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偽君子  第六百一十三章 處處漏洞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明朝偽君子 | 賊眉鼠眼   作者:賊眉鼠眼  書名:明朝偽君子  更新時間:2021-04-12
 
牛筋穿過琵琶骨將整個人吊在樹上,在血沒流干以前,錢寧找到了唐子禾留給他的一線生機。

他用牙齒艱難地一點一點咬斷了特制的牛筋繩,背靠在亂石一點一點磨斷了綁在他身上的繩子,接著用嘴將被打斷的雙臂用樹枝固定,依靠著雙腿在危機四伏的深山里穿行。

抱負和野心這種東西,在危急關頭會轉變成活下去的無盡動力,這種動力是可怕的,它支撐著他生存下去的意志。

任何人都無法想象,一個雙臂已斷,渾身血流不止的人是如何在深山老林里生存下去,并且一步一步從九江走到安慶。

錢寧必須活下去,活下去的念頭跟自己的使命無關,他只是純粹的想活著,然后立功,升官,做出一些旁人無法做到的功績,讓這些功績擺在秦公爺面前,讓秦公爺從此真正開始正視他這個人,給他一份敞亮的前程……

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他的野心或許只想升個千戶,如果命好能當上鎮撫使,則算是老天開眼,一生知足了。

這個小小的卻堅定的野心,支撐著他穿林過溪數百里,來到了安慶的大營外。

站在山腰看著連綿數十里無盡的營盤,錢寧忽然跪在地上,幾番生死邊緣都咬牙撐過來的他,此刻卻淚如雨下。

這一路,他似乎過盡了整個人生。

六桿長槍抵在錢寧的背上,錢寧若敢稍有異動。長槍便會毫不遲疑地戳穿他的身軀。

朝廷王師的營盤邊緣,不是尋常人能接近的。

錢寧沒動,眼淚仍在嘩嘩地流,臉上卻綻開了笑容。

“京師……錦衣衛東城百戶錢寧,有急事……稟報寧國公秦公爺……”

錢寧說完了這句話后,身子一歪便暈了過去。

寧國公秦堪的大帳內。

錢寧跪在秦堪的面前,雙臂下垂軟軟地耷拉著,一臉平靜偶爾因為疼痛而微微抽搐,正低聲稟報前方軍情,以及關乎皇帝和秦公爺的生死大事。

其實錢寧被抬回大營時。便有軍中大夫yu為其治傷接骨。但錢寧醒來后卻非常蠻橫地推開了大夫,非要堅持以現在這副凄慘模樣見秦公爺,也不知懷了什么心思。

秦堪坐在大帳zhong艷g,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傷痕累累的錢寧。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表情上絲毫看不出端倪。

“正德三年六月廿八。逆王朱宸濠兵圍九江,汀贛巡撫王大人決意固守,并從九江城附近征調衛所將士近六千。城內城外無數閑漢潑皮亦在征調之列,令凡不從者,王大人皆以軍法斬之,又調糧草軍械滾木擂石火油無數,誓言與九江共存亡,屬下奉公爺之命,寸步不離王大人左右,奈何王大人正值用人之際,強命屬下帶人出城散布告示以惑敵,屬下人等幸不辱命,回城復命時卻驚見王大人棄守九江,所部將士不知所蹤……”

錢寧說到這里,低垂著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抬頭小心地看了看秦堪的臉se,卻見秦公爺的表情無悲無喜,古井不波,錢寧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失望,卻只好繼續說下去。

“屬下與三十余弟兄驚愕惶然,于是屬下決定與弟兄們分散奔赴安慶,向公爺稟報其中內情,卻不料屬下半路……半路遭遇小股反軍扎營,屬下小心接近,探聽反軍說話,聽到一個驚天秘密,原來逆賊朱宸濠正打算派遣死士潛入安慶,尋機將陛下和公爺誘騙出營,趁機刺殺,屬下聞知此事半步不敢耽擱,急忙奔安慶而來……”

前面的敘述沒錯,但后半部分卻被錢寧完全刪改了,被反軍所俘,被唐子禾所救等等事情,錢寧一個字都沒說。

一個有著蓬勃野心的人,是絕不會讓自己的履歷上出現任何污點的。

錢寧將近來所遇娓娓述出,大帳內只回蕩著他低沉平靜的聲音,秦堪坐在大椅上眼睛半闔一言不發,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手指卻無意識地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

