舉起面前的酒碗一口飲盡。
許櫻哥輕輕一笑,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訣別了,上京城。
訣別了,十年恩怨情仇,繁華驚夢。
宮中,太極殿前,新皇登基,萬歲之聲排山倒海。高高在上、躊躇滿志的新皇被下垂的十二冕旒遮去了大半容顏,張儀正畢恭畢敬地隨著人群三呼九叩,心卻已經跟著許櫻哥飛到了城外。
結束了!!!
終于寫到這里了!!!
你們相信結束了嗎???
當然米有!!!
大概還有幾章吧。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我真高興呀,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