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爾典臉上閃過一絲鐵青,不過轉眼就掩飾下去了。(就到)
他微微一笑:“總理閣下,剿滅赤色旅是貴國政府的責任,不是我這個大英帝國公使的責任。身為一個大國的政治領袖,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不應該逃避他應盡的職責!更不能擅離職守,將整個國家至于無政府的狀態!”
段祺瑞淡淡一笑,招呼朱爾典和徐樹錚兩人坐下,又吩咐仆人送上茶點,然后才緩緩道:“朱爾典先生,現在您面前的已經不是什么總理了,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國老百姓。您這個大英帝國的公使閣下要抗議、要施壓可以去國務院,去總統府。來老夫的府學胡同,恐怕是找錯地方了。”
他雖然這么說,可臉上還是笑吟吟的,朱爾典望了一眼徐樹錚,發現他也是一身寬松的中國長袍,看來也是在野之身了。朱爾典沉吟著道:“總理閣下,這次公使團決定將中國的關余用于警察事業,也是為了中國考慮……像赤色旅這樣的組織其實和俄國布爾什維克黨是一樣的,如果不盡快剿滅,任其做大,將來就是亡國之禍!作為中國的朋友,鄙人實在不愿意看到中國有滅亡的一日啊!”
段祺瑞還是笑而不語。徐樹錚卻用一副無所謂的語氣插話道:“公使先生,事情沒有嚴重到那樣的程度,就是俄國現在也沒有滅亡啊?布爾什維克的那個蘇維埃政府,貴國和其他列強不都是承認的嗎?你們也沒有扣著俄國的關稅不給他們啊?誠如閣下所言,我國的赤色旅和俄國的布爾什維克黨不僅是一樣的,而且還直接接受布爾什維克的支持!他們在中國襲擊沙俄殘余人員一定是受了布爾什維克的指使,所以要消滅中國的赤色旅,還是要追根溯源,先剿滅俄國的布爾什維克……和中國的警察事業著實沒有多少關系。”
朱爾典的神色微微有點陰冷,他在中國那么多年,從來都是他威脅中國政要,被中國政要反過來要挾還是頭一回呢!
他冷冷道:“俄國的事情用不著我們操心。等到立憲會議選舉后,布爾什維克自然是要下臺的!而中國現在的情況卻是很令人擔憂……一個國家怎么能沒有政府?如果這個國家的政治領袖不愿意承擔起執政的責任,那列強就只能勉為其難的代替他們來管理這個國家了!”
這回輪到段祺瑞和徐樹錚臉色微變了。朱爾典竟然當著他們的面說出了要讓列強共管的話來!他們兩個畢竟不是常瑞青。早就看破了英法帝國主義紙老虎的本質,不過他們也不是被嚇大的。
段祺瑞看了眼在那里冷笑的朱爾典,淡淡地道:“朱爾典先生,您說的這個話是代表著大英帝國的意思吧?”說著他指了下徐樹錚:“又錚。打電話去報館,告訴他們大英帝國準備把中國變成第二個印度了,讓赤色旅的左民趕緊向英國人投降!”
這下朱爾典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段先生,您真的不想再負一點責任了嗎?您就準備眼睜睜看著中國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中去了嗎?”
段祺瑞苦苦一笑,擺了擺手:“不是在下不想負責。而是現在的局勢已經不是段某能夠應付的了。”
對方的意思,朱爾典當然是知道的,無非就是為了那一年幾千萬銀元的關余。這些錢倒不是不能給中國人自己支配,只是中國人會把這些錢用在剿滅赤色旅上嗎?用腳后跟想也能想明白,對他們這些洋人來說,赤色旅無疑是巨大的威脅,可是對北京政府而言,廣東的孫中山才是心腹大患!
原來孫中山沒有直接歸他控制的地盤軍隊的時候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現在這位已經掌控了中國最富裕的廣東省。手上還有四、五萬人的軍隊……如果換成自己是段祺瑞,也一定會急得睡不著覺的。
但是從大英帝國的在華利益出發,他卻不希望看到孫中山的勢力被北洋消滅,因為那將意味著北洋政府有可能統一中國!一個完全統一的中國,還會像現在這樣任由列強魚肉嗎?
呃,不對。現在的中國也不是任憑列強魚肉了,因為他們有了赤色旅!
現在的形勢似乎處于兩難之中了。一個像北洋政府這樣的弱勢中央。是根本沒有辦法負擔起消滅赤色旅的責任的!這個道理是任何一個歐洲外交官都清楚的,他們知道歐洲的那些無政府主義和社會主義者的恐怖組織有多么難纏!像北洋這種破政府將來不被赤色旅消滅已經是奇跡了!
如果要讓北洋消滅赤色旅。最好的辦法還是加強他們的實力。比如支持他們統一中國,把關稅自主權還給中國,將列強在中國的租界地也還給北洋政府……可是那樣一來,列強的在華利益又如何保障?
