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噴出一口nǎi白sè的nǎi茶,花當悲憤的樣子像在噴血。
“腫么一回事?”花當又驚又怒:“營地里火篩有四十余隨從,漢人欽差只帶了兩個人入營,他們怎么可能趕跑了火篩?難道外面的八千漢人官兵攻進來了嗎?”
“不是啊,可汗,漢人里有一個武功高手非常厲害,僅他一人便將火篩的隨從殺得片甲不留,而且還沖進了火篩的帳篷,火篩只抵擋了幾個回合便被打得落荒而逃,騎馬跑出營門時,還被人從背后shè了一箭,也不知是死是活……”
“shè……shè了一箭?”花當頓覺手腳冰冷,冷汗直往外冒:“誰……shè的箭?”
“夜sè太黑,都沒瞧清楚,不過可以肯定不是漢人shè的。”
花當只覺耳膜嗡嗡作響。
誰shè火篩那一箭已不重要了,火篩是死是活也不重要了,因為不論是死是活,火篩必然已深深恨上了朵顏,若留得命回他的郭勒津旗,可以肯定不rì便會舉兵來攻,蒙古人蒙受的屈辱,只能從刀劍里討回來,沒有道理可講。
花當臉sè蒼白,身軀有些搖晃,到現在他仍想不明白,漢人的欽差究竟是怎么把火篩的殺機化解掉的,不僅化解掉,而且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僅憑三人便將火篩打得狼狽而逃……
漢人……太暴力了。
花當不知道什么東漢時的鄯善國主,但他此刻腦子里的想法卻跟鄯善國主一樣,出了這件事,現在必須重新考慮結盟的事了。
火篩已徹底得罪,西邊的瓦剌,北邊的韃靼很多年以前便與朵顏結仇,南邊的明廷對朵顏時剿時撫,相比之下態度卻是最溫和的,今rì更是帶來了明廷皇帝的恩撫圣旨。
眼看火篩就要派兵來攻。此時若朵顏再不選擇一個強有力的盟友,恐將有滅族之禍。
對明廷的仇恨再深,花當卻也沒有愚蠢到三面受敵,三面不討好的地步,思來想去,明廷竟已成了唯一能結盟的對象……
這一切,全因為今晚這場令人始料不及的變故。
“漢人欽差他人呢?”短暫的驚慌過后,花當迅速恢復了平靜。
“欽差和他的兩名隨從在趕跑火篩后。便一直在可汗的大帳外等候。”
“漢人的八千兵馬可有動靜?”
“已在我營地外三里之處集結成陣,一位名叫孫英的漢人參將單騎在我營地大門前叫囂著要見他們的欽差大人,否則將率軍殺入營地。”
花當臉sè青紅不定,猶豫半晌,終于狠狠一跺腳:“叫漢人欽差進來!我正式和他談一談!”
秦堪一直等在花當的大帳外,趕走火篩已是預料之中的事,畢竟葉近泉是內家拳宗師的弟子,只要他不刻意保持低調,對付火篩的幾十個隨從不成問題。
只不過火篩趁著夜sè逃出朵顏營地后,黑夜里一支利箭既準又穩地shè中了他的后背。這支箭卻委實出乎秦堪的意料之外。
盼著火篩死的人,似乎不止他們幾個漢人呀……
聽到大帳內花當的召喚。秦堪一臉微笑地走進了帳內。
厚重的帳簾放下,秦堪第一眼便看到花當那張yīn沉而復雜的老臉。
三步并作兩步上前,秦堪主動握住了花當的手,篩糠似的使勁搖晃起來,一副痛心疾首的語氣深深道:“親者痛,仇者快,花當可汗。今晚你可干得不講究啊,不講究啊!”
花當:“…………”
花當的老臉確實有些羞紅。
大人物無論做了多么過分多么缺德的事,都應該面不改sè。臉不紅氣不喘,比如秦堪這樣,然而花當不一樣,花當是蒙古人。
豪爽好客是蒙古人骨子里便烙上的痕跡,如同大明士子心中的忠孝禮義一樣深入人心,不可觸犯,然而不用秦堪指出來,花當自己也清楚,今晚的他確實干了一件不講究的事,裝聾作啞差點將客人害死在他的地盤內,若真害死倒還好說,偏偏客人沒死成,反而活生生跑到他的大帳里指責他,這臉可真沒法要了。
對好客的蒙古人來說,這簡直是奇恥大辱,花當不由又羞又怒,想給自己脖子上抹一刀,又想給秦堪補一刀,猶疑不定,躑躅之極。
嚴格說來,今晚三方干的事情都不講究,火篩和秦堪以客人的身份在別人的地盤上殺來殺去,花當這個主人卻裝聾作啞,事情一落幕,主人和客人再一見面,雖不知客人心里怎么想,主人卻真有一種羞愧得挖地三尺活埋自己的沖動。
不得不說,蒙古人的羞恥心確實強烈多了。
花當感到自己忽然陷入了被動,被動的主要原因是營地外一觸即發的八千漢人兵馬。
原本若是火篩把秦堪殺了,雖說這八千漢人兵馬照樣會對朵顏不客氣,但至少火篩會毫不猶豫跟朵顏站在一起,花當有這個底氣得罪明廷,可是現在呢?