錢寧該說的都說完了,垂頭靜靜等待秦堪發話,心中卻有些忐忑和心虛。

大帳內很安靜,靜得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秦堪面無表情,但心里卻頗不平靜。

他對錢寧的印象并不好,他認為錢寧絕非善類,這一點他看出來了,李東陽也看出來了,而且他相信王守仁也看出來了。

所以派錢寧離京赴江西,秦堪心里其實存著殺他的念頭,這個念頭王守仁想必也清楚的。

然而今ri錢寧卻活著回來了,說明王守仁并沒對他痛下殺手,圣人就是圣人,指望圣人干這種不大光明的勾當,王圣人可能心理上不大適應。

秦堪心里隱隱有些失望,王守仁怎么就沒把他弄死呢?戰場上找這種機會應該很簡單啊,比如指指寧王的帥帳讓他去把寧王的腦袋摘過來之類的……

良久,秦堪終于打破了帳內的沉默。

指了指錢寧軟軟耷拉著的雙臂和渾身淋漓可怖的傷口,秦堪淡淡道:“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回公爺的話,屬下離開九江后不敢走官道,于是只能在深山里潛行,山中野獸蛇蟲眾多,屬下這些傷皆是與野獸搏命所致。”

秦堪聞言愈發失望了。

這家伙是只打不死的蟑螂啊,跟野獸玩命居然都能活著回來,派他出京之前真應該找個算命先生算算他的流年八字……

“錢寧,我問你……”秦堪盯著他。目光如劍芒刺進他的眼睛:“你從反軍那里聽來所謂刺殺陛下和我,此事果真屬實?”

“屬實。”

秦堪仰頭閉上眼,口中喃喃自語:“難怪反軍行路緩慢,原來朱宸濠打著這個主意……真以為刺殺皇帝便能挽救他必敗的氣數么?”

睜眼朝錢寧一瞟,秦堪淡淡道:“錢寧,你離京以前我是如何吩咐你的?”

錢寧一凜,垂頭道:“公爺吩咐屬下,寸步不得輕離王大人身邊,屬下等人的職責便是保護王大人。”

“你照我的吩咐做了嗎?”。秦堪的語氣漸漸有了一絲殺氣。

錢寧嚇得渾身一顫,猛地磕了一個頭。道:“公爺明鑒。屬下亦是不得已,當時反軍圍城,王大人缺少人手,并且以軍法相挾強迫屬下出城辦事。屬下不敢不從啊……”

“他要你出去你就出去。分明是給你的任務設置障礙。你不會扇他兩記耳光讓他清醒清醒嗎?”。

急得yu辯難辯面孔赤紅的錢寧聞言忽然安靜下來,定定注視著秦堪。

“公爺……真這么干的話,王大人一定會砍下我的頭讓我清醒清醒了。公爺您不是在開玩笑?”

秦堪恨恨瞪了他一眼,目光中有幾許怒氣,也不知是氣他沒扇王守仁耳光,還是氣王守仁沒把他弄死……

看著低眉順目的錢寧,秦堪心中著實犯了難。

如果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屬下,這次歷經生死趕回來報信,無疑是立了大功,應該重重獎賞,可這個人是錢寧……

良久,秦堪嘆了口氣,不情不愿地道:“錢寧,你的差事辦得好,給我錦衣衛掙了臉,給陛下立了功,錦衣衛賞功罰過軍紀森明,立功不能不賞,待陛下平定朱宸濠之亂回京后,你去經歷司辦個交接,我會給經歷司下個條子,擢情升賞……”

錢寧渾身一震,接著大喜過望,重重磕頭道:“謝秦公爺提拔,屬下誓為秦公爺和錦衣衛效死!”

“下去好好養傷。”

錢寧千恩萬謝退出大帳,丁順后腳跟著進來,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錢寧的背影。

轉過頭看到秦堪yin沉的臉se,丁順若有所思。

“公爺,這姓錢的剛才說的話不盡不實啊……”

“你在外面聽見了?”

丁順咧嘴一笑:“屬下就站在帳門外呢,公爺,錢寧說他身上的傷是與野獸搏命所致,但屬下剛才隨便看了一眼他的傷,雙臂骨折處位置相同,頸下琵琶骨傷口對稱,這些傷分明是人為所致……”

“況且,屬下也不信朱宸濠要刺殺陛下和您這么驚天機密的大事,會被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隨便碰到一小股反軍他們都知道刺殺一事,難道朱宸濠是個傻子么?而且還那么碰巧竟被錢寧聽到……公爺,錢寧所言處處漏洞,屬下覺得這人有問題,要不要屬下帶幾個南鎮撫司的弟兄好好審審他?”