而且,大英帝國如果因為一個剛剛興起的中國恐怖組織就向中國人做出那么多的讓步,那印度人又會做出什么反應呢?
所以向中國人讓步是不可能的!日本人提出的那個將中國有限的財力投入到“剿赤”中去的建議,在大方向上還是正確的,現在的問題只是怎么說服中國領導人接受了。
“總理閣下,關余我們可以交給中國政府自行支配,不過你們必須保證要將足夠多的資源投入到消滅赤色旅的斗爭中去!”
朱爾典思索了良久,還是讓了一小步,哦,或許在他看來這樣的讓步已經很大了。說完這句話,他就高高仰起了下巴,等著喜出望外的段祺瑞來感激自己的仁慈了。
可是等了半天,段祺瑞也沒有說話,只是拿起了茶盞,低著頭在那里慢慢喝著。屋子里的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了,過了半晌,才是徐樹錚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道:“公使先生,現在赤色旅鬧事的地方主要集中在租界……那里不是我們中國政府能管到的,就算我們有再多的警察也不管用啊!公使先生,您能不能同意我們的軍警進入租界巡邏?”
“不!那絕對不行!”對于這樣的提議,朱爾典連考慮都沒有考慮。就立即予以了反對:“大英帝國有能力保護她的海外領地不受侵犯!這一點不需要你們操心。”
徐樹錚點點頭,接著又道:“那俄國租界呢?他們的兵營都讓赤色旅血洗了,而彼得格勒方面也明確表示不會向天津派遣俄方的軍事人員……”
“這個……”這下朱爾典算是犯了難。天津俄租界是天津最大的一個租界,現在差不多已經變成了赤色旅的地盤了!俄國的駐軍和警察死的死,跑的跑,彼得格勒方面則是置之不理……呃。其實也不是完全不理,他們倒是想派五千名中國gcd援俄紅軍的武裝分子到天津俄租界來駐扎的!只是聽名號,這些人就是和赤色旅一伙的!
朱爾典皺著眉頭:“那就讓中國政府暫時接管天津俄租界的治安。”
“還是不行。”徐樹錚搖搖頭,一臉的為難:“根據《辛丑條約》中國政府只能在天津駐扎300名士兵,這些兵連天津華界都顧不了。怎么管租界的事情?如果要咱們接管天津俄租界的治安,至少要派3000名士兵進天津,這個《辛丑條約》得修改啊!而且天津俄租界應該由俄方管理,現在要我們幫著維持治安,這個經費是不是應該由俄租界負擔?”
“派警察!”朱爾典臉上的怒火已經完全掩飾不住了,這些中國人居然得寸進尺想修改《辛丑條約》,還想在天津駐兵3000!真是癡心妄想!
“警察不敢去啊!”徐樹錚哭喪著臉,苦笑道:“公使先生。這個軍隊是有軍法管制著的。就是刀山火海也得沖。可警察不一樣啊,頂天就是卷鋪蓋回家……沒有槍斃的道理。他們一個月6塊錢,上哪兒賺不到啊?誰肯為了這幾個小錢去和赤色旅的恐怖分子拼命?”
得,這個問題繞了半天還是無解!中隊不能進天津,中國警察又怕死……至于修改《辛丑條約》,那就更不可能了。這不等于是在向赤色旅讓步嗎?根據歐洲“反恐”的經驗,向恐怖分子讓步是再愚蠢不過的了。那些恐怖分子不僅不會收斂,反而會更加的得寸進尺!
既然段祺瑞這里無解。朱爾典也就不再浪費時間了,他站起身向段祺瑞微微鞠了一躬,就告辭離開,準備去中南海居仁堂馮國璋那里碰碰運氣了。
就在他走出府學胡同段公館的時候,突然發現這條小小的胡同里面,已經停滿了轎車馬車,還有不少背著駁殼槍的北洋大兵在四下警戒巡邏,看來是北京附近北洋駐軍的長官來段祺瑞府上拜訪了。
這個段祺瑞雖然下了臺,可是北洋軍里面還是有許多人認他這個老大的!
“段芝泉還是沒有答應出山?”馮國璋低聲問身邊的人一句,大家都默默點頭,和段祺瑞身邊的人不同,這里大部分人的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表情。
馮國璋把眼光轉向了陸建章,陸建章微笑道:“大總統,朱爾典的汽車離開府學胡同以后沒有回東交民巷,而是奔著中南海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馮國璋卻輕輕嘆了口氣:“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啊……北洋那么一個大攤子,每個月要多少花銷?又有多少進項,你們知道嗎?”
