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叢中有人!
征戰沙場近三十年的祖大壽對危險有著敏銳的觀察,察覺出官道兩側似有不對后,他毫不猶豫的,猛的一下勒住韁繩,用力之猛使得戰馬頓時發出悲鳴長嘶,雙蹄向天撅起。
“誰!”
祖大壽怒聲一喝,一只手慢慢摸到腰間的長刀上,另一只手則不經意的提了提馬韁,座騎頓時慢慢向后退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一眾遼東兵都緊張起來,他們紛紛沖了上來,抽刀在手,團團護著祖大壽。
王兆基小心翼翼的左右看著,卻是沒有發現有什么埋伏,視線中,兩側的草叢有一人高,除了風吹草動的聲音,似乎一切都很平靜,看不出有什么不對。
“父親?”祖澤遠也沒有看出埋伏,奇怪的望著祖大壽,以為祖大壽剛剛投降,這會風吹草動生了疑癥。
祖大壽卻是沒有理會他,而是沉聲向著四野草叢喊道:“我是前鋒總兵祖大壽,剛剛從大凌河城突圍而出,后面跟著建奴的追兵,你們是錦州吳總兵的人還是宋太保的人?”
耳畔卻沒有聽到任何回應,一切都是那么的靜。
祖大壽有些奇怪,如果埋伏在草叢中的是錦州兵馬,聽了他的身份,理應立即出來迎接,怎么會一點回應都沒有?
難道不是錦州的兵馬?不是他們又是誰?
感覺不對的祖大壽微一沉吟,己方在明,對方在暗,又不肯表露身份,再停留在此實在是太過危險。
急念之下,壓低聲音對祖澤遠和王兆基道:“對方不肯表露身份,險然不懷好意,咱們不能久留,得趕緊沖過去。”
“是,大帥(父親)!”
王祖二人見祖大壽說得這么肯定,不由都是一驚,由不得不信,忙應了一聲,緊張的朝四周看了一眼,爾后迅速一拉馬韁,縱馬便往前方沖去。
王兆基領六騎在前,祖澤遠則帶余下的遼東兵護在祖大壽周圍,黑夜之中雖有一絲月色,但要這二三十人中一眼看出哪個是祖大壽,還真有點困難。
眾人剛奔了十幾步,那藏在草叢中的敵人終于動了。
沒有任何命令,便聽兩側傳來“嗖、嗖、嗖”的箭枝破空呼嘯聲,不下百枝利箭向著祖大壽一行射去。
遼東騎兵措手不及,箭枝又是從兩側射來,黑夜之中,目不及物,防不勝防,頓時有十數騎當場中箭墜落。王兆基左臂也中了一箭,幸運的是沒有墜馬。
洪太你好毒!
祖大壽更是驚怒,對方一句都不說便對自己痛下殺手,又是早早埋伏于此,而自己要回錦州詐城除了洪太和幾個貝勒知道,旁人根本不曉得,錦州城中更是一無所知,根本不可能是錦州派出的人在此截殺自己,要殺的自己除了洪太還能有誰!
定是洪太疑我,這才派人截我,斬草除根!
祖大壽恨得是咬牙切齒,悔恨自己不該不聽何可綱的勸告,降了洪太這個出爾反爾的奴酋!
不過,好在有那些騎兵擋箭,這一輪箭中,祖大壽卻是沒有中箭。
驚慌之下,也不知對方有多少人,唯恐對方第二輪箭射來,祖大壽拍馬又是一陣疾催。
身邊僅剩王兆基和祖澤遠以及四個未中箭的騎兵,七人拼命打著馬,連頭也不敢回。
那草叢中的箭手見有幾騎逃脫,也不去追,黑暗中只聽有人小聲說了些什么,他們頓時從草叢中現出身來,上去為那些中箭墜落的遼東兵一一補刀,爾后將他們的尸體拖下官道,也不知拖哪里埋了。
縱馬又癡馳了兩三里地,遠方錦州城高大的輪廓在月色的映射下依稀可見,祖大壽不由松了一口氣,這才敢回頭觀望,發現不但那些伏兵沒有追來,便是阿山和達爾漢的八旗兵也沒有跟來。
一口氣狂奔這么遠,座騎奔得都口吐白抹了,若是再繼續不顧馬力奔下去,只怕奔不了一里地,七人只能棄馬步行回錦州。
祖澤遠和王兆基見沒有追兵跟過來,便說要歇息下再走,好讓座騎恢復些馬力,祖大壽卻搖頭道:“錦州快到了,大伙再堅持一下,等進了城就安全了。現在停下歇息,萬一追兵趕上來,便逃也逃不了了。”
眾人聞言,均點了點頭。
王兆基撕下身上一塊布來裹住左臂的傷勢,心有余悸的問道:“大帥,方才那些伏兵是建奴的人嗎?”
