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依舊是那座王府,渾然沒半點的變化,哪怕李顯離開已是六年之久,可一眾留下來看家的仆役們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偌大的王府早已收拾得干凈整齊,與李顯離去之前幾乎一模一樣,若要說有甚不同的話,那便是這王府里的人氣頗有些不足,稍顯冷清了些,人行其間,頗覺空寂,然則李顯卻顯然并不在意,將一眾親衛們打發去休息之后,也沒帶隨從,便即獨自一人漫步向內院書房行了去。
“屬下莊永(羅通)參見殿下!”
李顯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只是緩步而已,可府中的路終歸是有盡頭的,不多會,便已遷延著行進了書房之中,方才轉過屏風,早已恭候在內的莊永與羅通已是緊趕著搶上了前來,各自躬身大禮參拜不迭。
“不必多禮,都入座罷。”
乍一見到久別多年的兩位心腹愛將,饒是李顯生性沉穩,卻也不由地露出了絲激動之神色,可也沒多說些甚子,只是平和地壓了下手,示意二人免禮。
“謝殿下!”
莊、羅二人雖激動,卻不敢有甚失禮之處,始終躬著身子,直到李顯已然在大位上落了座,這才齊聲謝了恩,分左右各自坐了下來。
“這數年孤遠在河西,東都事宜皆有賴二位主持,辛苦了,孤感激不盡。”
李顯并未急著說正事,而是先拱手為禮,很是和煦地撫慰了莊、羅二人一番。
“愿為殿下效犬馬之勞,百死莫辭!”
莊、羅二人自不敢受了李顯的禮,忙不迭地各自躬低了身子,出言遜謝了一句道。
“嗯,說說這兩日的情形罷。”
李顯沒再多廢話,虛抬了下手,示意二人平身,而后面色一肅,轉入了正題。
“稟殿下,翼王已于半月前回到東都,除入宮晨昏定省外,閉門謝客,而越王則日日會客,言語間每多暗示,意指圣上屬意翼王,蠱惑群臣依圣意行事,另,三日前,天后突然下詔在宮中設一道觀,以為陛下祈福,觀名清風,位于通訓門內側,據內線消息,觀中有道士二十八人,為首者是一獨臂老道,自稱清風上尊,疑似棲霞觀余孽清虛道人……”
李顯有問,身為“鳴鏑”掌舵的莊永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身子微微一躬,緊趕著將這數日來的重要消息一一稟報了出來。
清風觀?呵呵,那老賊婆心虛了!一聽到武后設立清風觀,李顯心中立馬便是一動,已然猜知了武后此舉的用心之所在,此無它,左右不過是對李顯的武藝深感忌憚罷了,由是可見武后盡管安排了不老少的后手,卻并無信心能遏止住李顯強勢入主東宮之大勢,唯恐李顯有朝一日會依仗冠絕天下的武藝突入內禁行兇,故而巧設名目,將清虛等一干棲霞山余孽盡皆安排于宮中以為預防之措施,這等用心著實是太過淺顯了些,李顯自是一眼便能看穿,不過么,卻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因李顯壓根兒就沒打算行那等小人之勾當,真要反,又何須行刺,以李顯如今之實力,堂堂正正地演上一折“玄武門之變”又有何難的?非不能,實不愿為耳。
李顯從來都不是個心慈手軟之輩,別說殺一人而定天下,便是殺上千人、萬人,李顯自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問題是這樣做的代價太大了些,不到迫不得已的最后關頭,李顯是斷然不愿走這一步棋的,原因很簡單,殺人很容易,可要想不留行跡卻是很難,盡管李顯不是很在意虛名,卻也不想平白便遺臭萬年,大義名分那玩意兒多少還是要講的,當然了,這并不是主要因素,李顯真正在意的則是天下的安穩,只因武后此際勢大,再加上越王李貞那頭老狐貍還在旁虎視眈眈,一旦亂起,很有可能會就此蔓延天下,這個險李顯自是不敢輕易去冒,穩著走將下去也無不可,左右不過是各施手段爭奪政局的主導權罷了,這點自信李顯還是不缺的。
“啟稟殿下,翼王殿下已到了府門外,請殿下明示。”
這段時間里,朝局詭異,事情自然是不少,饒是莊永已是挑重要的稟報了,可說了一盞茶的時間,卻尚未能將所有的消息一一列出,正自滔滔間,卻見原本侍候在書房外的一名書童匆匆從屏風后頭轉了進來,疾步行到李顯身前,一躬身,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爾等暫且回避,孤這就看看去。”
