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偽君子  第六百七十章 因勢而合(下)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明朝偽君子 | 賊眉鼠眼   作者:賊眉鼠眼  書名:明朝偽君子  更新時間:2014-05-04
 
曹元在梁府的前堂內坐得很端正,肥肥的臉上永遠帶著憨厚可掬的笑容,令人不由自主產生一種在他臉上狠狠踩一腳他也不會生氣的錯覺。

梁儲冷眼看著曹元,他非常清楚眼前這個和藹憨厚的胖子絕不是善類,這些年一門心思向上鉆營,抱上劉瑾的大腿后更是變本加厲,得勢之后的小人嘴臉一覽無遺,許多曾經與他有過間隙的大臣流放加害,甚至連朝堂站錯了隊這么嚴重的事情,他都可以敗中求勝抓住一線生機,穩如磐石屹然不倒,這家伙豈止是朝堂常青樹,簡直是萬年不倒翁了。

小啜了一口茶,梁儲端著大學士的架子,淡淡瞥了曹元一眼,道:“曹大人……”

曹元急忙道:“梁公可直呼下官表字以貞。”

梁儲又瞥了他一眼,目光譏誚而不屑。

官場中人以上對下稱呼表字是為了表示親切和彰顯資歷,可是曹元這種貨色嚴格說來比秦堪好不到哪里去,梁儲根本沒打算對他太親切,大家根本不太熟,而且梁儲也根本不想跟他太熟,還是保持純潔的同僚關系比較好。

沒理會曹元的示好,梁儲仍固執地采取了一種很疏忽的稱呼:“曹大人,老夫不想與你繞圈子,昨日鬧市刺殺秦堪,可是你所指使?”

曹元一呆,急忙指天發誓:“梁公冤枉下官了,下官區區一個兵部侍郎,哪有膽子敢刺殺當朝國公,縱然對秦堪這廝再痛恨,如此目無王法之事下官是斷然不敢做的。”

梁儲冷笑:“你是不敢做,但你后面那些人也不敢做么?老夫雖年邁,但眼不瞎耳不聾,老夫針對秦堪是為國朝除賊,蕩靖天地正氣你們敢拍著胸脯說是和老夫一樣的目的?三年前浙江布政使因紹興織工一案被秦堪推下,新任浙江布政使古潭是你們在背后使力推上去的吧?除此之外,還有福建布政使劉清松寧波知府,寧波衛指揮使,臺州知府,泉州知府,福寧衛指揮使……”

看著冷汗潸潸的曹元,梁儲臉上的笑容更冷了:“我大明這些臨海城池和衛所,皆被你等滲透得入骨三分,難怪沿海那些銅臭商賈無視大明祖宗律法,造船揚帆,與藩國私通貿易百無禁忌有這些衙門和衛所軍堊隊保駕護航,更有你等這些二品三品京官大員遙相呼應,想必你等如今已是錢財滿倉,富可敵國了吧?”

“現在多出一個秦堪要搶這海運的巨利秦堪一人搶奪這份巨利倒也罷了,畢竟他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又掌著錦衣衛,偏偏秦堪這人不識趣,不僅將兩京的勛貴拉綁在一起,而且更有可能開我大明百年海禁,海禁一開全民皆可出海,爾等不能再一家獨大,所以你們忍不下去了,于是打著有違祖制的旗號欲將他除之而后快,曹大人,老夫老眼昏花,這番妄自揣度之言,不知然否?”

曹元聽完這番話,肥肥的老臉勃然變色冷汗愈發滾滾而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話教他怎么回?梁儲仿佛將他和他背后那個派系的用心全看透了私下出海貿易這種事本就是犯了忌諱,半個字都不能提的,梁儲卻很不講究地一言戳穿,曹元死也不能承認,否則不僅官員的體面全失,而且之前針對秦堪的一切全是在打自己的臉了。

前堂內氣氛很尷尬,曹元臉上憨厚的笑容已比哭還難看,擦了把額頭的汗,再忐忑地看了看梁儲無悲無喜的臉色,曹元咬了咬牙,終于道:“梁公,所謂殊途同歸,眼下最重要的是把秦堪鏟除,秦堪此子雖年輕,但手段毒辣,性子奸詐,如今在陛下的庇護下已漸成氣候,從他當初誅遼東李杲開始,到后來練五百少年兵,量產佛朗機炮,再到如今力主開海禁,足可見此子心懷異志,常有離經叛道之舉,梁公,做人離經叛道猶可恕,然則施之國策,離經叛道卻是滅國之道,下官竊以為,秦堪之禍,遠邁劉瑾……”

梁儲神情微變,撫須閉目不語。

見梁儲神色似有所動,曹元趁熱打鐵道:“梁公,且不提秦堪此人如何,再說他這次私自造船出海之舉,看似為了自己和陛下內庫的私利,實則卻為開海禁埋下伏筆,大明海疆萬里,多幾個人賺銀子無傷大雅,可若里面混進來一個故意搞亂規矩之人,規矩若壞了,教大家如何自處?”

