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南關,陸軍軍官學校。
五色國旗招展。操場之內,虎賁如林。
保定三期的士官生,全都一聲不吭的筆直肅立著,大檐軍帽的皮帶勒著下巴。八月炙熱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一滴滴的汗珠順著他們的臉龐流下,黃色的軍服外面已經滲出了汗跡。卻沒有人動一下。八百零二名士官生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方陣,不管是橫著看,還是豎著看,全都是一條完美的直線。
方陣之前,有一個用木頭臨時搭成的閱兵臺。閱兵臺上,一干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的教官全都恭謹肅立,簇擁著一位負手而立,戎裝筆挺,身材也頗為高大的北洋陸軍中將。而這位中將大人此時的目光,卻死死的看著眼前的方陣,兩撇略有些倒垂的眉毛微微擰著,一張白凈的臉皮也露出了陰沉的樣子,整個就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派頭。唬得身邊這群軍校教官一個個都噤若寒蟬,就生怕這位陸軍次長大人挑出些什么毛病來。
而此時,下面的八百零二名士官生里面,卻有一人正饒有興趣地偷偷打量著臺上的那位北洋陸軍中將。
“這位看長相,好像徐樹錚嘛,沒想到他還記得保定這里有個軍官學校,眼下北京城里面好像正在鬧府院之爭嘛!這位怎么有空跑到保定來了?該不會是老子的蝴蝶效應吧?”正在一邊打量著臺上那位陸軍次長徐樹錚,一邊兒在心里面犯嘀咕的這位,學籍上的名字叫常瑞青,字耀如,江蘇省銅山縣(徐州)人士,光緒二十年生人(1894年),父親常老虎,在津浦鐵路上當差,母親王氏是個家庭婦女,除了常瑞青之外,常老虎和王氏還育有一兒子,取名叫常瑞元,今年不過十八歲。而身為家中長子的常瑞青,卻從七歲那年就流露出了超乎常人的天賦,或者說的準確一點,從七歲那年起常瑞青就好像換了個魂兒似的……
實際上,由于某些極度不科學的原因,換了個魂的事情的確是發生了!現下占據著這副軀殼的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靈魂,這個靈魂的名字叫左銘,之前是上海市某所中學的歷史老師,2012年才剛剛從華東師范大學畢業,工作了沒有幾個月,居然就中了靈魂穿越這樣萬年難遇的大獎!
不過和后世網絡文學里面一個個穿越沒幾年就登上高位,過上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穿越客不同,我們的左老師或者說是常瑞青在穿越之后卻沮喪消沉了好一陣子。倒不是因為留戀前世的繁華生活,前世左銘的父母因為一場悲劇性的事故就早早離開了人世,他是年邁的祖父母撫養長大的,而在他穿越之前,兩位老人家也已經先后辭世了,另一個時空里并沒有什么讓他割舍不下的東西。
真正讓他沮喪的是穿越以后的身份……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屁孩!而且還身處社會的最底層,沒有任何家庭背景可以倚仗,唯一的“金手指”大概就是前世里面從書本上學來的知識,特別是比較豐富的歷史知識。不過身為歷史老師的他,也非常清楚,歷史不過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如果只想憑著書本上的那點歷史知識,就想玩轉風云激蕩的清末民國時代,恐怕到頭來只能碰個頭破血流吧?
因此在沮喪了好一陣子之后,換了個靈魂的常瑞青就選定了自己的革命道路,呃,革命道路的第一步就是讀書!為了中華崛起和個人的飛黃騰達而發奮讀書!而且不讀什么四書五經,科舉制度已經廢除了,讀那玩意沒用。常瑞青的選擇是徐州城里面,由天主教會開辦的教會學校!哪怕為此要信洋教也無所謂,誰讓常老爹負擔不起新式學堂的學費呢?讀書以后,常瑞青的學習成績當然是出類拔萃的!他到底是接受過21世紀的大學教育!20世紀初的小學課程讀起來還不跟玩似的?
常瑞青讀書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去給民國時代的中學生們當老師,雖然民國時期的教師待遇也是不錯的。不過好不容易穿越一回,總是要干些救國救民順便自己也風光一把的大事業吧?所以到了光緒三十三年,小學畢業以后,年僅13歲(虛歲15)的常瑞青就揣著自己的小學文憑,又從家里拿了(不告而取)十幾個大洋,獨自一人跑到南京,參加了清王朝開辦的江蘇省陸軍小學第二期的招生考試,結果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從此成為了一名光榮的清朝官兵,也開始了自己在亂世中的權力之路……
而今天,就是他從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的好日子。這會兒,他正和八百多個保定軍校的三期的同學們一起參加他們的畢業典禮。
“嗯,很好,整整一個小時,八百零二名士官生愣是一動沒動,這樣的軍姿比起日本士官學校的畢業生來也相差不多了。”徐樹錚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繃著的臉上總算露出幾分笑容。
他是北洋政府的陸軍部次長,由于陸軍總長由段祺瑞兼任,因此陸軍部的日常事務也就由他這個次長一手操辦,對于這所直屬于陸軍部的軍官學校,他也算是比較重視的。這回更是在百忙之中,抽空來保定親自主持保定三期士官生的畢業典禮,同時也存著從中發現一二個可造之才的想法。由于辛亥革命的因素,保定三期的學員大多都是南方人,親自更有不少來自安徽、江蘇的學員,也算是他們皖系的小老鄉吧?
