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西部山區保靖州苗疆在兩年前作亂,一度震動湖廣、驚動京師。<144-書院-無彈窗》兩年前朝廷曾派大將朱勇調兵平亂,但正值“建文余孽”趁勢起兵,成國公所率官軍戰敗;接著建文亂軍席卷湖廣全省,朝廷失去對周圍各府的控制,便再也沒有機會理會苗疆之事了。而建文黨“湘王”割據湖廣之后,一直面臨官軍的巨大壓力,每年都在大戰,也是無心處理遠在深山老林的苗疆亂黨。
于是“苗王”(未經中原王朝認可)白叟起兵后,在不受進攻的情況下已經實際統治了苗疆第三個年頭。苗王所依賴的實力主要是鎮溪、草籽坪司、五寨司三地五大姓的部族,并建王宮于臘爾山山頭。
他們從辰州退兵后,因出山的隘口盧溪駐扎有少量湘王的朱雀軍部隊,苗人之后便未大規模出山,總體還算相安無事。苗人人口有限,苗王無心與湘王結怨、更無力參與內地的爭霸,他的目標只是想控制苗疆占山為王,免受官府的壓迫和威脅;就算有更多的抱負也只能是不切實際的空想。
兩三年之后,苗王的這個抱負也基本實現。鎮溪五寨司等地本來有明軍修建的衛所城郭,駐軍對當地少民進行監視統治,而這些軍事據點因失去后方的有力支援,漸漸被苗人拔除趕走,苗王完全不受節制地控制了當地。
但是好景不長,白叟又遇到了另一個未能預見的大麻煩。
當地人偶然間在一座名曰“神山”的大山里發現了一個山洞,洞內有一塊巨大的石頭,更神奇的是石頭隱約如人像,如一個小山一般的巨人站在中間。苗人一向敬畏鬼神,這個消息流傳得更快,漸漸就有許多人前來膜拜。
接著不知怎么興起的,就出現了一個石人教,專事供奉大石人,并“推舉”石家的族長石禾為教主,在石洞旁邊修建營寨,設立神壇制定教義。
苗王石叟感到了極大的威脅、心憂不已,但因石家麻家等掌權者都是他的有力同盟,一時只能忍耐避免撕破臉。但是石人教越來越過分,不僅以供奉神的名義抽走了大量的物資錢財,教義也愈發荒誕,苗王與之的矛盾漸漸無法和解了。
比如石人教到處宣揚的一些話,巨人有著神秘的巨大力量,如果激怒了它必定地動山搖給人間災難,如果順從神靈,則能風調雨順免受饑荒,兩年前的旱災饑荒就是大家對巨人沒有供奉的原因。因此人們應該把新的東西都先給神靈享用,除了剛剛收割的稻米,還有女孩……
苗疆教化不深,民風較中原開放,許多女子未正式成親就與選定的男子早早經過了人倫之事。但石人教規定,從此之后,但凡各家的女孩長大要談婚論嫁了,要先送到石洞里把初夜貢獻給神,然后才可以相親約會。得到過神靈臨幸的女子,能給自己和夫家帶來好運;未將初夜奉獻,或是進來后不是處女的,則會受到詛咒懲罰。而這種懲罰由石人教的巫師代勞,懲罰那些不敬的人,避免神靈把災難降臨到所有人頭上。
至于神如何臨幸處子?自然也是巫師代勞,巫師會事先進行一次祭祀,召喚神靈附身到一眾人的身上,然后每月定期與送來的女孩在石洞中淫亂。各族頭領也紛紛加入了兼職巫師的行列。
這個規矩針對當地所有的苗人,連苗王家也不能例外。白叟有就有個閨女白鳳嬌,今年已十九歲,本早該出嫁到龍家了的,就是因為要先去石洞奉獻初夜才拖延了許久。這個月又有巫師來白家催促此事,已經是第三次了。
白鳳嬌氣的態度便是生氣痛罵,真是荒謬之極!她是非常不愿意去那個鬼山洞的。
接著她又去見父王,當面用苗族方言哭訴:“什么神靈一定是那幾家的頭人在搞鬼。父親本是苗王,本該號令各族,如今出了個石人教蠱惑族人,許多事都要他們點頭,明擺著是奪權,父親一定要提防!”
