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忽聞岸上踏歌聲第二節軟硬(上)
這些天來任堂和穆譚的工作很重,他們二人負責運輸數萬人的工作,而且鄧名還催得很緊。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些人并不是自愿跟著明軍一起走的。除了運輸外,還要監視清軍,統籌安排民夫的工作,幾天前叫苦不迭的二人已經向鄧名提出要求提高工資,以便雇傭幕僚——無論明、清的文官還是武將,雇傭幕僚都要自己討腰包,正常情況下這筆經費是靠貪污、吃空餉之類的方法獲得。而川西明軍采用常備軍和征召兵模式后,任堂和穆譚沒法吃空餉,就向鄧名提出要求:先給他們兩個人漲個十幾倍薪水再,如果不夠用還要再加。而在拿到薪水之前,這兩個人只能一個人干好幾個人的活兒,還要從軍官團里“拉壯丁”,讓他們幫忙做事。
本來就忙得不可開交,但任堂唯恐王明德那里出了什么問題,所以清軍使者一求見就立刻接待。
聽到清軍使者的話后,任堂臉色一沉:“絕無此事!”
不等清軍使者再分辨,任堂就伸向著那個清軍一指:“拿下,重重打二十棍,然后丟出營!”
周圍的衛士齊聲應是,沖上把王明德的使者抓了起來,不由分地拖營外行刑。
“別把他打死了,要是打斷了腿,就給他的同伴一付擔架抬走。”任堂小聲對一個衛士吩咐道。等這個人領命而出后,任堂又向另外一個下交代:“問問看,是不是真有人在煽動王明德他們的戰士逃跑。”
“遵命。”
中午休息的時候,穆譚跑來任堂的營帳里和他一起吃午飯。
“提督什么時候給加俸祿啊,”穆譚進門后就仰天高呼:“實在是要累死了!”
“全軍第一貪,你還沒錢雇傭幕僚,出誰信啊?”任堂開玩笑道。他和穆譚的關系不錯,兩個人都是東南同盟出身,如果擱在以前不定還會互相看不上眼,但現在既然身在四川,那兩人就覺得關系不同一般了,象征著張舉人和鄭監生的傳統友誼。
“冤枉啊,我收的禮九成九都被提督抽稅拿走了啊,要是提督不抽稅、允許我吃空餉,我當然不會再要錢了。”穆譚一邊喊冤,一邊坐下吃飯,他們兩個在規定的午休時間里也要討論工作。
任堂隨口就起了今天早上王明德使者來鬧事的事情,并詢問穆譚是否派人煽動清軍叛逃,穆譚表示他絕對沒有干過這種事:“你當我還有這份閑工夫?多叛逃過來一個我就得多一份活兒啊。”
“嗯,我想也是,我已經派人查到底怎么回事了,晚上應該就能搞清楚了。”穆譚的回答并不出乎任堂意料,忙得不可開交的兩個人不可能生出這種無聊的閑心來。
“你還不定把王明德的使者打斷了一條腿?”
“當然,我們是帝國軍隊。”任堂理直氣壯地答道。他對帝國的解釋得到了絕大部分軍官的贊同,其中也包括穆譚,只有鄧名仍然死不承認“帝國”和“強盜”是同義詞:“只有我們帝帝國官警告別人不要撕毀條約,什么時候輪到別人來警告帝帝國官了?”
“得不錯。”穆譚贊許地點點頭:“王明德他們這是給臉不要臉,提督只是為了下一步打仗的需要,所以不隨滅了他,他還以為我們怕了他了;尤其是現在,我們要是好言好語的,不定他們真以為我們是怕了他們了,不定又會生出什么不安分的心思來。”
當天晚上任堂就拿到了簡要的報告,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脈,這些叛逃的清軍士兵都是惦著要成都種地,所以混進明軍這邊來的;得知明軍不招兵后,這些叛逃者都大失所望,但他們又不敢回,聽俘虜被運敘州、成都以后就是自由人了,他們就紛紛表示愿意被當做俘虜運走。
“原來如此。”任堂想了想,負責接受的明軍軍官已經執行了甄別工作,而且這些戰斗兵的處理方式會和之前被俘的山西綠營的披甲兵一樣。任堂對此表示滿意,稱他沒有什么需要補充的了。
第二天中午,穆譚和任堂吃午飯的時候,衛兵報告王總兵親自來了。
“估計還是為了那件事,真是不讓人好好吃飯了。”任堂站起身本想出接待,但轉念一想,又坐了下繼續吃飯:“讓王明德等著,告訴他我正在吃飯。”
好不容易等到任堂和穆譚吃完飯過來了,王明德滿臉賠笑地道:“任將軍、穆將軍,昨天那個狗才不會話,末將又狠狠地把他打了一頓,真是給兩位將軍添麻煩了。”
昨天使者回后王明德一問,猜想準是使者言語太激烈惹惱明軍將領了。因為鄧名的態度一直很和藹,所以清軍的脾氣被慣出來了,現在任堂突然換了張面孔,清軍一下子還有點不適應,吃了虧之后才想起來鄧名已經不在此地了。
“昨天我‘絕無此事’,這句話我錯了。”任堂大大咧咧地道,臉上毫無愧色:“嗯,是有些人跑過來了,你沒謊,嗯,你們自己注意吧,我沒工夫替你們操這份閑心。”
“多謝任將軍。”王明德已經發覺任堂和鄧名的待人態度完全不同:“那末將這就可以把人領走了?”
