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也是暗自乍舌:林建泰也真是能開價,不過是代為疏通下,他竟就敢獅子大開口要一萬兩,這不成心訛人嘛!
略帶同情的看了看那川軍的鄧總兵,心道對方要是有一萬兩銀子,怕也不會求到這來了,大可直接去找高公公,何必過你林建泰這層,讓你從中再吞下一份呢。
同時又有些擔心,鄧圮不過是請求代為疏通能夠多發些糧草,另外要些御寒的棉衣,林建泰都敢獅子大開口,更何況得罪過高公公的錦州軍呢。照他這般開價法,豈不是要跟施大勇要個十萬兩?這施大勇便是再有錢,怕也沒這么多吧?錢要得多了,這生意就沒法談得攏,肯定是要黃的。
買賣要是黃了,那施大勇允諾事成之后的好處豈不是也跟著沒了?真要如此,那可就是到嘴的鴨子飛了,讓人好不心疼。
想到好處沒了,裴少寬臉頰就不由的抽了一下,偷偷瞥了眼施大勇,苦于那張面具遮著,不知對方這會什么臉色,但估計也綠得不行。
施大勇的臉倒沒有綠,不過卻也十分的扭曲,先前看林建泰和川軍這位姓鄧的總兵十分熱情的敘舊,對川軍的遭遇很是同情,言語很是唏噓,只差拍著胸脯說這事包在他身上了,把個鄧總兵感動得就差熱淚盈眶。也讓施大勇安下心來,以為這林指揮真是個好說話之人,自己要求的事情應該沒有問題,哪知道接下來的轉變卻讓他目瞪口呆。
請人辦事,自然是要給孝敬的,民間尚有謝禮一說,這官場之上更是不稀奇了。這年頭求人辦事就是一個錢的事,有錢好辦事,沒錢,鬼都不會理你。
因此鄧圮遞銀子給林建泰,施大勇他們自然都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他自己也是來送銀子的,談不上恥笑人家行賄受賄什么的。五十步不笑一百步,事情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不辦不行,那家中還有一千多張大嘴等著呢。要再沒有糧草供應,施大勇就只能光桿將軍拍拍屁股灰溜溜走人重頭再來了。
這錢財不過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留在身邊有什么用,這花出去才有價值。若能用陳有時的這批財貨為部下買來活命的糧食,施大勇是一百個愿意的。
這邊林建泰的手也已經伸了出去,臉上依舊笑容燦爛,看起來覺悟性很高,沒有半點推讓的意思,似乎這好處就是自己應該拿得一樣。
然而手剛伸出一半,還沒碰到銀票時,一聽鄧圮說只有兩千五百兩,而且他只能拿五百兩,另外兩千兩是給高起潛時,林建泰的臉立即神經質的上下抽了一下,手停在了半空中,雖然嘴角依舊掛著笑意,但話卻變了。
他先是說自己初來上任,對營中事務尚不熟悉,和高公公也是交情不多,川軍糧草供給既然是高公公定下來的,他便不好插手。要是冒然插手,怕會惹得高公公不高興。
這一說,頓時把鄧圮說愣住了,剛才你不得說得好好的嘛,怎么現在又變故了呢?
但他反應得也快,立馬明白肯定是對方嫌銀子少了,忙小心翼翼道:“末將也知事情有些棘手,高公公那里不好疏通,所以才請大人能代為出面。若是大人覺得高公公那里銀子給得少了,那請大人示下,末將到底給多少才合適?”
鄧圮嘴上說得是給高起潛,但帳中在座的哪個聽不出來,他是明著指高起潛,暗著卻是說給林建泰的。若是把話說透了,那就是你林建泰到底要多少銀子才肯幫忙。
官場做事,畢竟還是有些規矩的,這么多人在場,鄧圮也不好直接問林建泰要多少銀子。
哪曾想,林建泰沒有鄧圮這般顧忌,他倒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挺著有些微胖的身子負手踱了兩步,然后開口直接說道:“鄧兄,這事你既找到了本官頭上,本官自然不會推你出門。這樣吧,你若是真想把事辦成,那就出一萬兩。”
“一萬兩?!”