想到這里,徐樹錚扭過頭,淡淡地看了一眼長得老實巴交的保定軍校校長楊祖德,笑道:“子蔭,聽說這一屆的保定生里面出了兩個才氣橫溢的人物,有沒有這回事情啊?”
楊祖德和徐樹錚同年,又一起在日本士官留過學,而且性情溫和忠厚,是少有能和徐樹錚相處的北洋將領。他微笑著對徐樹錚道:“這一屆的確是有兩個學生比較杰出,一位名叫吳石,字虞薰,福建閩侯縣人。還有一位學生是徐次長的小老鄉,江蘇銅山縣人,名叫常瑞青,字耀如,他從南京陸軍小學,陸軍中學,武漢陸軍第二預備中學,一直到咱們的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無論是年終考試或是畢業考試全都是名列第一!”
“銅山常瑞元……好像聽說過。”徐樹錚點了下頭,又追問道:“就是在軍校里面組織鐵血同志會,鼓吹參戰(第一次世界大戰)救國論,還給段芝老上書的那個常瑞青?”
楊祖德微微笑道:“年輕人嘛,總有一腔子熱血的,略微輕狂一些也是難免的,將來多打磨一番還是可以成才的。”
徐樹錚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追問道:“那個鐵血同志會里面,都有些什么成員?你這個校長都知道嗎?”
楊祖德默默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點惋惜的神色來,“有廣西的白崇禧、夏威、呂煥炎、俞作柏,湖南的顏豪,安徽的張治中、王君皓、趙振、徐庭瑤,江西的姚純,還有那位福建閩侯的吳石也是鐵血同志會的成員,給芝老的上書上面,他們都是署名的,不過這些年輕人可都是人才啊!”
看到楊祖德一臉愛才的樣子,還有想為這些學生求情,卻又不敢說出口的為難表情,徐樹錚嗤的一笑,擺了擺手:“子蔭,你想哪兒去了?不就是組織了十幾個人給芝老上了回書嘛,而且說的也是句句在理,對國際局勢的分析也非常透徹,就憑這一點也算是個人才,值得一見,要不等畢業典禮結束后,就請這位常瑞元到校長辦公室一見吧。”
聽了這個話,楊祖德才輕輕吁了口氣,接著就走到揚聲器前面,大聲喊道:“陸軍軍官學校第三期士官生畢業典禮現在開始!請陸軍部次長徐又錚將軍訓話!”
保定軍校校長辦公室里面布置陳設非常的簡單,一套普普通通的辦公桌椅,桌子前面散落著幾張高背的太師椅,那是用來招待來賓的。整個房間唯一的裝飾就是前任校長蔣百里親筆書寫的校訓“守信、守時、苦讀、勤練、愛校、愛國”。原先墻壁上還掛了袁世凱的畫像,不過因為這位在不久之前當了83天的洪憲皇帝,鬧了個身敗名裂,所以畫像也被摘走了。此外,就是兩面交叉著的中華民國的五色國旗在這個不大的辦公室里面招展。
常瑞青來到校長辦公室門口的時候,辦公室的大門敞開著,就看見徐樹錚已經換了身寬松的長袍,也沒有戴帽子,正捧著杯飄散著馥郁香氣的清茶,悠然自得地坐在一把太師椅上面。軍校校長楊祖德也脫掉了厚重的呢子軍服,只穿了襯衫坐在徐樹錚的對面,正和他談論著什么。還有幾個副官伺候在他們身邊,端茶送水打扇子,好不殷勤。
聽到常瑞青的大聲報告聲,徐樹錚一副隨和樣子,輕輕沖他招了下手,張口就是帶著些淮音的官話:“請進!”
走進屋子,常瑞青就是畢恭畢敬的一個立正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學生常瑞青見過徐次長、楊校長!”
“好,好,真不愧是我們彭城的男兒,果然是一表人才啊!”徐樹錚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青人,忍不住就贊了一句。
如果說常瑞青這個無權無勢的穿越客在這個時空,除了豐富的歷史知識之外,還有什么優勢的話,那就要屬這副“奪舍”來的好皮囊了!足以一米八的大高個,身才魁梧健壯,面容英挺,一對劍眉濃黑如漆,雙目微有些凹陷,眼睛中透出來的就是那些逼人的銳利,下巴和臉頰上泛著青光,顯然是落腮胡子刮掉以后留下的痕跡,整個人站在那里讓人一瞧就覺著該是帶兵打仗的材料。他眼下能在這個藏龍臥虎的保定三期里面混上個“學生領袖”的地位,除了一手被前世的考試制度訓練得如火純青的應考本領,還有老練的為人處世之道,大概就是這一副堂堂之姿的功勞了。在民國這個亂世里面,以貌取人可是頗有些市場的,要是長了副賊眉鼠目的,想要出人頭地可就要困難許多了。
“徐次長過獎了。”常瑞元微微一笑,又沖徐樹錚躬身一禮。
徐樹錚目光平和地望著眼前這個儀表堂堂,且又頗有才氣的年青人,笑了笑:“你的參戰救國論我已經看過了,文章寫得是很好的,分析德國必敗,協約國必勝的道理也說的透徹,一看就知道是認真研究過國內國外的局勢,不是那種空有一腔熱血,卻頭腦簡單見識淺薄之輩。而今天請你到這里,就是想問問,你真的認為以我們中國目前的國情,有可能向歐洲派兵嗎?而列強真的會為了我們中國參加戰爭,就大力支持我們這個中央政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