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擺在咱們面前的,有兩件事。其一,就是這剛剛遷移至咱們市的華鑫地產,悄無聲息,就將咱們市的江陵化工廠收歸旗下,而且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因為雙方都簽下了具備法律約束力的合約。換句話說,江陵化工廠,已經是華鑫地產旗下的產業。”
安靜的會議室中,王東旭手捧話筒,沉著張臉,平靜道:“這第二件事,就是咱們在北雍機場外的征地工作遇到一些阻礙,有一些好事者將這塊地皮的價格不斷翻炒,很明顯,那條捏造的信息勾起了不少有錢人的窺視。”
說完,王東旭就放下話筒,死死盯著下面人的言行舉止。
果然,包括張嵩在內,均是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更別提韓謙生這群明哲保身的老狐貍。這讓王東旭恨得牙根直癢,暗道這多事之秋,下面人沒一個值得信任,求人,還不如求己。
眼看著注定要在臺上獨唱,王東旭倒也不急,反而將話筒遞給一旁的韓匡清,笑道:“韓市長,你是將打造江陵市商業街這條論點擺上議程的發起人,對于華鑫地產收購江陵化工廠的問題,你怎么看?”
暗暗罵了句老狐貍,韓匡清先是禮貌的接過話筒,這才平靜道:“既然現在已經鬧得滿城風雨,盡管我一再主張對于這件事,一定要保守秘密,但在座的各位,依然有些人還是將這事給透露出去,對此,我深感無奈。”
韓匡清先是來了句隱晦的若有所指,這讓王東旭滿臉羞紅,很明顯,韓匡清這話就是沖著他來的。對此,他還沒法子反駁,若非要竭力挽回丟失的顏面,也不會急著邀請廣電局的同志進行專訪,更不會在今天中午通過新聞將這信息公之于眾。
不少人都聽出韓匡清語氣中隱晦的指責,不過都聰明的沒有過問,一個是市委書記,一個是副市長,愛怎么鬧騰,就怎么鬧,他們管不著,也懶得管,更不希望因為這破事惹禍上身。
韓匡清瞥了眼故作沉吟的王東旭,暗道你這次倒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還省去不少麻煩。
然后,韓匡清舉起話筒,道:“我認為,依著目前外商以及本土商人的熱情,加上外界一致看好這個項目,咱們不能說換地方,就換地方,更不可能取消掉這個項目。否則,先不說江陵市的百姓如何看待咱們,就說好不容易拉來的外商以及本土商人,都會喪失掉原本的熱情。這樣,咱們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勢,怕也會大幅度縮水。”
“韓市長,現在咱們地都沒了,還怎么談建設?”張嵩平靜道。
“地賣了,可以再買回來,但人心沒了,錢再多,也沒用。”
韓匡清鎮定異常,這話倒是讓原本與張嵩持相同意見的大小干部均是露出凝重之色,就連身處其中的王東旭也不得不掂量韓匡清這話的輕重。
“好,你們誰愿意去找華鑫地產談一談,告訴他們,政府愿意在項目上給予優惠政策,只要他們愿意將地歸還。”
掃了眼四周露出凝重之色的大小干部,王東旭緩緩說道。
這是個燙手的山芋,處理得好,得不了太多贊賞,處理不好,就得背下天大的黑鍋。即便王東旭親口提出來,也沒人愿意扛下這吃力不討好的苦差。
似乎早已預料到這些人的心意,王東旭不以為意,反而微笑著望向韓匡清,道:“韓市長,你愿不愿意親自跑一趟?”
“不成!”
韓匡清還在滿肚子誹謗王東旭的卑鄙無恥,但一道蒼勁有力的反對聲緊接著就響徹全場,只見韓謙生滿臉平靜站起身,道:“匡清最近身子不好,我還在跟他媳婦商量,是不是該批個公休假,去京城看一看。”
“韓主席,不知韓市長得的什么病?”