這個問題好像是在問屋子里面所有的人,不過馮大總統的眼光卻投向了角落里面一個50來歲,西服革履的矮胖子中年人。此人就是名震一時的北洋財神,“舊交通系”的頭頭梁士詒。袁世凱稱帝的時候,他曾經幫著籌措巨款,差一點搞得中交兩行倒閉!袁世凱失敗以后,他也就成了帝制禍首,灰溜溜隱居了好一陣子。今天居然出現在了馮國璋的總統府里面,也不知道能給馮大總統出什么好主意?
“大總統,中央政府主要的財政來源一共就三塊,一是關余;二是鹽稅;三是交通部所管轄的鐵路收益。此外還有北京、天津兩地的商業稅也向來歸中央支配。這幾項收入扣除應付給列強銀行的還款,一年總還能有七八千萬。如果南北能夠實現和平,不再打仗的話,倒是能應付中央日常的開支了。”
馮國璋嗯了一聲:“如果關余都用在‘剿赤’上面了呢?”
梁士詒笑了笑道:“洋人的這個要求完全沒有可操作性,眼下各地的警察都是自辦的,警政部壓根就管不到地方上的警察……如果把三四千萬的關余都給了警政部,他們也沒有辦法花啊!”
馮國璋的秘書長惲寶惠提醒了一句:“公使團還提出由列強派遣顧問幫助咱們辦警察,或許是想把整個中國的警察都控制起來吧?”
“那不可能。”馮國璋笑著搖了搖頭:“那幫洋鬼子想得太容易了。他們能把京、津地方的警察控制住就不錯了,地方上面誰會賣他們的賬?”他頓了一下,又問梁士詒:“燕蓀。如果讓你來當財政部長兼交通總長,你有辦法解決財政困難嗎?”
梁士詒微微一愣,臉上沒有露出驚喜,反而顯出了憂慮:“大總統。如果公使團扣著關余不給咱們……”
“不會的。”馮國璋擺了擺手,冷笑道:“他們頂多是想要咱們加大打擊赤色旅的力度,就從關余里面撥出一千萬作為‘剿赤’的特別經費,再請英法美日四國的高級警官到警政部當顧問,這樣就能應付過去了。”
說著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和他并排而坐的王士珍。笑了笑:“聘卿,要不這個國務總理就由你來?咱們這么大一個國家,總是要有個政府的吧?”
王士珍微微搖頭。馮國璋的心思他還能不明白?對段祺瑞把持內閣,架空總統的行為早就不滿到了極點。眼下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段祺瑞因為赤色旅的問題和洋人鬧翻自己下臺了,他還不趕緊的把政權抓在手里?可是這個國務總理,又豈是那么好當的?
別的不說,這個赤色旅的禍事就不是那么好平的!要是擺不平赤色旅。洋人還得隔三差五來施壓。來抗議!指不定又要拿那點關余來卡脖子……這哪里是當國務總理,簡直就是在當受氣包嘛!
而且,段祺瑞、徐樹錚那里就能甘心?他們可控制著安福系國會,北洋的大部分軍隊也都聽段祺瑞的。
想到這里,王士珍為難地道:“華甫,這個總理我不能干。我不能對不起芝泉呢,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馮國璋哼了一聲:“聘卿。段芝泉的總理又不是我免去的,那是他自己不想干!我能有什么辦法?現在咱們的中華民國沒有了政府。國務院下屬的部門都開不了張,這樣下去如何得了!”
王士珍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他嘆了口氣:“華甫,你要我當這個總理可以,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段芝泉要當陸軍部長!而且討伐西南的作戰不能立即就停止。”
馮國璋也知道自己這個老朋友就是這個不肯對不起朋友的脾氣,可眼下國務總理一職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他重重點了下頭,答應道:“好!陸軍部長請段芝泉出來當,我回頭和你一起親自上門去請!聘卿,那個朱爾典很快就要過來了,你還有什么條件要提嗎?”
王士珍又長嘆了一聲,好像馮國璋不是要他去當國務總理,而是要他去坐牢似的!他想了想,嘆道:“條件當然是有的,第一,關余必須由我們自己支配,要不然這個總理是沒有辦法做的。第二,剿滅赤色旅的擔子不能都落在我們身上,眼下咱們中國到處都是租界,咱們在租界里沒有執法權,咱們的軍警也進不去……那里的赤色旅只能由列強自己想辦法剿滅!第三嘛,《中俄新約》的問題,公使團不能再干涉了,俄國租界和中東路要立即允許咱們收回。如果這三條他們能夠答應,咱們北洋或許還能維持下去,要不然這個總理我也干不了。”
馮國璋笑了笑道:“就這樣了,朱爾典能答應,咱們就繼續在北京城混下去,他不答應,我這個總統也不干了!趕明兒我就向國會辭職,請黎元洪來當這個倒霉的總統!”
當朱爾典聽到王士珍所提出的這三項條件的時候,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在過去都是那些中國人為了要當總統,當總理,還有當皇帝接受列強提出的種種苛刻條件的。現在怎么變成了他們反過來向列強提條件呢?好像是列強要求著他們來當總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