白叟眉頭緊皺,只說:“苗王也是各族推舉的。”
白鳳嬌又道:“今非昔比,以前起兵各族需要一個帶頭的,白家實力最大,自然就將您推上去了;而今趕走了官府,地方也漸漸站穩了,他們就要窺欲權力。主要是父親無子,又說要把我出嫁給龍二,將來龍家便要勢大;別族不服,這是要聯合起來搞陰謀詭計對付咱們,忍讓只能讓心懷叵測的人得寸進尺。”
白叟一聽倒是暗自佩服閨女的見識,他這個閨女從小管教不嚴到處亂跑,不過著實很聰明。
但白叟上位之后口風越來越緊,就算在親人面前也不習慣亂說話了,這回也不明確贊成白鳳嬌的說法,只是沉聲道:“石人教明目張膽派人來催促,也是一種試探,若你不去正合他們心意,給了說法教他們發難……我心里確是不想苗人自相殘殺。”
白叟又嘆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就是不想去石洞讓巫師糟蹋。”
“我不信那個神!”白鳳嬌急得直跺腳,短裙上的五彩石頭裝飾搖曳得嘩嘩直響。
父親的鎮定表現反而讓她心急火燎,忍不住終于把自己的另一個想法說出來:“您就算忍讓,避過這一回,別人也能尋到第二個借口,不是解決之道。我看不如派人出山求助湖廣湘王!”
白叟聽罷頓時吃驚,忙看向門口,只有兩個心腹侍從站在那里,他們急忙把頭垂下。白叟忙道:“漢人靠得住?我們好不容易把漢官趕走,是為何故?那些漢官一來只會欺壓我們,搶奪征掠我們的牛羊財物,至于我們內部有什么事是死是活,何曾管過?靠人不如靠己,若是引漢官進來,苗人豈不會罵我?”
他接著說:“何況湘王自顧不暇,他哪里有實力派人來這深山老林,若只是嘴上說說,到時候咱們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在苗疆受人唾罵。這個辦法行不通,你別想了。”
白鳳嬌苦心說道:“從漢人歷朝歷代的史書里能看到王朝對邊陲各族的態度,對一些難以直接管轄的草原、山區,王朝最希望這些地區的人能歸順、對皇帝稱臣,并且不威脅內地城池百姓;他們并不希望能從邊陲得到什么好處,只有當咱們大張旗鼓地對抗中原王朝時,他們才會勞民傷財出兵打仗。
若是父親承認湖廣建文帝的名分,雖然會承擔與京師朝廷為敵的風險,但肯定會引起建文朝廷的重視。因為苗人歸順能增加建文帝的名望;另一方面父親接受建文的冊封,也免去了湖廣后方的一個后顧之憂。長遠來看,明朝朝廷能在苗疆得到一個幫助他們維護地方又遵守朝廷法令的首領,朝廷不費駐軍筑城就能維持邊地,定然十分愿意。參詳北面永順土司彭家,受歷代朝廷冊封,世襲罔替千年,香火不衰。”
白叟聽到彭家這一節,已面露心動之色,雖然自己沒有兒子,但是地位穩定后便可以從族中子弟過繼一個,也是可以的。但他明面上還是說:“你讀了太多漢書,受其紙面上的東西欺蒙。”
白鳳嬌沒好氣地說:“若是苗疆歸順朝廷,表明遵守法令,也不會出現巫師強要女子初夜這等荒謬野蠻之事!”
她說到這里,想起了書里讀到的大同治世路不拾遺、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還有詩經里如詩如畫憐憫眾生的美好理想,眼睛里不禁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喃喃說道:“族人世代在山里什么都看不見,真該見識更大的世間……父親要是仍然擔心,就讓女兒秘密出使武昌,與湘王商談此事。”
白叟早有耳聞,白鳳嬌和湘王朱文表有私情,兩年多以前曾經私自向湘王泄露過機密。白叟道:“你去見湘王?若是有什么事,我怎么向龍家說?咱們早就放出話與龍家聯姻的。”
白鳳嬌也是快言快語,直接說道:“要是能得湘王支持,還顧龍家那邊作甚?我早看不慣龍二,又黑又瘦只懂山里的事,再說他有什么能耐,石人教咄咄逼人大氣都不敢出!我要找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而不是一個庸碌無能的膽小鬼。”
“你真的認為武昌會出兵?”白叟沉吟道。
白鳳嬌道:“‘官軍’不是咱們山里拼湊的百姓民丁,他們兵器甲胄精良,訓練有素,到苗疆來難以取勝的原因是道理崎嶇山高林密地形不熟,加上當地人的抵抗讓他們補給休整困難。若是咱們與官軍聯合,便能為其解決地形不熟的困難,也能號令族人解其后顧之憂,如此官軍不用太多人馬也能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白叟也不顧白鳳嬌心急,沒馬上答應她,而是私下里派了一個心腹干兒子先出山去找西面的大將周夢雄探探風聲。周夢雄坐鎮醴州,但在盧溪的駐軍也是他調遣的,所以苗人對他的名字也有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