這顯而易見的推托之詞在場人一清二楚,不過,王東旭依然不死心的追問。他不是沒想過將這活攬到張嵩手底下,不過一想到對方既顯山又顯水的勢力,也只好轉移到韓匡清身上,盡管清楚這位副市長同樣不好招惹。
“遺傳病,至于什么病,私人原因,保密。王書記,不好意思,其實匡清下午來,就是要請公休假,對不對?”
韓謙生說完,就將目光投在韓匡清身上,這位江陵市副市長倒是很快會意,忙從公文包取出一張假條,就這么堂而皇之擺在桌面上,上面清晰寫著要前往京城看病,而且還有醫生親筆蓋章批錄的證明。
這一瞬間,王東旭臉皮掛不住了,但還是維持住表面的鎮定,笑道:“好,韓市長這假,批了。”
“如果沒其他事,我先送匡清上車,唉,孩子都這么大了,媳婦也娶了,還這么讓人操心。”
瞧著韓謙生一副倚老賣老的模樣,表面上王東旭依舊保持著柔和的微笑,但心底下,卻在痛斥韓謙生這老狐貍的奸詐狡猾。
當韓家父子離開會議室,韓匡清見四下無人,忙豎起大拇指:“爸,您真是料事如神,竟然早算到王書記要給咱們這份苦差事。”
“哼!王東旭什么性子,我早就摸清楚了,別看表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作派,真出了事,鐵定第一個開溜,實屬典型的卑鄙小人。”韓謙生面不改色,一副怡然自樂的模樣。
“爸,那您說說,這塊地,該怎么處理?”
“一個字,拖。”
韓謙生拉著韓匡清走到一處無人的角落,壓低聲音道:“現在就怕王東旭直接找上華鑫地產,我會跟那群老朋友商量一下,盡可能阻擾他們直接發生接觸。畢竟始終是政府開口,普通商人還沒蠢到跟政府作對,否則,不一定就有好果子吃。倘若華鑫地產拒絕,勢必會引起張嵩這些人的猜忌,那樣形勢就不太好辦。”
“能拖多久?”韓匡清疑惑道。
“拖到這塊地炒出天價,不過也用不了多長時間,相信現在華鑫地產已經熱鬧得快翻天了。”
韓謙生臉上的狐貍味更濃,而韓匡清,也露出一副了然之色。
確實,現在的華鑫地產已經徹底忙開了,伴隨著那條午間新聞的專訪報導,只要與那條街地皮沾邊的私人或企業,都快被吵得雞犬不寧。而江陵化工廠,可不止一次被銀幕中的王東旭提起,甚至揚言,是以江陵化工廠那塊地為中心,朝外擴延發展。
這條震撼人心的消息一經傳出,無數老板都瘋了似的給江陵化工廠打電話,當聽說廠子已經賣給別人,一時間無不捶足頓胸,顯然后悔當初為何就不趁機盤下這家快被銀行清盤的落魄工廠。
而身處董事長辦公室的郭海生,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暗道這次收購江陵化工廠不僅得以大賺一筆,還莫名其妙就贏得一大票名聲!因為剛才就有不少在全國小有名氣的大公司提出合作意向,打算攜手開發江陵市這條市政府指定打造的商業街。
收到消息的董素寧,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先是掛斷郭海生的電話,然后才站起身,緩步走到窗前,俯瞰著廣南市的一角怔怔出神。
同一時間,原本滿臉笑意捧著電話的葉揚升,當放下話筒后,臉色沉得可怕。打電話過來的正是江陵市市委書記王東旭,目的很明確,希望葉揚升幫忙扮演一次中間人,盡可能讓那塊地皮重回江陵市政府手中。表面上,葉揚升滿口答應,保證一定會抽時間跟華鑫地產老總郭海生商談,但實際上,卻暗暗拍手稱快,顯然也沒想到這塊地皮能引起外界如此非比尋常的關注,不由聯想到收購江陵化工廠的三方,怕是要在這筆買賣上大嘗甜頭。
至于應承王東旭的一言一行,倒是在掛斷電話后,全被葉揚升拋之腦后,對于政客許下的承諾,甭說別人,就連葉揚升都不一定會相信自個嘴中的信誓旦旦。倘若政客的話也值得信任,那么相信的人不是傻子,就是過于純潔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顯然,王家村現在也是熱鬧非凡,自從吳毅上午狼狽逃跑,這下午臨近傍晚,竟然領著武警大搖大擺折返王家村。
比之先前的熱情客套,這次吳毅重返王家村,能明顯感受到一股沖天的怨氣與敵視。好在有著武警護佑,這才得以有驚無險再次光臨村長辦公室。
當瞧見孟德亮跟東子正坐在椅子上有說有笑,吳毅先是推開門,然后隨口笑道:“孟村長,政府通過開會,決定以每畝地3000塊的高價,收購北雍機場外的幾百畝地,希望政府這次開出的誠意,能贏得你們投誠。”
“滾!地不賣,你們敢咋的?”
