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軍集合,兵發天峻山!”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場勢態千變萬化,縱使是神仙也無法準確地把握到每一個細節,此乃千古不易之真理,李顯對此自是心中有數得很,故此,盡管一時間猜不到沖天大火的起因,但卻不會因此而貽誤戰機,只略一思索,便即有了決斷,自是不再遲疑,面色肅然地斷喝了一嗓子,原本正或坐或臥的河西騎軍將士們立馬聞令而動,齊齊整裝待發,須臾之后,一萬八千余鐵騎如一道鋼鐵洪流般向天峻山方向席卷而去……
天峻山后山的草料場處,激戰已到了尾聲,盡管張琛勇悍至極,難有敵手,盡管河湟軍將士訓練有素,堪稱天下第一強兵,奈何兵力實在是太少了些,一番苦戰下來,除了百余騎還能緊跟在渾身浴血的張琛身后之外,余者皆已力戰而亡,而此際,圍困著河湟軍將士的吐蕃軍已多達兩萬余,足足形成了十數層的包圍圈,任憑河湟軍將士們如何拼死廝殺,卻已是再無突出重圍之希望。
“哈哈哈……,痛快,痛快,張某從軍十五載,殺敵無數,卻從未有如今日一戰之痛快。”
再次撕開了吐蕃軍一道包圍圈之后,無論是體力還是馬力已是疲到了極點,張琛并沒有再繼續向前突進,而是率部策馬橫亙在了敵軍兩道包圍圈中,哈哈大笑著感慨了一番,末了,回身環視了一下早已是精疲力竭的眾將士,眼圈微微一紅,滿是歉意地拱手道:“弟兄們,是我張琛無能,帶弟兄們走上了死路,對不住了!”
“將軍何出此言,我等早已殺個夠本,不墜我河湟軍之威風,不就是死么?怕個毬,二十年后老子們還是一條好漢!”
“說得好,死便死,算個毬,殺,殺個夠本!”
“我大唐只有站著死之軍,豈有貪生之輩,將軍無須如此,我等來生還跟著您!”
百余河湟軍將士皆是苦戰余生之人,一個個戰甲殘破,渾身上下傷痕累累,但精氣神卻依舊在,面對著必死之局,盡皆發出了生命中最強的吶喊聲。
“哈哈哈……,好,這才是我張琛的兵,既已不免,那就殺個痛快,弟兄們,唱起來,君不見漢中軍……”
望著眼前一張張激昂的臉龐,張琛笑了,笑得極為的暢快,斷喝了一聲,高歌著向吐蕃軍陣狂突了過去。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云。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大唐男兒皆鐵血,豈會因敵強而膽喪,一見主將發動,自是不甘落后,齊聲高呼著緊隨在了張琛身后,兵力雖僅有百余騎,可氣勢之盛卻不啻于千軍萬馬,殺氣滾滾直上云霄!
“上,殺光唐賊,有敢退縮者,斬!”
外側包圍圈上的吐蕃大軍人數多達三千余眾,可在河湟軍將士這等悍不懼死的狂沖面前,竟為之所懾,當著河湟軍沖擊正面的吐蕃官兵盡皆身不由己地向后退縮不已,一時間陣型竟因之出現了些混亂,這等情形一出,登時便令統軍的旺次密茹險些氣歪了鼻子,怒吼著下達了格殺令。
“嗚,嗚嗚,嗚嗚……”
吐蕃軍陣中響起了一陣凄厲的號角聲,這頻率正是總攻之令,一眾吐蕃官兵自不敢再有絲毫的耽擱,盡皆呼嘯著從四面八方向張琛所部圍殺了過去,血戰瞬間便到了白熱化之程度,刀光霍霍,槍影縱橫,慘嚎聲此起彼伏地響成了一片,人命如同草芥一般地消逝著,一層層的尸體堆砌著,又被亂馬狂踐成一地的肉泥,血水肆意流淌成河,整一幅羅剎地獄圖!
殺,再殺,手中的百煉橫刀早已劈得卷刃,身上的血痕干了又濕,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咽喉也早已干得冒煙,可張琛依舊沒有停手,依舊高呼酣斗著,廝殺著,哪怕胯下的戰馬都已傷重倒下,然則只要手中還有刀,那就接著再殺,他已算不清殺了多少的吐蕃賊子,也記不清自己究竟沖殺了多久,可不屈的信念卻依舊在激昂著。
“放箭,射死他,射死他!”
