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到一個小時以前。
當王復興剛從同仁醫院走出來的時候。
省委辦公大樓,一輛跟王復興的座駕一模一樣的A8緩緩停在了大樓門口,司機是一個看上去英俊而沉穩的年男人,眼神溫和而平靜,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圓潤氣質,不顯鋒芒豪邁,但卻有種沉穩睿智的內斂氣質,車子剛剛挺穩,司機便走下車,繞過車尾,來到車身另一側的后排,微微彎腰,主動拉開了車門。
一個異常耀眼的年輕女人走下車,神色平靜,烏黑亮麗的發絲很正式的盤在一起,黑色外套套黑毛衣,下身是一條緊身的黑色絲質長褲,踩著高跟鞋,穿著雖然有些厚重,但卻依然難掩她的窈窕身材,隨意在省委辦公大樓的大門前一站,單單這份氣場,就已經讓門衛直起了眼睛。
這份氣質并不驕傲,但出現在她身上,卻說不出的強勢貼切,生生給人一種不可接近的荒謬感覺。
一方山水養育一方人,金陵好山好水,可這樣的佳人,又能出幾個?
女人神色平淡,在門衛呆滯的目光走進門衛室,輕聲道:“我找戴書記。約好的,我是夏沁薇。”
門衛如夢初醒,打電話請示了一下,得到肯定答復后簡單登記了一下資料,然后直接放行。
夏沁薇直接進入省委辦公大樓,一身低調的黑色,但卻成了這個一省內最高的辦公機構最為耀眼的風景。
毫不停頓和猶豫,直接來到省委書記的辦公室門前,夏大小姐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伸出手,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
一道渾厚威嚴的嗓音自辦公室內響起。
夏沁薇靜靜推開房門,還沒開口,看到里面的景象,就率先愣了一下。
在她印象,似乎寥寥幾次見面每次都在一臉嚴峻神色辦公的戴伯伯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面,一臉悠閑的泡茶,動作行云流水,茶具一般,環境一般,茶葉一般,但經過他一次又一次的耐心沖泡和對水溫的嫻熟掌控,整間辦公室內都茶香四溢,呼吸間給人一種異常舒適的感覺。
“丫頭,突然打電話要在這里跟我見面是為什么?有事完全可以在家說嘛,讓你伯母給你吵兩個拿手菜,都是你愛吃的,也能讓我沾沾光。她對你是喜歡的緊吶,你去了肯定能讓她高興。”
戴立功溫聲笑道,五十多歲的年紀,坐在他這個位置上面,這么多年來培養的官威刻意收斂后,剩下的只是沉靜如大海的淡然和從容,他揮了揮手,示意夏沁薇過來坐下,親自給她倒了杯茶,動作穩健,看著茶葉在水杯不斷的翻卷,瞇著眼睛,不動聲色。
“戴書記,今天我來找您,是有事要和您商量。”
夏沁薇一臉沉靜道,沒有做晚輩禮節,一臉的認真和鄭重。
戴書記?
戴立功倒茶的手下意識的微微一抖,濺落了幾滴水珠后又迅速反應過來,笑道:“這還是第一次聽沁薇叫我一聲戴書記。古怪啊,我還是喜歡伯伯這個稱呼。”
夏沁薇顯然沒有這個心情去跟戴立功相互調侃,面無表情道:“輩分太亂,平時沒所謂,但這次我來找戴書記,是有重要事情要和您商量。”
戴立功灑然一笑,卻無可奈何,細細算起來的話,這個輩分確實有點亂,他叫夏家的老爺子夏鼎一聲老哥,夏沁薇的父親也喊他一聲老哥,如果夏大小姐隨著父輩的叫法叫,那叫伯伯倒是沒錯,要是隨著爺爺輩的叫法,就得喊他一聲戴爺爺,平rì里各叫各的無所謂,可這次夏沁薇卻是有重要事情和自己商量,那用晚輩對長輩的叫法,雖然可以取巧,但卻不符合夏沁薇的作風。
這個做事強勢內心比任何人都要驕傲的夏家女娃娃,戴立功從來都沒有小看過。
這一聲戴書記,似乎也是在暗給他提醒,她今天不是晚輩,而是以夏家的繼承人,那個大家族未來主人的身份來的。
這就是夏沁薇!
