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第四十三節 風向(下)

類別: 鄧名四川 | 伐清 | 灰熊貓   作者:灰熊貓  書名:伐清  更新時間:2013-10-17
 
第四十四節游騎(下)

在周開荒來五十一亭之前,聽說此事的任堂擺出了一副諸葛亮的架勢,預測五十一

亭必定建設得花團錦簇,不知道是怎么美輪美奐的一處世外桃源,所以才能讓保國公流

連忘返。

雖然周開荒依舊沒有附和,但內心里也是贊同任堂的觀點的,就像他暗暗贊成應該

把鄧名的衛隊交給帝隊統帥部指揮一樣。既然鄧名給指揮機構起名為統帥部,那若是

不能統帥某一支帝隊豈不是徒有其名?或許是察覺到了周開荒的這種想法,趙天霸有

一次找周開荒喝酒時,有意無意地提起了御前二十六衛的典故:最高指揮機構無論是叫

兵部還是五軍都督府,不管有什么樣的威風名字,都管不到錦衣衛的頭上。所以別看到

一隊精銳騎兵就心癢難忍,現在統帥部是由軍方而不是由知府衙門控制,大家就趕快偷

著樂吧,不要再琢磨保國公手里的寶貝了。

這次鄧名在五十一亭停留的時間實在有點長,本來過年前鄧名就說過他要回成都過

年,同時見見帝國議會的議員。可是離開嘉定州返回成都后,鄧名就派人送信說他要先

去一趟五十一亭,結果一進去就再沒見出來——這倒也算是在成都過年,可大家都以為

鄧名肯定會在成都知府衙門接受川西百官的賀歲的。

過完年后,鄧名依舊沒有離開過五十一亭,并借口帝國議會沒有做出什么重要決議

、成都一切運轉正常所以不需要他前去。這種說法讓不少官員都傻眼了,幸好川西的各

個機構確實已經習慣在沒有鄧名的情況下正常運行,所以鄧名不出現只是少了一個讓大

家激動的機會,倒沒有太多的影響。現在已經是二月中旬了,春耕、分配、訓練,所有

的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進入了五十一亭后,周開荒也沒感覺這里有多么好,所有的建筑都是新修的,肯定

比其他亭的小村鎮要強,但是大部分地方看上去都顯得很荒涼,遠遠不能和成都相比,

春熙路每天都在變樣,已經相當的繁榮了。

“真不知道這地方有什么好呆的?”越是深入五十一亭,周開荒心中的這個疑惑就

越重,五十一亭最大的特色就是遍布眾多的標識牌,周開荒基本都不認識,問了陪同的

游騎兵后,他們的回答也聽得周開荒莫名其妙。

這次周開荒來找鄧名,主要還是為了書院的事情。

惠世揚和鞏焴抵達成都后,書院里很快就掀起了軒然大波。也就是頭一兩天,大概

是因為雙方還不太熟悉吧,說話還有那么一丁點余地。但很快鞏焴和蒙正發就“混熟”

了,開始了瘋狂的互相攻擊。

最開始雙方的焦點集中到到底是誰敗壞了明廷的湖廣戰局。蒙正發有親身經歷者的

優勢,書院的學生也都認為親歷者的敘述更可靠。可惜鞏焴的軍事經驗比蒙正發強太多

了。作為一個自學成才的游擊戰專家,鞏焴雖然沒有在湖廣呆過一天,但蒙正發敘述中

的任何破綻、疏漏都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把蒙正發的牛皮一個個戳穿的時候,鞏焴說

得頭頭是道,真好像他就在邊上旁觀一樣。

朱之瑜本來是想幫著蒙正發的,但沒多久就發現自己根本幫不上忙,更糟糕的是朱

之瑜很快就發現自己快要被鞏焴的分析給說服了。

蒙正發和朱之瑜還曾想過讓陳佐才來幫忙,利用他祭酒的身份號召師生支持江南派

,壓制一下鞏焴。可是陳佐才卻不愿意配合。陳大祭酒只是一個云南的縉紳,他以往得

到的最高職稱不過是千總!陳佐才是個讀書人,以前書院里識字的人是明軍從東南劃拉

到四川來的小地主、富農子弟,面對這些連秀才都考不上的士子時,見過大場面的陳佐

才倒是能有足夠的心理優勢。但等陳佐才見到蒙正發、朱之瑜這種從東南文風興盛之地

來的舉人、秀才時,他就已經有能力不如人之感。

最近來書院講學的可是惠世揚、鞏焴這兩個進士,是進士啊!再說鞏焴還當過一省

學政。別說讓陳佐才去號召師生別聽鞏焴的言論了,陳佐才自己都想去聆聽教誨,而且

下意識地就覺得鞏焴講得對,講得正確無比。

眼看才交鋒幾天就全面潰敗,蒙正發情急之下另辟蹊徑,開始攻擊鞏焴的人品。他

在書院里大聲疾呼,告訴大家鞏焴燒了歷代明皇的神主牌,要知道鞏焴可是崇禎皇帝親

點的進士,他非但不思報效皇恩,還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事來。蒙正發在書院的講座上

向全體教授和學生發出質問:一個連天子的神主牌都敢燒的惡賊,他的話能信嗎?

蒙正發的攻擊很有效,一下子不少人就對鞏焴換上了懷疑的目光,不但朱之瑜生出

了同仇敵愾之心,就連陳佐才對鞏焴的崇敬也頓時失色不少。

不過鞏焴的反擊也隨之而來,他告訴大家蒙正發辱罵老師,不但當著面罵,還著書

罵,甚至伙同朋友一起罵。鞏焴請書院的教授、學生們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果一個人

連欺師滅祖的事都干得出來,那他還可能講一句真話嗎?

