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白的使者才剛剛回到阿瓦城,鄧名就指揮明軍在東線發起了猛攻。左都督召集軍官表示再不允許偷懶,而川軍見到統帥親臨戰場后,也有不少人想好好表現,給統帥留下深刻的印象。
“嗯,按照鄧名所說的話看來,他們看重的就是一個天子,其他的人都愿意放棄了。”使者在緬王的金殿上匯報了出使結果后,莽白得出結論,就和臣子們商量起來。
現在瓦城內外還有緬軍五萬余人,靠著堅固的城墻和大量的火炮、火槍防守,除了糧食飛快的減少而且需要大量的賞金外,整體戰局看著還可以。城外的明軍進展不算很快,圍攻的明軍有白文選的七千多人、狄三喜的小兩千人,再加上鄧名的四千余人,總計一萬三千的樣子。
自從戰敗逃回來以后,扁牙簡就堅稱明軍不可力敵,最好的辦法就是聯絡各地的忠義之士,讓他們在后方襲擾明軍,以減輕瓦城的壓力。莽白政權也正是這么應對的,在明軍圍城的時候,不斷派出大量的官員潛到明軍的后方,號召緬人起來與侵略者周旋。
在白文選的占領區,這一套還是相當成功的,不過在鄧名那邊就比較吃力。
現在瓦城也已經知道了“莽魯”的存在,剛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莽白半天沒有回過味來,隨后立刻命令詳盡地調查,確認他的兄長并沒有這么一個私生子。
“如果明人非要他們的皇上,要不就還給他們吧,只要他們肯退兵,不再給那個冒名頂替的莽魯撐腰就好。”明軍雖然打不進瓦城,但瓦城的人也殺不出去,這場看不到結束和勝利希望的戰爭讓越來越多的緬甸官吏產生了厭戰情緒。
莽白依舊一聲不吭,他原先的擔憂依舊。如果釋放了永歷,這些日子來受夠了惡氣的大明天子多半會下令繼續進攻,而且緬人更加會認為這場災禍都是他莽白招惹來的。不過麗水一戰的慘敗讓大家看不到憑借武力擊退明軍的可能,如果繼續頑固地堅持絲毫不妥協的立場,莽白一樣會成為眾矢之的,等到瓦城彈盡糧絕后,說不定就會有人用他的人頭向明軍請求寬大處理了。
“胡說什么?”扁牙簡呵斥道,雖然他是麗水一戰的最大責任人,但憑借著對莽白的忠誠,現在依舊是緬王殿前的重臣:“明人狡詐無信,我們把永歷還給他們容易,但怎么保證他們肯守約退兵呢?”
沒有人能夠保證明軍會遵守協議,所以這個辦法肯定行不通。
剛才使者報告的時候,殿外曾經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這種響聲緬人已經很熟悉了,知道是明軍在爆破堡壘。一開始緬甸人對這種戰法還不熟悉,但后來漸漸也習以為常。而且城西和城南的滇軍也向川軍學會了爆破,剛才那聲巨響對進行中的軍事會議并沒有產生絲毫的影響。
緊接著又是一聲悶雷傳來,這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了,明軍很少連續攻擊兩處據點,緬甸官員臉上露出疑惑之色,這先后兩聲悶響都是從東面傳來的。
不過直到此時,緬人依舊沒有太多的想法,片刻后又繼續討論起來。
在瓦城看來,流亡朝廷的閣老和御林軍將領已經沒有什么價值了,他們既拿不出讓鄧名退兵的辦法,而且也不是有分量的砝碼,鄧名都明確表示不在乎他們的死活。本來還有緬人提出要把明朝的閣老綁到堡壘前當做人肉盾牌,但當時大家覺得未必有用,聽完使者的報告后更是再不會有這樣的念頭。
瓦城的官員們也沒有拿出什么新的辦法,更無法回答鄧名的問題,就決定繼續維持現狀,牢牢地扣住永歷這最后的籌碼不放,同時繼續派人出城去北方組織義勇軍對抗侵略軍。上午的會議結束后,莽白吃完午飯就和幾個臣子討論城防、庫存的問題,這時他們又聽到東方傳來了今天的第三聲悶響。
“究竟是怎么回事?速速派人去查看。”莽白終于意識到事情變得有些古怪,急忙派人去城防武官那里,詢問城東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傳回來的報告讓緬王和他的臣屬都大吃一驚,城東的明軍今日的攻勢十分兇猛,對三個緬甸城外據點發動了強勁有力的進攻。一天的時間就有三座城外哨所被明軍攻破,數百守衛者被盡數殲滅。
“這是鄧名在催促大王吧?”很快緬人就得出了結論,按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幾天城東的城外防御就會被統統肅清,而一旦明軍靠近城墻,就可以開始攻擊瓦城的最后屏障。
“趕快挖壕。”莽白大叫起來。
這些日子,緬人總結出經驗,只有向明軍地道里灌水才是最好的防御辦法,不過明軍環繞一座堡壘四面挖洞,守衛者總是忙乎不過來。若是明軍進攻瓦城的話,城內倒是會有充足的人力進行反制。莽白一邊命令加緊準備城內防御,一邊詢問扁牙簡道:“偵聽地道的手段,到底可行不可行?”