她是想在戴立功面前平衡自己的身份。
在沒有什么事情的時候,夏大小姐可以笑嘻嘻很甜的叫一聲戴伯伯,但如果真有了事情,她絕對會在第一時間將自己拉到一個跟對方相同甚至還要高一線的位置上來進行談話。
戴立功眼神瞇了瞇,臉上的笑意也逐漸斂去,他分明從身邊這個丫頭剛才的語氣聽到了一絲渴望。
沒錯,就是渴望。
對權力的渴望!
這是以往他任何一次見到夏沁薇的時候,對方都沒有流露出來的一種情緒。
他輕輕點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臉色也終于嚴肅起來,語氣平淡道:“夏大小姐有事直說就是。”
情緒轉變過快,看似滑稽,但這個時候,才是戴立功最為認真的時候。
夏沁薇聽到這個再熟悉不過的稱呼從戴立功嘴里冒出來,臉色平靜,不起一絲波瀾,直接開門見山,一如她做事干脆利落的風格:“爺爺要和秦家合作,讓唐家脫離吳越,政治,商界,甚至還有一些見不得光的方面,都要將他們趕出去。”
戴立功看了夏沁薇一眼,微微點頭,并沒有多少意外神色,顯然已經從夏鼎那里收到了消息,而面前這個丫頭又直來直去的說了一遍,更是對了他的胃口,事實上這也是夏大小姐的一些小聰明,她背后那個看似不爭但任何事情卻都要去暗插一腳的爺爺曾經無數次的告訴過夏沁薇一些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傻子。
與人打交道,為人處事的態度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面對不同的人,該用什么樣的態度,都要有意識的變化。
真正的大智若愚,并不是去讓一個很聰明的人裝傻子,那沒有多大的意義,所謂大智,只不過是別讓人覺得你太過聰明。
夏沁薇一直將這些道理銘記于心,現在面對戴立功,更是找對了方法,一省高官,一方諸侯,一輩子的風雨起落絕對不少,能爬到他這個位置上還能坐穩屁股下位置的,肯定都是人精,公務員考試讓無數人為了一個工作單位打破了頭皮去搶,官場上位方面,同樣在廝殺,而且會更加殘酷。夏大小姐自認為很聰明,但卻不認為自己能有跟戴立功一樣的城府,與其如此,在藏著掖著,只能讓對方反感,倒不如痛痛快快說出來爽利。
“唐家三名省常委的名額,如果計劃成功的話,夏家占一個,秦家占一個,而在這次合作,只是起到了一個牽頭作用王復興也將擁有一個名額。”
夏沁薇古井不波道,語氣不急不緩,平靜的不像話。
“繼續說。”
已經通過電話了解了其內情的戴立功瞇起眼睛。
一個底蘊薄弱的可憐的年輕人竟然會在這次即將席卷吳越的大風波占有一個省委名額,這本身就是一件極為不現實的事情,別的不說,能不能駕馭住擁有了這個名額后所帶來的權力膨脹感就是一個很考驗人心性的問題,戴立功一開始是認為夏家已經徹底接受了王復興打算盡全力幫助他復興王家,但后來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卻又覺得不現實,外界大多數人或許都會有他剛才的想法,可對夏鼎了解深刻的戴立功卻不信,對著這個問題抽絲剝繭后,才恍然大悟,這哪里是在接納并且幫助王復興?簡直就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打擊唐家在吳越的勢力估摸著還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秦家和夏家圖謀的,恐怕才是大頭,而這個時候,夏家明顯已經做足了準備,到時華亭,吳越,甚至還有別的省份的地下勢力,一個甚至更多的省委常委官員,這些東西的分量,足夠做一個擋箭牌。就算是天朝高層到時候震怒,不滿夏家對待唐家的態度,夏鼎到時候也完全可以將已經養肥的王復興給交出去,暗推波助瀾擴大影響,完全可以復制成當年東北喬四爺的案子來頂住天朝的怒火。
到時唐家損失慘重,王復興一死,一了百了。
得益的是誰?
是夏家!
而夏鼎現在的做法,就等于是在養肥王復興,盡可能的擴大他的影響力和勢力范圍,說難聽點,就是在養豬,等到王復興的分量足以填平天朝高層的胃口的時候,夏家就會毫不猶豫的舉起屠刀,將他給宰殺。
真狠。
戴立功內心感慨,看了看夏沁薇,卻發現這個在夏家被絕大多數人都寄予厚望的女孩臉色說不出的堅定。
“他是我男人!”
夏沁薇沉聲開口道,眼神銳利,盯著戴立功,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退讓。
戴立功眼神微微變化,看著夏沁薇,神色也愈發凝重,他拿起旁邊的茶杯,握緊,閉著眼睛思考了好一會,才輕聲嘆息道:“你想讓我幫他?”