鄧圮驚得只差眼珠都要掉了出來。這兩千五百兩還是他和王洪好不容易湊出來的,營中哪里還有什么銀子,頂多也只能再湊個千把兩出來。林建泰卻是開口就是一萬兩,這不是要他們命嗎!
不說他們拿不出來,就是能拿出來,也不會蠢到答應對方。有這一萬兩銀子,他們什么辦不了。拿五千兩出來孝敬高起潛,事情怕也能辦成。
找你林建泰的目的只是為了有個說情的人,因為直接去找高起潛未免有些生份,畢竟來了這么多天,他和王洪一直沒有就糧草的事去找過高起潛,也沒有過多拜見,只因軍務的事去了兩次,更沒遞上什么孝敬,現在突然去找高起潛要糧草和棉衣,難保高起潛沒有想法。怕高起潛卡著川軍的糧草也多半是因為沒收到好處的緣故,因此,有一個份量足夠的人從中疏通協調一下,這事情便能解決了。只要高起潛發話,下面的人自然不會再卡著川軍的糧草,能多些糧草,再補充一批棉衣,這嚴冬便能熬過去。不然,這天天凍死人,實在是讓人揪心。
可林建泰也太貪心了,他開出的價碼已經遠遠超過鄧圮的心理底限,無論如何也是接受不了的。便是要他和王洪砸鍋賣鐵也是湊不出這一萬兩。
“一萬兩實在太多了,大人不是不知道末將的情況,打崇禎二年北上勤王,末將就沒回去過,這幾年一直被朝廷派來派去,沒過過半天安生日子,朝廷更是沒發過一兩軍餉出來,末將這幾年一直是自己掏家底貼補,這才勉強把手下的兵們給攏住。眼下,末將實在是再也拿不出什么銀子來了,不瞞大人,這兩千五百兩銀子還是末將和王總兵湊的,末將實在是真窮啊,手下弟兄也真是苦啊......
大人若是不信,就請到末將營中看看,看看末將的那些兵穿得是什么,吃得是什么,他們中有很多人連棉衣都沒有啊,大人!..請大人看在末將手下弟兄忍饑挨餓為朝廷賣命的份上,代為疏通一下吧!”
鄧圮苦苦哀求,只差給林建泰跪了。邊上的施大勇和蔣萬里聽得都是同情不已,想不到川軍竟然窘迫困苦到這份上。錦州軍現在雖也陷入斷糧之危,但畢竟士兵們還是穿得暖的,可聽這鄧總兵所言,他營中已經有士卒凍死,凍傷得更不在少
,這和錦州軍比起來,也實在是太慘了些。
看來這姓鄧的還是個好官,知道為手下的兵爭取活路,倒不似完全喝兵血,吃空餉的惡將,施大勇如此想道,暗自嘆了口氣,有種戚戚相連的感覺。更有種莫名的悲憤,為雙方的處境感到憤怒,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心酸,想不到他施大勇也要靠行賄來活命了。
鄧圮的苦苦哀求令得一向不太看得上外地兵馬的裴少寬都有些動容,可是林建泰卻視若無睹,如鐵石心腸般不為所動,根本不松口。到最后,許是聽得不耐煩了,這才攤開雙手明著說道:“鄧兄,說實話,你跟本官叫苦沒用,本官管的是京營,不是管你川軍,更不是這大軍主帥,所以你就是跟我哭出個天來,本官也是愛莫能助,畢竟這糧草和物資卡在高公公手中,沒有他發話,本官如何就敢擅自撥給你。”說到這,林建泰干咳一聲,接著說道:“不過這世上再難辦,也總有解決的法子,只要你鄧兄有心,舍得花這銀子,事情就一定能辦成。到時,自然可以解決你營中難題,你鄧兄好過,下面的士兵也好過,你說,是不是這理?”