“更何況……秦堪這次還將兩京勛貴拉綁在一起,梁公,這可不是好苗頭,將來勛貴們利益相同,進退皆擰成了一股繩,朝堂上形成的勢力不容小覷,我大明立國百余年,皆是皇帝與文官共治天下的格局,這次若讓秦堪得了逞,勛貴們得了勢,未來我大明朝堂之上,陛下,太監,文官,武將,再加上這些勛貴,那時我等文官說出來的話,還有人聽得到嗎?”

神情一直淡然的梁儲聽完這番話后,花白的眉梢微微跳動,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

梁儲是清官,他從未參與過勾結商人出海牟利之事,但他也是文官,文官必須站在文官的立場上。

前堂再次沉默,梁儲垂頭品啜著茶水,一言不發地盯著霧氣繚繞的茶盞呆呆出神。

曹元說完了該說的話,肥肥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熟悉的憨厚笑容,像一株無害環保無農藥的白胖蘿卜,靜靜地坐在下首,瞇著眼睛打量手中的茶盞兒,仿佛在欣賞一尊絕世的藝術品。

前堂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梁儲臉頰忽然抽了兩下,枯槁的老臉綻放出曹元進門后的第一縷笑容。

“以貞啊,嘗嘗老夫府上的茶,這是今年的清明雀舌,陛下上月差人賞賜下來的,入口鮮爽回甘,令人心曠神怡……”

曹元大喜,急忙站起來躬身道:“梁公的茶一定甘美香醇之極,下官能品此茶,三生有幸呀!”

不論派系,不論為人品性,兩股強大的文官力量終于形成了聯盟。

朱厚照罷朝的第四日正是大年初一,皇宮鐘鼓齊鳴,京師凡四品以上官員和公侯勛貴皆著梁冠朝服入宮,與皇帝一同入太廟祭祖告天。

一應儀仗幡旗在太廟周圍浩浩蕩蕩鋪展開來,朱厚照身著金黃龍袍,頭戴金絲翼龍冠,正襟跪在太廟前,下面近千官員三跪九拜,神情虔誠。禮部尚書張升一篇冗長華麗的告天祭文才念到一半,儀式忽然發生了變故。

一名內宮禁衛急匆匆跑到太廟前廣堊場上,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大聲奏稟了一個消息。

天津府推官王政德因反對天津東港造船耗費民脂,徒增民負,與知府嚴嵩有過幾次爭吵,年關前王政德見東港造船工匠仍在辛苦勞作,一怒之下當眾鞭打東港管事官員,誰知就在除夕之夜,王政德竟無故暴斃家中。

朱厚照和文武百官正在祭祖告天,如此莊嚴的場合,竟無端冒出一名禁衛說出如此驚天消息,也不知這禁衛怎么跑進戒備森嚴的太廟廣堊場,偏偏趕在這個時候說出如此大煞風景的消息。

朱厚照和大臣們的臉色齊刷刷地變了。

大明的推官千千萬,死了一個小小的推官根本沒資格上達天聽,更不可能在祭祖告天的當口捅出來,這件事背后無疑有一雙無形的大手默默推動,操控。

太廟之前無小事,當著列祖列宗的面說出來的事,絕不能輕描淡寫揭過去,朱厚照都沒資格彈壓下去。

廣堊場上一片嚇人的死寂,朱厚照怔怔站在太廟門前,只覺手腳冰涼,而下面的大臣們卻一言不發,沉默地盯著朱厚照的背影,一種壓抑許久即將爆發的殺機在廣堊場四周縈繞。

沉默中,文官們終于發動了。

右都御史屠滽忽然站出朝班,迎著廣堊場上呼嘯的寒風,直視朱厚照的背影厲聲喝道:“陛下,造船出海違我祖制,如今已鬧出了人命,列祖列宗在前,陛下還不肯悔悟么?”

數百名文官動作劃一朝朱厚照跪下,異口同聲道:“臣請陛下懲治元兇,遣散工匠,毀船撤司,維護祖制!”

“永樂年鄭和七下西洋,徒耗民脂愈億,于國無絲毫益處,百年前的教訓,陛下不見史冊罵名乎?”

“國賊秦堪,恃寵而驕,竟獻諂言誤君,壞我大明百年社稷,其禍之甚,遠邁劉瑾,此而不誅,乾坤焉存?”

一聲聲帶著濃烈殺意的高呼,在太廟廣堊場上回蕩不休。

朱厚照臉色發白,求救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掃視,最后落在秦堪的身上。

秦堪面無表情地站在朝班中,聽著四周陣陣喊殺聲,卻垂著頭不發一語,目光愈見冷冽。

見朱厚照不說話,屠滽又向前跨了一步,冷喝道:“請陛下速做決斷!”

群臣齊聲附和:“請陛下速做決斷!”

朱厚照渾身一顫,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神情慌張道:“朕,朕……”

說著朱厚照忽然兩眼翻白,渾身開始了熟悉的抽抽,還沒來得及擺出眼歪嘴斜的惡心模樣,屠滽猛地喝道:“陛下請別再做這種小兒幼稚之舉,請陛下速做決斷,莫使列祖列宗百年基業毀于佞臣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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