聽王兆基這么問,祖澤遠和那四個騎兵也疑惑的向祖大壽看來,他們都感到奇怪,既然建奴肯放祖帥回來,為何又要半路埋下伏兵要殺他呢?
祖大壽的臉色卻瞬間一變,惡狠狠的盯著他們吩咐道:“今天的事誰也不許再提,進城之后,只說我們是突圍而出,若是有人敢說漏嘴,休怪本帥無情!”
“是,大帥!”
那兇狠的目光便是祖澤遠見了,也不禁感到害怕,一驚之下,眾人都不敢再提。
祖大壽也不多言,雙腿一夾,揚鞭抽在座騎身上,喝了一聲:“走!”
王兆基和祖澤遠他們忙策馬跟上,奔了數十步,卻不約而同又停了下來。
黯淡的月色下,只見前方一處并不高的土坡上突然出現幾十騎。
離得遠,眾人都看不清那幾十騎是不是錦州的明軍,但看那幾十騎卻好像早就等在那里一般,眾人不由都感到不安。
祖大壽心沉了沉,策馬往前走了幾步,揚聲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與先前那草叢中的伏兵一樣,那幾十騎同樣也沒有回答他,祖大壽頓知不好,沒等他有所反應,那幾十騎突然沖下土坡,向著他們的所在筆直的沖了過來。
“是建奴,快跑!”
祖大壽匆匆叫了一聲,掉轉馬頭便要往左側的荒野中跑,敵人有數十人,己方只有七人,且都馬疲,根本無法抵擋這些以逸待勞的建奴。唯今之計只有指望荒野草叢能夠救自己一命!
不料那些騎兵好像知道他們要往荒野中跑,竟然一分為二,一部沿官道沖來,一部則直接往荒野中馳去,赫然便是要迎頭兜住祖大壽。
再次出現的伏兵驚得王兆基和祖澤遠魂飛魄散,看到祖大壽往荒野跑,想也不想便也跟了過去。
怎奈一路奔到現在,戰馬早已力疲,方才又被伏兵驚得不顧馬力狂跑,戰馬未經歇息又要疾馳,奔不了多久便慢了下來。
隨著一聲慘叫聲,那四名落在后面的遼東騎兵被伏馬攆上,一刀砍落馬下。臨發發出的慘叫聲響徹荒野,驚得鳥雀躍草而飛。
身后蹄聲已近至咫尺,祖澤遠駭得大叫起來:“父親,救救孩兒!”
只顧逃命的祖大壽哪里會理會一個義子的呼救,何況他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只身子動了一動,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緊緊抱著戰馬倉皇飛奔。
以前的祖澤遠也是一員悍將,地獄般的大凌河卻磨掉了他所有的銳氣,投降的恥辱更是消磨了他最后一絲勇氣,直到后背被馬刀砍中,他都沒有勇氣去與敵人拼馬。
王兆基倒是出于本能,為了活命而和追兵廝殺起來,怎奈敵眾我寡,雙拳難敵四腿,左臂又中箭傷,勉強與追殺自己的敵人交了幾回合后,身形不支墜馬,被敵騎踩中右腿,頓時“咯吱”一聲,右腿骨折。未等他凄慘的叫出來,一桿長槍便重重的剌向了他的胸口。
祖大壽仍在飛奔,卻不知座騎已經是越奔越慢。
耳畔,只有風吹過的聲音,眼前,是不知邊際的荒野。
數十騎合圍而至,祖大壽無路可逃,只能無奈的長嘆一聲,勒馬立定,轉過身來,憤怒的望著那緩緩靠近的敵騎。
“洪太為何要殺我?!他為何出爾反爾!本帥和他對天盟誓過,我是真心歸降大金,他為何還要殺我!為什么!”
近乎咆哮的一連串問題,卻是沒有人回答他。
敵騎只緩緩的向他靠近,無聲的望著他。
祖大壽忽然笑了起來,“動手吧。”三個字說完,身形一滯,臉上說不出的解脫。他放棄了抵抗。
笑容停滯的那一刻,一桿長槍已經從身后剌進他的身體。
身子重重的倒地,“撲通”一聲,血水沿著傷口注進泥土中。
神情無比痛苦的望著對面一個戴著青銅面具的人緩緩向自己走來,許是想知道到底是誰要殺他,祖大壽掙扎的撲騰了一下,想站起來,卻是再也無法站起,只能用一只手撐著自己,指著對方虛弱的問道:“你…你是誰…為何要殺我?…”每說一個字,嘴間便帶出一口鮮血。
青銅騎士緩緩的蹲在祖大壽的面前,眼神說不出的惡毒,“你很想知道我是誰嗎?好,我成全你,你自己看清楚了,免得死不瞑目。”說完,伸手將面具摘下,露出的竟然是一張只有半邊臉的臉。
“你!...是你!...為什么,為什么!...”祖大壽張大嘴巴,難以置信的望著那半邊臉,瞳孔之中盡是對方的影子。
“因為你不死,我便永無出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