鄧圮被林建泰問得一怔,臉拉得跟驢臉一樣,苦巴巴道:“大人,末將不是不想出這銀子,實在是末將拿不出來,請大人通融通融,你看,末將再拿一千兩如何?”鄧圮也是認林建泰狠了,咬牙多加了一千兩,也不知回去之后王洪認不認這帳呢,要是他不認,這血出得可就大了。
唾沫都干了,才加一千兩,林建泰這下真的沒有好臉色了,先前的虛情假義瞬間飄散,負手便回到自己的椅子,冷冰冰的摞下一句話,“一萬兩,低于這個
拖得長長的,有意又無意的帶有幾分譏諷之意,鄧圮聽了,臉憋得通紅,卻是不敢發作。
忍氣吞聲的抱了抱拳:“既然大人不愿幫我川軍,那末將也不好再叨嘮了,就此告辭!”說完,轉身便要出帳,身后卻有人叫住了他:“鄧總兵請留步!”
鄧圮疑惑的轉過身過,發現叫住自己的是那一直坐在邊上臉戴面具的大漢。
“你?”鄧圮不知對方為何要叫住自己。
裴少寬和林建泰也是奇怪,不知施大勇叫住鄧圮要干什么。
施大勇笑著沖鄧圮點了點頭,爾后轉身沖林建泰欠了欠身子,抬頭說道:“大人,末將愿為鄧總兵和川軍將士出這一萬兩銀子。”
“你出?!”
鄧圮、林建泰、裴少寬他們聽了施大勇的話,都愣在了那里,蔣萬里也是驚訝,不明白將軍為何要替人家出這銀子。
一萬兩可不是小
目,當日大凌河首捷,天子大喜之下特撥內帑犒賞松山軍,也不過一萬兩銀子,他松山老軍一年所需軍餉也不到一萬五千兩,現在卻無緣無故要替素不相識的川軍出這一萬兩,這讓蔣萬里十分的想不通。但將軍既然做了,他也不會反對,想必將軍這么做有他的用意。
但這比自己還要窮困的川軍能有什么地方值得將軍打主意的呢?蔣萬里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施大勇此舉用意何在。
“你是說你替他出這一萬兩銀子?”
那邊林建泰早已經站起,一臉的不可思議,這施大勇難不成和鄧圮是親戚,要不然憑什么當這冤大頭。就是他娘的親戚,也不可能平白無故拿出一萬兩銀子做這人情的!
裴少寬則是心中大罵姓施的失心瘋了,失心瘋了,你自個的事情還沒有辦成,卻先白送一萬兩給人家,這他娘的不是失心瘋了,能做出這傻事嗎?
鄧圮則是又驚又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的望著這個戴著面具的大漢,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幫自己,這可是一萬兩啊,不是一百兩,自己和他根本不認識,可是對方竟然就說要替自己出了,實在是叫鄧圮吃驚之余想不通。
一萬兩拱手送給自己,這人情可是大到天了!鄧圮激動莫名,又怕這大漢是誆自己玩,滿是忐忑的望著對方。
施大勇很是肯定的對林建泰道:“大人,末將愿意替鄧總兵出這一萬兩銀子。”
“你...你有一萬兩嗎?”林建泰不相信對方能拿得出這么多銀子來。
施大勇沒有說話,而是側過臉吩咐蔣萬里:“把東西拿過來。”
“是,將軍!”
蔣萬里雖不明白,但卻是一點也沒有遲疑,很是利索的將一直拎在手中的包裹吃勁的抱到了林建泰面前的桌上。
施大勇沉聲吩咐道:“打開。”
蔣萬里依言解開包裹上的系結,包裹被打開的那刻,林建泰的眼睛頓時直了——全是十兩一塊的金錠!
“這里是五百兩金子,折合銀子五千兩,余下五千兩算在末將和大人的買賣中,只要大人肯做末將的生意,末將稍后就叫人一齊運來。”說完之后,施大勇頓了一下,又特意強調道:“全是真金白銀,絕不拖欠。”
抬首,卻發現林建泰正貪婪的望著這堆金錠,那有些肥胖的臉在燭火的照映下金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