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勇重傷初愈,你怎不讓他好生靜養,運糧叫他人去不行嗎?要是再出個意外,丘大人一番苦心卻是要白費了。”
雖說不是自己的部將,但孫承宗也是佩服施大勇,重傷初愈之下,還想著領軍出援,此等報效國家之心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感慨。但說出來的話卻隱有酸意,話外之音更有譏諷丘禾嘉之意。
丘禾嘉知道孫承宗這話的真實用意所在,大戰在即,也不計較,只苦笑一聲:“經略有所不知,這趟是施大勇自己提出來的,下官也勸了他,可是他卻執意要隨大軍解圍,下官實在是拗不過他,唉。”輕嘆一聲,望著施大勇的背影無奈的的搖了搖頭。
孫承宗微一點頭,朝前走了幾步,伸手扶住城墻,盯著施大勇的人馬看了片刻,突然回過首饒有深意的看了丘禾嘉一眼,緩緩說道:“先前你和大壽報捷時,本官當時還納悶這松山守備施大勇是從哪冒出來的,之前軍中并不聽聞有他這號人物,后來幕僚告訴我說是你丘巡撫從關內帶來的,不瞞你說,聽了之后,本官第一個念頭便是這施大勇乃是你丘巡撫的私人,想必沒什么大本事,他的戰功多半是大壽顧及你的面子這才分潤了些。爾后便傳來施大勇領軍出援卻不戰而逃的消息,這一下,本官更是堅信施大勇是個沒真本事的,不想錦州城下一戰,卻叫本官刮目相看。此等血性忠勇之人,這幾年可是越來越少了。”
“經略大人說的是,似施大勇這等敢戰且不畏死的將領,我大明真是越來越少了。若是能多幾個他這樣的將領在,邊事何以如此難為呢。”孫承宗說得是否真心,丘禾嘉不問,他說的卻是真心話,要是手下能多幾個施大勇,他丘巡撫夢里也都能笑醒。
“昔日袁崇煥在時,麾下有滿桂、大壽、何可綱、趙率教、麻登云、黑云龍等將在,個個都是敢戰不畏死的,可惜自“己巳之變”后,滿桂戰死,趙率教也戰死,麻登云、黑云龍被俘,只剩大壽和可綱撐著,本官這兩年也是越發覺得遼事難為,這心啊,也跟人一樣,老嘍,等張兵備解圍后,本官便想著,是不是告老還鄉呢。”
一聽孫承宗竟想告老還鄉,丘禾嘉忙道:“經略大人如何能告老還鄉?遼事萬萬不能離了你,否則,這大局誰來主持呢?”
“丘大人自任遼東以來,便思進取,朝中和皇上對你都看好的很,我走后,自然是丘大人主持遼事大局了。”孫承宗似笑非笑的說了句。
丘禾嘉正色說道:“與經略大人比,無論資歷還是經驗,又或是統籌能力,下官自認都不及經略大人,主持遼事者,非重臣不可為。下官不過新晉之人,如何敢有此心!”
“世事難說,本官是否告老,總要待張兵備這仗出了分曉才能定。若是張兵備也敗了,只怕本官不告老也不行了。”孫承宗嘆了一聲,他的命運已和張春的大軍緊緊聯系在一起,若是張春也敗了,他在遼東的生涯怕也就此終結了。
“大凌河若失,身為遼東巡撫,下官也難辭其咎,便算皇上不降罪于我,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們只怕也要把我罵得狗血噴頭了,真到那時,說不定下官和經略大人離任不過是前后腳的事。”丘禾嘉心中所想卻是和孫承宗一樣,難得與孫承宗同時說了相同的事。
孫承宗悠然而道:“當不當官,于你我而言實際已不是什么問題,只是這遼事越發糜爛下去,對我大明基業而言,卻無疑是最大的威脅。千里長堤,毀于蟻穴,爾今建奴已立國,前番又入寇關內,對我大明江山是虎視眈眈。身為臣子者,若不能為君主消此大禍,便是退了,也終是日夜難安。”
丘禾嘉點了點頭,沉聲道:“大人所言,正是下官心聲。自蒙圣眷,出任遼撫,下官日夜所思便是如何竭臣子之力,保我君王無憂。”
“成敗皆看張兵備了,但愿老天不棄我大明才是。”說完,孫承宗轉身看向東北方向,數里外,大軍的旗幟隱約可見。
丘禾嘉也轉了過去,與孫承宗一左一右站著,視線之中既是期待,又是害怕。
就這么看了片刻之后,孫承宗的目光落到丘禾嘉臉上,贊許道:“施大勇有將才,有忠心,卻是不錯的人選,丘大人用的好了,將來無疑是國之干將。嗯,你既刻意成全他,本官也樂見其成。他已是參將,若是這次運糧順利,回來之后,連上先前城下血戰之功,升個副將卻是綽綽有余的了。”
孫承宗稱贊自己的愛將,丘禾嘉自然也高興,笑道:“古人有云:文官不貪錢,武將不怕死,便是國家大福。施大勇曾與下官坦承心跡,此生不為升官發財,只愿為我大明蕩平東虜,下官之所以用他,便是看中這一點。”
孫承宗點了點頭,忽然話鋒一轉,又道:“自古文人領軍,帳下若沒幾個得心應手的將領在,沒有一支能夠隨意調動的兵馬在,便是總督經略又能怎樣?你要重用看重之人,委他重任,無可厚非,但你卻要知道,遼鎮之事,由來已久,遼東諸將已根深蒂固,你要從中分出一些實利來,卻是要動了別人的利害,內中分寸,還須好生把握才行,否則,軍中鬧將起來,你可不好收拾。當年畢自沅的教訓可在眼前,你可須慎重才是。”
聞言,丘禾嘉一凜,鄭重道:“經略大人過慮了,下官提攜施大勇非是打造私軍,也不是為了另起爐灶建新軍,只是一心想為朝廷提拔人才,使可用之人做可行之事,除此,下官并無他念。”
孫承宗微微一笑:“丘大人也不用多心,本官與你說這些,非是要告誡你什么,只是要你知道前車之鑒,不可重蹈。”稍頓,語重心長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人之將去,其言也善。或許這兩年有些事上我壓了你,但你要知道,這只是你我理念不同,非本官刻意打壓你。也許,你是對的,我是錯的,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能攜手渡過這關,能保下大凌河城內的數萬軍民,便是你我在遼東任上所做的最大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