頓時書院又是一片嘩

藍狼傳說

然。而且這些故事被孩子帶回了家中講給家長聽,被教授傳播到了各亭,最后鞏焴燒神

主牌和蒙正發欺師滅祖的事鬧得成都盡人皆知。

雖然鞏焴的反擊同樣威力巨大,但蒙正發發現互相攻擊是他唯一能夠挽救劣勢的方

法。很快蒙正發就發明了貼身緊逼戰術,每次鞏焴講學的時候,蒙正發就在緊挨著他的

教室的位置開課,把門敞得大大的,講課的時候總要找個機會借題發揮,沖著門口而不

是沖著下面的學生喊上兩句:“鞏焴燒了神主牌。”

蒙正發的喊聲極為響亮,鞏焴每次講課都會聽到幾次他的喊聲。不但課程被打斷,

學生躁動不安,老師也被攪得心煩意亂。鞏焴想要向學生們解釋清楚非常費心費力,怎

么也不可能比蒙正發單純喊這一句話來得容易。給學生講解“人君”、“獨夫”之辨很

費腦子,需要觀察學生臉上的表情,時而扼腕、時而悲嘆來調動學生的情緒,更需要語

氣抑揚頓挫,達到最好的效果。而在隔壁傳來一聲聲“燒神主牌”的叫聲中是無法完成

忍無可忍之下,鞏焴也以牙還牙,沖著對面教室大喊:“蒙正發欺師滅祖!”

這樣,蒙正發就成功地把辯論從學術、歷史的辨析高度拉低到對罵程度。而且蒙正

發自認為還很有優勢,因為他還年輕,而鞏焴已經是七十的老頭了。不過蒙正發還是低

估了鞏焴,他本以為沒有幾天鞏焴就會因為年老力衰敗下陣去,卻沒有想到鞏焴在陜北

打了十五年游擊,身體硬朗得很,每天和蒙正發對峙兩個時辰都不見氣力不繼。

但這樣一來,課程就進行不下去了。本來辯才無礙的鞏焴現在總是在講學的時候精

神緊張甚至磕磕巴巴,還經常怒氣沖沖地發脾氣。最后鞏焴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學生正

襟危坐地在下面聽著,但一堂課下來估計他們印象最深的就是“燒神主牌”和“欺師滅

祖”這兩句話,完全起不到宣傳自己思想和學說的效果。

鞏焴改變了教學方法,開始給大家講故事,主要內容就是東南這一幫士人是怎么在

清軍面前奴顏婢膝的。“水太涼”、“頭皮癢”之類的趣事不太費腦子,即使隔壁教室

有人在亂喊也不會影響鞏焴組織語言,還可以普及璐王犒勞清師這樣的知識。這些故事

大家都愛聽,發現鞏焴戰術改變后,蒙正發也有樣學樣,也開始講故事,大揭投奔闖營

士人的老底。

你說鄭鄤杖母,我就提復社作弊,兩人把幾十年的事情倒數了一遍,一通瓜蔓抄下

來,凡是和投闖或是降清的人沾邊的人,無論是同年、老師、同年的老師還是老師的同

年,誰都跑不了,怎么聳人聽聞怎么來。

最后不但陳佐才他們都聽不下去了,就連剛開始聽得捧腹大笑的劉晉戈等人也漸漸

察覺到不對了,這一通揭老底下來,斯文掃地的不只是某一派士人,而是兩敗俱傷。

“陳祭酒已經很生氣了,他私下對劉知府發牢騷說,這幾個都不是好人。他本來對

江南的士人都敬仰至極,尤其是東林,現在他覺得西北以外的士人就沒有好東西。江南

名士拿棍子打母親,東林還專營科舉舞弊,不但欺君,還是從寒窗苦讀的書生手中盜竊

他們的功名、前程,魏逆那么大奸大惡的人都做不出這種事來。”見到鄧名后,周開荒

就告訴他現在成都官員都覺得書院那邊鬧得有些過分了,每天去聽講課的人不像是去聽

講學而像是去聽評書,出來后還到處傳:“這不成在書院演猴戲了么?”

“猴戲?這個詞不錯,就和劉兄弟、袁兄弟他們一樣,哈哈。”鄧名聽得是大笑不

止,很多人都認為書院是培養官吏的地方,而官員的威嚴和士人的臉面息息相關,如果

這種鬧劇繼續下去,最后川西政府一樣要自食惡果。

不過鄧名想建設的是大學,他反問周開荒道:“為何要替士人的顏面著想?”

“可陳祭酒說,這樣鬧下去,最后百姓就不會敬重士人了。”

“士人也好,不是士人也好,如果一個人不值得敬重,他就不該被敬重,想被別人

敬重,就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而不是想法設法地掩蓋,我覺得這樣很好。”在鄧名看

來,上次袁象和劉晉戈的猴戲就演得很好,效果比鄧名準備的笑話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而這次四川書院的揭老底活動也讓鄧名感到非常驚喜:“以往書院出來的學生,對老師

講過的東西深信不疑,若遇到不一致的學說,能上升到正邪之爭的高度,東林自己窩里

還往死里整呢。天啟后哪有閹黨?都是東林狗咬狗,誰輸了誰就成閹黨了!”

鄧名覺得通過這件事,四川的學生就能明白,老師說的話不一定是對的,更不一定

是真的,至于官員兩邊大都是混蛋,瘋狗對咬看個樂就好用不著同情某一邊。宇宙的真

理,只能由物理學家而不是哲學家來發現,學生損失些對哲學大師的迷信,卻可能提高

科學精神,鄧名覺得這筆買賣很劃算:“周兄弟既然來了,就讓我好好顯擺一下吧,領

你在五十一亭轉轉。”

請記住本站域名:大風車小說, 搜索 "大風車小說" 即可找到本站.
(快捷鍵←)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