李旭輪的到來顯然有些出乎李顯的意料,只是人都已到了,不管怎么說,總得見上一見才是,有鑒于此,李顯也沒多猶豫,只是擺了下手,示意莊、羅二人暫退,自己卻大步行出了書房,向府門處趕了去……
英王府門外,一身白狐裘袍的李旭輪靜靜地站在臺階下,如冠玉般的臉上神情淡然,不見一絲的波動,就宛若一尊雕塑般,只是望向大門的目光里卻不時地閃過一絲的憂慮之色,顯然內心里并不似表面上看起來那般波瀾不驚,實際上,李旭輪此際的心情只能用“忐忑”一詞來加以形容,不為別的,只因他竟然跟生平最敬重的七哥打起了擂臺,盡管不是他的本意,可如今的局面就是如此,這令李旭輪分外的惱火,卻又無可奈何,畢竟嘴長在旁人的臉上,壓根兒就堵不勝堵,偏生此事還不好解釋,平白開口辯解的話,只能是越辨越渾,難免給人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之感,唯恐李顯見怪之下,李旭輪又怎能不憂心忡忡。
“小弟見過七哥。”
就在李旭輪想得有些走神之際,突然間見到李顯大步從英王府里行了出來,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收起了心思,幾步搶上前去,恭謹地見了禮。
“八弟,一別多年,你可是長高了不少,嗯,也結實了,好,好啊,來,隨為兄進府去,今日你我兄弟當好生暢飲上一番。”
望著儼然已是英挺少年的幼弟,李顯心中立馬滾過一陣的溫馨,笑呵呵地上前一步,一把將李旭輪扶了起來,寒暄了幾句之后,便即拉著其的手,行上了臺階。
“那小弟就叨嘮七哥了。”
一見李顯一如往日,并無絲毫的見外之意,李旭輪忐忑的心自是稍安了些,可還是不敢完全放心,略有些子拘謹地遜謝了一句道。
“說甚叨嘮不叨嘮的,這許多年不見了,八弟莫非要與為兄生分了去不成?走,進府再說。”
李顯自是察覺到了李旭輪的拘束,可也沒在意,笑呵呵地拍了拍其之肩頭,而后一擺手,便將李旭輪讓進了府門,哥倆個隨意笑談著便進了二門廳堂,分賓主坐下之后,自有下人們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后各自躬身退了出去,只留哥倆個在廳中相對而坐。
“七哥,您可是去看過六哥了?”
李旭輪到底是少年心性,心中藏不住事,下人們方才退下,他便已是將敏感話題挑了出來。
“嗯。”
詔獄一行并非甚機密大事,李顯也沒打算瞞人,不過么,在不知曉李旭輪的來意之前,李顯卻也不想就此事多說些甚子,只是笑著點了下頭。
“六哥他,他還好么?”
李旭輪與李賢之間的關系其實也就一般般而已,然則畢竟是嫡親兄弟,對于落了難的兄長,李旭輪還是有著幾分的情義的,也曾求過高宗,想要去探望一下李賢,只是未能得高宗允許,只能作罷,可心底里還是頗為掛念李賢的安危的,這一見李顯沒有見怪的意思,也就大著膽子追問了一句道。
“不太好。”
盡管能感受到李旭輪對李賢的關心不像有假,可李顯還是不想多言,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神情凝重地回道。
“啊,唉……”
眼瞅著李顯惜字如金,李旭輪明顯感覺到了李顯不欲多言此事的意思,自不免有些怏怏,可也不敢再多言,嘴巴張了幾下,卻只發出了聲悶悶的嘆息。
“怎么,八弟可是想搭六哥一把么?”
兩世為兄弟,李顯自是很清楚李旭輪重親情的性子,這一見其沮喪若此,心中自不免泛起了一絲的溫情,有心幫其開解一番,這便笑著問了一句道。
“自當如是,啊,不,七哥,我……”
李旭輪本就有心要救李賢一命,回答起李顯的問題來,自是順嘴得很,可話一出口,突然間醒悟到李賢所犯的乃是謀逆大罪,出面搭救于其,一不小心可是得連坐的,心不免便是一慌,頭一低,話也就說不下去了。
“八弟勿須緊張,六哥乃你我嫡親之兄長,此番雖是犯下了大錯,可為兄卻不能坐視其就此喪了命去,這手為兄卻是搭定了的。”
李顯本意便是要出手救人,卻也沒必要對李旭輪隱瞞,這便笑著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啊,當真?”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李旭輪登時便是一驚,霍然抬起了頭來,狐疑地望著李顯,有些個不敢相信地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