“是。”
夏沁薇只有一個字,但卻分量極重。
“丫頭,你這是給我出難題啊。”
戴立功微微搖頭,一臉嘆息道:“他的結局已經是注定了的。強求的難免不美,這是你爺爺的意思。丫頭,你是夏家的繼承人,兒女私情,應該放在一邊。我活到這么大年紀,做到這么高的位置,你可以說我冷血,但不要忘了,我也年輕過。所以所謂的感情啊,我很了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說白了,就是一種情緒,一種吸引力,跟痛苦和開心一樣。人活一輩子,要經過大大小小無數的關卡,但情關最難,卻也是最容易的一關。沒什么是過不去的,就算再怎么疼痛,疼過了哭過了,也就淡了。任何不符合邏輯的事情,都是虛構,感情為最。我希望你能理智一些,他的消失,會帶給夏家難以想象的利潤。你爺爺也是為了你好,你在他身邊輔助,這等于是在為你將來繼承夏家鋪路,是大功一件。你可以喜歡他,我相信他也喜歡你,為自己所愛的人做墊腳石,他還有什么可遺憾的?”
夏沁薇臉色輕松,身體卻緊繃起來,僵硬如一尊雕像,努力不讓自己眼的無助流露出來,倔強的搖搖頭,輕聲道:“他不會愿意的。我也不愿意。戴書記,你必須要幫助他!”
“必須?”
戴立功苦笑,依舊搖頭;“我沒有理由去幫助他。小丫頭,除非你能給我一個說服我的理由。”
夏沁薇怔怔出神,這個昨晚一夜都沒有睡好一大早就爬起來做出強勢姿態但內心卻因為所愛的人而無助的小女人大小姐眼神猛然閃過一絲決然。
她抬起頭,看著戴立功,興許跟王復興相處久了,沾染上了他的一絲狂妄與傲氣,輕聲開口道:“因為我是夏沁薇。戴書記,這個理由夠不夠?”
戴立功瞇起眼睛,一言不發,盯著夏沁薇,似乎想將她內心深處的所想所思全部看穿。
夏沁薇一臉淡漠的站起身,不再多說,直接走向門口,打算離開,只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卻突然頓了下,淡淡道:“我不會傷害親情和我的家族。但愛情,同樣也是我的!”
傷害。
不知道夏大小姐是有意還是無意,將這個詞匯咬的特別重。
內心不斷權衡的戴立功終于變色,只不過卻沒來得及開口,夏大小姐就已經走出了房門。
戴立功輕輕站起身,臉色不停變換,來到窗前,站了一會后,夏沁薇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他的視線,那是一道絕美的背影,也只是一道背影。
戴立功眼神復雜,看著夏沁薇,看著她坐進那輛奧迪車揚長而去,自始至終,這個脾氣倔強而強勢的女人,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戴立功自嘲的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感情果然是最能讓年輕人失去理智和最基本的判斷力的玩意啊。”
他靜靜站在窗邊,瞇著眼,若有所思。
五分鐘后,另外一輛奧迪從跟夏沁薇相反的方向開過來,很慢很穩,似乎是巧合,又似乎是注定,最終又停在了夏沁薇剛剛停車的地方。
一個長相普通的年輕人走下車,出現在戴立功的視線。
那個時候,夏沁薇的車已經走遠。
只是個前后腳而已。
這一rì,打扮異常正式的夏大小姐走出省委大樓的時候雖然依舊平靜,但給她開車的孔林卻從自家大小姐的眸子讀出了分決斷和四分凄然。
戴立功看著年輕人的身影消失,走進辦公大樓后,才轉過身體,拎起自己辦公桌上的茶壺,微微傾斜。
隨著茶香,一道清涼的水柱直接流出來,落在了茶壺下的茶杯,三分滿,五分滿,七分滿,十分滿,茶水最終溢出杯沿,流淌在了桌面上,繼而又順著桌面滴落到桌子下的地毯上面,一發不可收拾。
戴立功面無表情,良久,才輕聲感慨道:“做人做事,就算留不得三分余地,留一分也是好的。”
他笑了笑,沒有去收拾桌子,放下茶壺后,直接出門,走向政法委書記的辦公室。
其實有很多事情,在我們眼睛看不到的背后,真相dúlì于一旁,靜靜綻放著黑暗殘酷,或者是明媚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