“領走?多費事啊,我下的人已經甄別過了,總不能白辛苦一場吧?這次是我失察了,你沒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你可以回了,以后管好你的營地,也不用親自來道歉了。”任堂搖了搖頭,告訴王明德人是不會返還的,以后要是還有人跑過來,那明軍還是不會還。
王明德的眉毛豎起來,開始爭辯,先是指出明軍收藏逃人類似窩贓,是對清軍將領們的私人財產的侵害;然后王明德又退了一步,表示愿意用東西來交換——根據王明德的印象,鄧名領導的川西軍見錢眼開。
“你是要把人買回?”邊上的穆譚插嘴問道。
“正是。”王明德連忙點頭。
“不行,提督過,我們不做人口買賣,川西什么都可以賣,但就是不許把人當做奴隸賣掉。”穆譚大言不慚地道,好像完全忘記了鄧名拿俘虜和建昌換人的事,不過那也是以前的事了,一年前鄧名賣人并不影響他半年前宣布不可以做人口買賣。
“可是鄧提督不是剛剛和末將做過買賣嗎?”王明德驚奇至極,忍不住反駁道:“五個人抵一頭牛……”
“那是我們買你們中的奴隸,可是我們不賣人。”穆譚不客氣地打斷了王明德的話:“如果你覺得你的兵很值錢,就自己看好了,到了我們這邊就是我們的人了,我們不會還的,王將軍不用白費唇舌了。”
鄧名對清軍將領一直很客氣,穆譚和任堂都知道這是為了從清軍將領身上撈好處,而剛才兩人商量了一下,覺得如果歸還逃人就會導致清軍不敢叛逃,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情況;別看鄧名和清軍將領客客氣氣的,但是穆譚和任堂都認為,鄧名絕對不會同意把向他請求庇護的人送還給清軍處罰——退一步,就算鄧名肯,那將來再還也不是不行,但穆譚和任堂絕對不能主動損害鄧名的名聲。
王明德仍在喋喋不休地爭辯,任堂懶得廢話,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王明德!你我乃是敵軍,鄧提督和你客氣那是因為鄧提督是個好人,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再啰嗦我就把你滅了。”
這話讓王明德嚇了一跳,稍微思索了一下,他冷笑了一聲:“我和鄧提督是有協議的。”
“不錯,如果你老老實實呆著就沒事,但提督交代過,如果你們不老實就滅了你們,省得你們給我們生事。”任堂還給對一聲冷笑:“我數到三,要是你還不滾出我的帳篷,我就告訴提督,你今天來刺探軍情,想偷襲我,所以我不得不發兵滅了你們。”
王明德瞪圓了眼睛,盯著任堂的臉認真地觀察著他的表情,竭力分辨對方話中的真偽。
“一!”任堂見王明德居然還不走,就厲聲喝道。
“好,我告辭了。”面對赤裸裸的威脅,王明德立刻做出了明智的選擇,他一邊向帳篷口退,一邊還在進行著最后的抗議:“將來我要找鄧提督評評理。”
聞言穆譚哈哈大笑,朝著即將離開帳篷的王明德笑道:“你們這些敗軍之將,提督明明一個指頭就能碾死你們,只不過對你們好好話,不打不罵。你以為提督會為了你朝我們吼嗎?你真有這樣的想法嗎?”
“我是付了優惠券的!”王明德委屈地嚷道:“那些逃跑的人,末將也都付過優惠劵了……”
“二!”任堂見王明德停下腳步又開始分辨,就又是一聲大喝。
看著王明德帶著衛兵跌跌撞撞地跑遠了,任堂鄙視地評價道:“欺軟怕硬。”
任堂轉過頭看穆譚:“提督沒朝你吼過嗎?”
“沒有啊。”穆譚不假思索地答道,又反問一聲:“朝你大喊大叫過嗎?”
“嗯,暴跳如雷。”任堂點點頭:“其實那次你也就是晚來了一小會兒。將來你也可以自己試一下,只要把提督的晚飯吃了,你就能看見了。”
回憶了一下鄧名的做事風格,任堂喚來一個衛士,讓他給清軍的營地送一批釋放券過,反正這都是紙張而已:“他不是委屈嗎?把優惠券還給他。”
回到營地后,王明德立刻把大家叫來議事。聽完今天事情的經過后,滿營的將領都臉色發白互相抱怨,不就是丟了幾個士兵么,為什么要招惹能置自己于死地的強敵?最關鍵的是鄧名現在不在。
清軍立刻達成一致意見,馬上把派偵查明軍動靜的預警部隊調回來。固然鄧名標榜他為人公平,可萬一惹惱了任堂和穆譚,被他們發兵滅了又該哪里哭訴?替任堂送釋放券的使者到了之后,清軍將領拿出好酒好肉招待使者美美地吃了一頓,然后王明德、胡文科等人一起滿臉堆笑地把使者送到門口,目送他離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