“絕對沒問題。”扁牙簡拍著胸脯保證道。
面對鼴鼠一樣在墻腳下到處挖洞的明軍,現在緬軍想出來的辦法就是對著在內側挖。不過明軍挖洞也是虛虛實實,有時根本沒有動手只是裝樣子吸引注意力。而堡壘的守衛者就要到處防備,內側挖好了幾個大坑后,卻發現明軍并沒有挖進來,積蓄好的水也無處可灌,幾番折騰下來人都累得半死,這時明軍卻真的挖過來爆破了。
雖然瓦城內的人力資源十分豐富,但瓦城的城墻也相當長,如果明軍還是到處挖坑的話,緬人有再多的人力遲早也顧不過來。而且總不能對方搭一個棚子在外面,城內就得在里面刨一處墻角吧?那不用明軍進攻,自己就把自己的城墻挖塌了。
當發現明軍最犀利的進攻手段就是地道爆破后,緬軍也是全力研究應對的辦法。危機總是能激發潛能,扁牙簡幾天前向莽白報告,緬軍研究出了一種新的偵查手段,那就是在城墻下挖一些大坑,埋上水缸或是大甕,派耳朵好的人去坑里監聽,可以判斷明軍是否真的在進行地道挖掘。
有了這種偵查手段后,緬軍就可以從容地應對明軍的地道攻勢,不至于拼死拼活地去把自己的墻基都掏空了。
阿瓦城外,鄧名在一口氣攻下了三處據點后,結束了今日的攻勢。
第一處爆破,用的是昨天趙天霸挖好的地道,后兩處都是采用多點圍攻的戰術,吸引堡壘里不多的緬甸火銃手分散火力,幾個挖掘隊一起貼近營墻,然后同時展開挖掘。這些地道上只有簡易的棚子提供庇護,而且它們還需要士兵去冒險搭建,因此明軍的傷亡遠比從安全的距離上進行長距離挖掘要多得多。
雖然成功的攻下了三處據點,但今天川軍陣亡、殘疾了五十多人,負傷一百余人,幾乎相當于過去半個月的損失。
“照這個進度,我們三天內一定可以抵達阿瓦城前。不過我們的爆破車還沒有準備好,要把模子陰干,怎么也得再等半個月。”趙天霸面帶憂色地說道:“瓦城是有護城河的,城內還有數萬敵軍,十萬以上的壯男、壯女,火炮、火槍也很多,到時候炸城墻要死多少人?炸開以后發動強攻要死多少弟兄?”
一具又一具蒙著布的尸體從鄧名眼前被抬過,抬著他們的明軍士兵默默地走過時,鄧名鄭重地舉起手,向這些犧牲在異國他鄉的戰友們行禮——四川的軍禮完全是效仿鄧名前世見過的軍禮。
以前明軍曾經有過多次苦戰,陣亡的士兵人數也比今天要多得多,但氣氛從來不像今天這樣沉悶。以往士兵對勝利的喜悅總是能壓倒對戰友的哀悼,但今天完全顛倒了過來。
又一具尸體被抬了過來,鄧名看到他的親信軍官姜楠親自抬著這張擔架,走過鄧名眼前時,擔架一晃,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從遮蓋的尸布中垂了下來。姜楠立刻停下了腳步,托起那只手臂輕輕地放了回去,好像生怕驚醒了躺在上面的人。
“這是你的熟人嗎?”鄧名走過去,輕聲地問道。
“稟大帥,是我的好友。”姜楠立正向鄧名報告道。
這個川軍士兵是個未婚的湖北人,到四川后和姜楠住在同一個亭里,是一名常備軍上士。
“進了緬甸以來,他多次立功,得到的獎金很多,托運回四川的戰利品也很多;他還買了五個丫頭,最后一個前天才托運回都府的。”姜楠低頭望著擔架,一張血跡斑斑的尸布擋在兩人之間,他對鄧名說道:“他一直念叨著,等回了都府就有好日子過了,一再問我什么時候才能回國。不過今天聽到大帥的命令后,還是勇敢地沖上去了。挖洞的時候就被卑鄙的緬狗射中了胳膊,但包扎了一下還是堅持奮戰,炸開城墻后又第一個沖進去了……”姜楠呼吸越來越急促,終于說不下去了。堡壘里的緬甸守軍被姜楠殺了個一干二凈,沒有一個人得到寬恕。
“大帥,我們拼死進攻,就是為了讓莽白把皇上放出來嗎?”今天鄧名只是下令總攻,但沒有解釋自己的意圖,姜楠忍不住大聲問出了這個問題。
“不是,”鄧名搖搖頭,他不得不承認,在瓦解明軍斗志方面,永歷皇帝做得實在是異常出色。鄧名向姜楠和其他望著自己的川西士兵嚴肅地保證道:“我們是為了都府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