秦堪搖頭:“算了,明面上來說,他是錦衣衛里立了功的弟兄,審他未免寒了別的弟兄的心,盡管知道他話里有問題,我還是不得不升賞他……錢寧得知這些機密軍情的過程不得而知,但他說朱宸濠yu刺殺陛下和我,這話確有幾分可信,不論是真是假,我們不能不防……”

丁順笑道:“二十萬大軍的營盤里,誰有本事能刺殺皇上和公爺您?簡直是說笑,除非把皇上和公爺您誘騙出營……”

“這倒是極有可能……”秦堪若有所思,然后yin森一笑:“丁順,布置一個圈套,咱們等著甕中捉鱉。”

丁順興奮抱拳:“是。”

“公爺,那個錢寧……真要升賞他嗎?回京后給他升個什么官兒呢?”

秦堪皺著眉頭嘆氣。

對這種打不死的小強,最幸福的升賞便是讓他去推糞球,估計他不大樂意……

江西饒州府。

王守仁棄守九江后,并沒有北上安慶與朝廷平叛大軍會合,而是領著隊伍繼續在江西敵后活動。

這些ri子以來,王守仁一直在饒州,廣信和撫州三地打游擊。朱宸濠抽調江西絕大部分兵力北上,江西腹地各州府的守軍很多只有寥寥數百上千,有的城池甚至根本就是兩個巡檢司,區區幾十上百號人在守著。

這些城池便宜了王守仁。

后世常有人說,放棄也是一種美。王守仁無疑是嘗到這種美妙滋味的先行者。

放棄了九江后,王守仁所部如魚得水,在朱宸濠后方地盤上縱橫馳騁,無法無天,短短一個多月,王守仁便收攏江西境內仍忠于朝廷的衛所官兵兩萬多人,連失守吉安府的知府伍文定也聞風來投,隊伍一時空前壯大。

隊伍里不完全是衛所官兵,王守仁干得有點不講究,他和朱宸濠一樣墮落了。江西地面上但凡沒被朱宸濠納入麾下的山賊土匪,以及各城各鎮為非作歹魚肉鄉里的流氓混混痞子閑漢們,統統被他強征入軍。

繼九江剿匪之后,江西的山賊土匪們再次倒霉了,帶給他們霉運仍是王守仁,還是熟悉的味道,還是原來的配方……

王守仁的隊伍里一時間哭聲震天,一眾無端端莫名其妙從良當了官兵的山賊土匪們叫天天不應,求告無門,顯然他們舍不得放棄山賊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只可惜王大人的軍法森嚴,毫不留情,更讓土匪們膽寒的是,王大人最近新收了一名手下,專門負責執行軍法,誰敢半途脫逃,或擂鼓不聚,拒不操練者,這位手下二話不說,當眾梟首,最近被他梟首的山賊們少說也有數百之眾,最變態的是,他竟將砍下來的腦袋細心的堆成京觀,供人瞻仰憑吊,非常的慘無人道。

王大人新收的這位手下姓伍,名文定,正經的進士出身,曾任吉安知府,論手段之兇殘,態度之惡劣,生存之艱難,簡直令人發指,相比之下,朱宸濠實在稱得上萬家生佛的活菩薩了。

饒州也經歷了戰火的荼毒,城中百姓頗多家破人亡,凄苦無依。王守仁站在城頭,看著遠處郊外綠油油的田野,時值夏忙之時,田中卻無人看顧,地主和佃戶們躲避戰亂,眼看著這些百姓的口糧即將成為蝗蟲和鳥雀的吃食,再看城中,處處回蕩著破家百姓的哭嚎聲,一具具尸體從廢墟中扒拉出來,引來親人們無盡痛苦的哭喊。

王守仁的心情很沉重,正與邪的交鋒,不論誰輸誰贏,必然的輸家卻只是百姓。

城頭憑風而立,王守仁拳頭握緊,狠狠捶了一下城墻箭垛。

一定要盡快結束這場戰爭!

身后,吉安知府伍文定,臨江知府戴德孺恭敬站立,看著王守仁的目光充滿了欽佩。這些ri子他們跟著王守仁在江西后方襲城擊敵,眼看著隊伍越來越壯大,眼看著后勤物質越來越充足,兩位失守城池的知府對王守仁可謂心服口服。

“王大人,咱們剛克下饒州,饒州千名反軍愿降朝廷,下一步咱們該打哪里?”戴德孺恭敬問道。

羊皮地圖展開,王守仁目光冷峻,滄桑的手指在地圖上徐徐移動,最后在一個城池名字上停下,化指為拳,狠狠砸向這個城池。

伍文定和戴德孺湊過來一看,二人大驚,一齊倒吸口涼氣。

“南昌?”

ps:快過年了,很多事情要忙,更新可能不大穩定,這兩天被老婆拉著辦年貨,置新衣,明天后天還得給家里大掃除,還非逼著我洗澡,簡直豈有此理,我半個月前剛洗過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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