現在花當誰都不敢得罪,因為該得罪的,不該得罪的,全被他得罪光了,再沒一點眼sè,朵顏馬上要遭受滅族之禍。
無視秦堪譴責的目光,花當狠狠一咬牙,直接拋出了主題:“尊貴的大明欽差,朵顏衛想跟你談談如何與明廷結盟的事。”
秦堪終于笑了。
自踏入草原一直到現在,他等的就是花當這句話。
譴責的目光立馬變得溫和如水,大有“朵顏虐我千百遍,我待朵顏如初戀”的萬種柔情。
“那么,請可汗派人拿地圖來,咱們好好談一談。”秦堪笑得萬家生佛般慈祥,剛才發生的一切仿若只是做了一場夢。
秦堪的手指在地圖上點一點,再點一點,每點一次花當的心便漏跳一拍。
“朵顏如今的處境,用不著你打腫臉充胖子,我從遼東一路行來,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你們的商人在大明境內的城池里被官兵像攆狗一樣攆來攆去,因為朵顏衛如今在大明城池內做的任何一筆買賣都是非法的。”
聽著秦堪毫不留面子的話,花當張了張嘴,想辯解卻無從辯起,臉sè越有幾分羞怒。
秦堪笑道:“據說如今邊境的黑市里,同等分量的牛羊肉能換到同等分量的稻米,而且是我大明最劣等的黍米?還聽說十兩銀子只能換一個舊鐵鍋,而鹽巴,綢緞,茶葉,瓷器這一類在大明普通之極的東西,更是要用黃金來買,所以你們這些冤大頭被黑心商人宰了又宰,心里不服氣干脆便經常舉兵扮作韃靼小股軍隊,入我大明之境搶掠,無本買賣嘛,風險不小,收益也高,完全值得一做……”
花當的臉sè越來越難看了。
這漢人的嘴好毒,偏偏卻損得他無法反駁一句,因為他說的恰好是事實。
綢緞,茶葉,瓷器這些東西好說,只有草原上的蒙古貴族才享受得起,但鹽巴,稻米等等這些生活必需品,卻被大明朝廷死死控制著交易渠道,俗話說窮極而思變,朵顏部落時常舉兵犯大明內境,除了當初永樂皇帝yīn過他們的歷史仇恨外,生活必需品的缺失才是造成朵顏犯境的主要原因。
秦堪嘴上不饒人,手指卻很大方,在地圖上連點三下,花當在一旁瞧得清楚,這三個地方分別是永樂年時成祖皇帝許給他們的開原,廣寧二市,以及新增了一個四平。
花當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新增的那個不起眼的四平,不由有些訝異,這個地方位于遼東之北,是個比草原更荒涼的不毛之地,更重要的是,它目前屬于海西女真部的勢力范圍……
“它……是海西女真……”
秦堪打斷了他,飛快接口道:“大明朝廷說它是朵顏的易市,它就是朵顏的易市,兩年之內,四平會成為一座繁華的城池,來自草原和大明的商人絡繹不絕,各sè貨物堆積如山。”
花當看著秦堪那張平靜的臉,卻想不通他把四平定為第三個互市的城池究竟是何用意。
“若是海西女真不答應……”
秦堪笑瞇瞇地拍著花當的肩,道:“你們手里的刀難道是劈柴用的?”
花當點點頭:“我懂了。”
“你真的懂了?”
“真的懂了,現在我只有一個問題……你說的這些,只是你自己的主意,你們的皇帝陛下和朝廷大臣們答應么?”
秦堪氣定神閑笑道:“我是欽差,說的每一句話都代表著大明皇帝。”
沒有嘗過被徹底經濟封鎖的滋味,絕不會明白此刻花當是多么的動心。秦堪指給花當的三個互市,對朵顏來說實在太重要了,它們是朵顏崛起的基礎。
jǐng覺地注視著秦堪,花當小心地道:“明廷的條件是什么?”
“以后永不侵犯大明,順便出兵幫我干掉李杲。”秦堪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花當狡黠一笑:“朵顏憑什么幫你?出兵,會死人的。”
“那你就當我剛才說的一切全都是放屁。”秦堪刷地收起面前的地圖,翻臉比翻書還快。
輪到花當不淡定了:“你,你剛才說你是大明欽差,說的話代表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和欽差都是人,是人就會放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