瞧見一群身穿制服的武警正包圍這間簡陋的村長辦公室,東子憤怒的高舉那條竹篙,擺著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姿態。
“這位小兄弟,我只是負責轉告來自政府下達的政策,你們愿意接受,固然好,畢竟彼此互惠互利。但倘若你們一意孤行,告訴你們,我們代表著政府,代表著法紀,你們如果敢在這節骨眼上扯國家實施發展的后腿,那么,就休怪我們使用強制性措施!”
“你敢!”
“東子,別激動!”
眼看著東子就要沖冠一怒對吳毅發難,孟德亮趕緊起身攔住東子。而吳毅基于自保的本能,也第一時間躲到武警戰士身后,冷聲道:“言盡于此,我給你們一天時間決定,明天這個時候,如果你們還不交出地皮,政府不排除使用強制性措施的可能!”
吳毅撂下一句話,就揮了揮手,在武警戰士的護衛下,氣焰囂張走上車,駛離了這片今時不同往日的王家村。
路上,一些隨行的官員神色復雜,吳毅瞧出端倪,揮揮手,示意他們有話盡管說。只見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咧開嘴,苦笑道:“吳局長,咱們是不是立場太過強硬了?以往征地都是采取懷柔政策,畢竟太過強硬,容易激起民眾的反抗心理。”
“關于這點,我早想過了。但是,咱們得審時度勢,你是沒看見,一聽說咱們是來征地的,這群人就冷著張臉,一副不情愿的模樣,加之又有富商趁機抬價生事,咱們這點錢,還真就拿不出手。再者,有句俗話說得好,窮山惡水出刁民,這群鄉巴佬窮了這么久,眼看著那地能賣個好價錢,咱們如果不來點狠的,讓他們感覺到危機感,豈不是一天拖一天,跟咱們直管打馬虎眼,背后卻打著待價而沽的如意算盤?”
吳毅將從胡有財身上聽到的、學到的,一股腦兒全用上,這么一解釋,一車子人原本有些遲疑的臉色徹底全無,反而面露尷尬。其中一些人還一個勁感慨,吳局長就是吳局長,這官當得一點水分都沒有,堪稱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楷模,他們還沉浸在懷柔政策里,而眼前這位吳局長,卻早已窺視掉這表象外的貓膩。
面對同事、下屬,以及武警隊長滿臉的贊不絕口,吳毅受用的同時,也有些尷尬,暗道倘若告訴你們我是故意扮這黑臉,而這些借口也是江陵財神爺事先替他找出來的,也不知你們這群蒙在鼓里的家伙會是個什么表情。
想到這里,吳毅頓時聯想到胡有財那副陰惻惻的面孔,當靜下心來,立刻做出一個決定,就是征地這件事,一定要聽從胡有財的指示,方才有著脫困的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