張琛之勇不單在于其武藝高強,更在于其漠然生死的勇悍,哪怕緊跟在身后的將士們盡皆戰死,他也絲毫不肯停下沖殺的腳步,縱使是徒步前沖,也依舊勇不可擋,殺得吐蕃軍人仰馬翻,無人敢擋其道,這等情形一出,旺次密茹再也穩不住了,不管不顧地便狂吼了起來,早已膽寒的吐蕃官兵自是樂得不與張琛斗狠,盡皆狂退不已,一排排的弓弩手則趁勢上前,一陣弓弦暴響過后,無數的箭矢生生將張琛射成了刺猬一般。
“呼……,殿下,某盡力了,盡力了啊。”
生命與力量隨著大量鮮血的流失,張琛終于無力再戰了,只能用卷了刃的橫刀勉力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抬眼望著東南方,嘴唇輕顫著呢喃了幾聲,滿是遺憾地環視了一下周邊諸敵,身子猛地一僵,竟就此站立著不動了……
“吹號,全軍集合!”
天已近了午時,日頭正艷,暖烘烘的陽光照在身上,驅散了高原的寒意,令人很有種昏昏欲睡的愜意之感,然則王秉卻是無心去享受這等愜意,陰沉著臉,死死地凝視著烏海城頭,頭也不回地斷喝了一聲。
“嗚,嗚嗚,嗚嗚……”
王秉此令一下,自有邊上跟隨著的號手吹響了集合的號令,已然休整了一個半時辰的安西唐軍官兵們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盡皆起了身,行動迅速地在王秉的身后列好了陣型。
“稟將軍,甲營整裝完畢!”
“稟將軍,乙營整裝完畢!”
各營集結完畢之后,營校尉盡皆跑步上前,躬身稟報了一番,然則王秉卻一無表示,甚至連頭都不曾回轉過來,依舊默默地凝視著烏海城頭,這等古怪的情形一出,諸軍盡皆疑惑在心,但卻無人敢多言是非,只能是靜靜地等待著王秉的決斷。
“弟兄們,王某不瞞大家,我等歸路已被賊軍所斷,而今唯一生路便在此處,拿下這烏海城,殺出條生路來,爾等可敢隨本將一戰么?”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王秉終于轉過了身來,眼神銳利如刀般地掃視著一眾安西軍將士們,語氣深沉地開了口,可說著說著,語調便不自覺地高亢了起來。
“戰!戰!戰!”
形勢之嚴峻一眾將士們早就有所猜測,先前休整之際,也沒少私下里議論一番,只是未得證實,誰也不敢公然說將出來罷了,這會兒一聽王秉將實情公開,一眾將士們盡皆默然了下來,然則卻并沒有沉默太久,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所有人等盡皆跟著發出了激昂的怒吼聲。
“好,王某沒看錯大家,這一戰不單要打,還要一戰而克此城,全軍聽令:萬良才!”
王秉甚是欣慰地點了下頭,鼓勵了諸軍幾句,旋即臉色猛然一肅,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
“末將在!”
聽得王秉點了自個兒的名,步軍統領萬良才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幾個大步搶上前去,高聲應答道。
“本將令爾率甲、乙二營為首攻,殺上城去!”
王秉運足了中氣,高聲下令道。
“諾!”
萬良才素性好戰,這一聽打先鋒的任務落到自己的頭上,不驚反喜,一拱手,高聲應諾不迭。
“劉雙順!”
王秉一揮手,示意萬良才退下,接著又點了騎軍統領劉雙順的名。
“末將在!”
劉雙順原本就站在王秉的身后,這一聽點到了自己的名,自是趕緊站了出來,高聲應答道。
“本將令爾率本部兵馬為掩護,壓制城頭弓弩手,不得有誤!”
王秉的命令下得很快,也很堅決。
“諾!”
掩護攻城本就是騎兵之責,劉雙順自是不會有甚不同的意見,這便高聲應承了下來。
“其余各部隨本將壓陣,隨時準備增援!”
王秉揮退了劉雙順之后,將目光投到了丙丁二營官兵的身上,沉著聲下令道。
“諾!”
丙丁二營沒等得到首攻之重任,自是頗有些不甘心,可卻無人敢反對王秉的決斷,只能是齊聲應諾不迭。
“不勝則亡!出擊!”
該說的都已說完,該做的準備工作也早已就緒,到了此時,王秉也不想再多費唇舌,一揚手,重重地往下一劈,下達了攻擊之令。
“不勝則亡,不勝則亡!”
命令既已下達,首攻之責在身的萬良才自也沒甚廢話,一把抽出腰間的橫刀,往城頭一指,高呼一聲,大步便向城下行了過去。
“大唐,武威!大唐,威武!”
雄壯的戰號聲中,甲、乙二營兩千將士開始了沖城行動,只是并未一開始便全力狂沖,而是排著整齊的隊列,緩緩向前推進,整齊伐一的腳步聲中,一股子背水一戰的悲壯之氣沖天而起,直上九霄云外,一場攻城惡戰就此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