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成一鍋肉的姜茂然終是沒有被當成牛羊肉一般吃掉,連鍋帶肉給埋掉了,這也是錦州軍還沒真到山窮水盡地步如祖大壽守大凌河般。若真是連著數日沒有食物下肚,怕餓瘋了的將士們早把這鍋人肉給分食了,一塊骨頭都舍不得扔掉(還要用來生火呢)。
占領平度六天后,叛軍就開始斷糧了,以后的日子里,除了登州那邊送些糧食來,他們都是靠劫掠鄉下為生。
叛軍也是人,他們不事生產,沒有穩定的后勤基地,一切都是靠搶劫為生,以戰養戰。先前還能打進山東搶些糧草,但從年關時,帥府就不讓再去山東了,說是朝廷要來招安了,除了萊州那邊,其余兵馬都要回撤,一來是防備朝廷大軍進壓,二來也是為了確保登萊不失。
只要登萊在手中,招撫也好,反抗也好,總是本錢。若是登萊有失,那便沒什么好談了,上至李九成、孔有德,下至參與叛亂的小卒,恐怕全將死無葬身之地。
如此就使得平度城的叛軍只能靠從周圍村鎮劫糧為生,不敢再出動往當面山東境內侵擾,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山東的壓力,使得山東巡撫朱大典可以有喘息之機,從南面諸府調了些兵過來。要是叛軍不做停留,一力猛攻山東諸府縣,朱大典這會怕只可能困守在濟南了,如何還有膽量跟高起潛商量南北并進。
可是,登州那邊運來的糧食大半都送到了萊州城下,供李九成的圍城大軍食用,平度的這幾千人馬只能得到很少的一部分,且隨著時間推移,登州那邊送來的糧食也越來越少。
相對于官軍,叛軍的局面更為困窘,畢竟他們沒有任何外在的支援供給,一切只能靠手頭得到的。用坐吃山空來形容叛軍,怕是最恰當不過。等到搶來的糧食全吃光了,萊州還沒有拿下,亦或招撫沒成功,恐怕孔有德和李九成就得考慮如何從登萊脫身了。
現在叛軍上下眼光都盯在了萊州,和登州城中滿是軍械不同,這萊州城中卻滿是糧食本應送往錦州供關外遼軍食用的糧草,數目多得嚇人,足有數十萬石,乃是朝廷費盡心機從江南等地征調過來的,現在卻因海路斷絕,全部堆積在了萊州城。
若是孔李二位大帥接受了朝廷的招撫,那萊州城中的糧草自然可以分出一些來供給他們;若是招撫不成,憑著官軍的慫樣,叛軍上下也相信,打進萊州是遲早的事,不過是多些傷亡而已。
這世上就沒有堅不可破的城池,登州也號稱固若金湯,也不是旦夕就拿了下來。這萊州城又有什么拿不下的呢?
所以,不管招撫成與不成,叛軍上下都有信心。不是自身強大的戰斗力給了他們信心,而是對官軍一慣了解給了他們強大的自信。
在他們眼中,北直隸的兵馬也好、從京師遠道而來的京營禁軍也好,他們才是烏合之眾。
這個觀點一直到小官莊之戰爆發后才稍有改變,但萊州城下的叛軍已勢若騎虎,壓根下不來了,他們只能死扛在萊州城下。孔有德和李九成都不傻,朝廷肯和他們談招撫,怕的還不是萊州有失!
要知道,萊州要是淪陷的話,那關外的明軍都將無糧可食!朝廷也無法再在短時間內征調足夠的糧食運往關外!
去年的大小凌河之戰,京畿和關外的存糧已經全部用于戰事,現在,關外也無糧了。
崇禎五年,天下大旱的可不止西北、中原,山海關外的大明國土同樣也是旱情嚴重。
施大勇率部南下后,寧遠知府李季中和錦州知府陳昂一前一后分別向朝廷告急:糧食,糧食!
登州重地,有巡撫孫元化坐鎮,結果卻失了,使得朝廷花費重金打造的新式火器和西洋炮全部淪于叛軍之手。
萊州重地,有山東布政使坐鎮,結果卻保住了,但城外卻是圍城數月的叛軍,結果到底如何,還未得知。
劉宇烈是不是到了沙河,招撫的事情進行得何種地步,大勇都不知道,那些俘虜們也不知道。
數十石糧草不過幾千斤而已,可錦州軍有近四千人,能吃多久?一天?兩天還是三天?
自身的糧草也只剩十幾石,且大半還是喂馬的豆料,米面早就光了,哪里還能堅持下去。
近千號俘虜讓大勇感到頭疼,殺俘的事情他不是沒有干過,流沙河至今可還在哭泣著呢。
全部殺了不是難事,難的是,大勇想將他們養下來,然后成為可以移動的軍糧,一直到拿下登州。
四月的天了,尸體根本保存不下來,而且也沒有那么多的大鹽可供腌漬。
再說,可以自身移動的活糧食不比用耗費人力拉運的死糧食要好的多么?
城中還有兩百多百姓,這些人說不上清白,甚至有可能手上都沾了血,照理殺了也不為過。實在不行也可移送官府詳加治罪,但平度城中可沒什么官府,錦州軍也不是地方民政衙門,他的職責只是打仗。而且也怕內中有無辜,已經拿下平度了,再多做無謂殺戮沒有必要,所以最后大勇命令將這些百姓趕出城去,但卻不讓他們隨身攜帶一粒糧食,也不準帶走一枚銅板,只許兩手空空離開,出城之后任他們自去。
說是任他們自去,但狼騎卻故意將他們往東北方向的萊州驅趕,目的便是要萊州城下的李九成知道平度已失,山東的兵馬隨時都會從平度方向進擊萊州城下,和沙河的京營形成犄角之勢。
大勇無意替萊州解圍,他已決定明日便全軍進發登州,平度這座空城誰愛要誰要,反正他不要。將消息傳到李九成耳中,只是要他知道,再想安安穩穩的留在萊州城下已是不可能,他若是撤軍,萊州便可得救。
大勇不怕萊州的叛軍會搶在他的前頭趕回登州,幾千人行軍和幾萬人行軍可不是一個概念,他李九成要考慮得事情比自己多。錦州軍只要大膽的往登州趕就是,李九成卻是要對身后的官軍保持警惕。跑得快了,搞不好就是潰敗,跑得慢了,又隨時會被官軍咬住。
也許,李九成不會跑,劉總督不是親來招撫了嘛。只要朝廷還在幻想招撫,賊性深重的李九成、孔有德就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以詐取萊州的可能。
叛軍就是叛軍,指望他們洗心革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能是那些朝堂大員的癡想。
可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東林諸公們還不自醒。可悲,可嘆。
就讓他們繼續沉浸在幻想中吧,登州,我要的只是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