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兒休要胡鬧,此乃朝堂重地……”
武后可不是尋常之輩,自不會被李顯的乖巧給迷惑住了,更不相信李顯所謂的吟詩沒有旁的用心,自不愿橫生枝節,毫不客氣地便打算給李顯先扣上個不務正業的大帽子,以此來堵住李顯的嘴。
“顯兒竟能賦詩?朕倒是好奇得很,就吟來與朕聽聽好了。”
高宗同樣猜不透李顯的葫蘆里賣的是啥藥,不過么,如今他想救李賢一命的希望可都擱在了李顯的身上,自是不希望李顯如此快便被武后打壓了下去,此際一見武后要借勢發飆,立馬出言打斷了武后的話頭。
“是,兒臣謹遵父皇之命。”
李顯壓根兒就沒去理會武后的鐵青之臉色,恭恭敬敬地對著高宗行了個大禮,而后站直了身子,面帶哀痛之色地開口吟道:“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為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
李顯吟詩的聲音并不大,聲線也偏低沉,可磁性的聲音里自有種發人思辨的感染力在其中,聞者莫不低頭沉思,至于高宗么,早已是止不住地老淚縱橫著,渾然不顧自身的形象,抽泣得滿臉都是淚水與鼻涕,便是武后也有些子眼神黯淡,不過么,很快便已轉醒了過來,望向李顯的目光里已是有著掩飾不住的肅殺之兇氣,只是這當口上,她縱怒,卻也不敢輕易再開言,也就只能是在心里頭發著狠罷了。
“朕不摘了,不能再摘了,朕不能啊,不能啊……”
高宗是真的傷心了,他攏共就只有八個兒子,長子李忠被賜死,五子李弘被毒殺,眼下若是李賢再被賜死,接下來還要輪到誰來著,莫非真要摘絕抱蔓歸不成?
“父皇圣明,兒臣以為五哥雖是有大過,可能深刻悔過,已是善之善者,其罪雖大,卻也有可寬恕之道,理應給其以自新之路,所謂律法者,不外治病救人耳,豈有不與人自新之理,兒臣懇請父皇下詔,準五哥外放一地,以全其身!”
《黃瓜臺辭》本就該是李賢所作,可被李顯這么一剽竊,李賢卻是沒機會再寫這么首絕命詩了,不過么,既然是用來救其一命,李顯心中可是半點愧疚之意都欠奉的,這會兒一見高宗傷心若此,李顯心中雖頗有戚戚焉,可卻絕不會放過這等趁機進言的大好機會,緊趕著便又是一躬身,言語誠懇萬分地進諫道。
“朕……”
高宗此際心情正自激蕩,加之本就想救李賢一命,又怎會不同意李顯的請求,一抹眼淚,便要出口應允將下來。
“陛下,臣以為英王殿下此議大有不妥,須知國家自有法度,謀逆乃十惡之首,罪無可恕,賜三寶已是法外施恩,再要開釋便有浪恕之嫌,臣懇請陛下、娘娘明察!”
東宮謀逆案乃是武承嗣一手包辦的大案,也是其表現給武后看的一個大好機會,自是不愿平白被李顯給生生攪合了去,此際一見高宗要準了李顯所請,登時便急了,也沒等武后暗示,便已是急吼吼地跳將出來,極力地反對道。
“陛下,武尚書之言雖是逆耳,卻是忠言,臣妾懇請陛下三思。”
武后生性堅忍,素來便不是個肯輕易認輸的主兒,自不愿就此被李顯翻了盤去,這一見高宗瞪圓了眼,似有發作武承嗣之趨勢,立馬從旁插了一句道。
“哼!”
高宗雖在盛怒之中,可到底還是懼內,被武后這么一打岔,雖不好再發作武承嗣,可心中又有著極度的不甘,這便陰冷地哼了一聲,臉色瞬間便已是黑得有若鍋底一般。
“武尚書開口言法度,閉口說的也是法度,想來必是懂法之輩嘍?”
高宗懼內不敢發話,可李顯卻是沒那個顧慮,絲毫不理會武后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之凝視,冷笑了一聲,雙目銳利如刀地逼視著武承嗣,陰冷地開口問道。
“這個……,殿下說笑了,下官自執掌刑部以來,一向兢兢業業,不敢有所疏忽,《大唐律》自是牢記在心的。”
武承嗣沒想到李顯居然毫無忌諱地當庭將矛頭對準了自己,登時便被李顯身上的煞氣沖得一噎,可又不愿弱了自家士氣,這便陪著笑臉地應答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孤有一疑問,還請武尚書代為解惑,不知武尚書肯否?”
李顯不屑地笑了笑,一派隨意狀地追問道。
“這個,這個……,呵呵,這個自然,殿下請說,下官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顯倒是問得隨意,可武承嗣卻是不敢輕易接招,支吾了兩聲,拿眼望向了高坐在大位上的武后,見武后不動聲色地點了頭,這才故作豪邁狀地應承了下來,只是心還是虛得很,臉上的諂笑著實僵硬得緊了些。
“那好,孤先前聽武尚書言辭鑿鑿,認定東宮一案已是真相大白,全案皆已審結,再無疑點,可是如此?”
李顯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淡然地往下追問道。
“確實如此,不知殿下此言何意?莫非是還有甚疏漏么?請指教!”
武承嗣原本繃緊著神經,怕的便是李顯問出甚古怪問題來,此時一聽李顯居然問的是案情,心中自是大定了下來,自忖此案已是盡在掌握之中,也不怕李顯能翻了案去,不單給出肯定的答案,還反過來將了李顯一軍。
“疏漏?原來武尚書還知道此案有疏漏?呵呵,孤還真有些小瞧了爾了么?”李顯對武承嗣這等沒有絲毫操守可言的貨色向來是深惡痛絕得很,姑且不提前世的那些恩怨,就沖著其是武后的狗腿子這一條,李顯便沒打算給其留半點的臉面,這便毫不客氣地開刷了其一把之后,面色突地一肅,煞氣十足地喝斥道:“陳嘯天、朱凱之二人在此案中是何角色?武三思為何明知孤的五哥受小人慫恿而故意不報到御前?又為何偏要等東宮衛士殺進皇宮方才發動埋伏?這其中是何根由?還有,陳、朱二賊一路殘殺羽林軍兵卒不在少數,案宗里為何無此記載?此二賊如今何在?爾故意隱瞞此等消息是何道理?說!”
“這,這,這……”
李顯身上的煞氣乃是尸山血海里打熬出來的,自是驚人得很,這一猛然發動之下,又豈是武承嗣這等沒見過血之輩所能承受得起的,再加上陳、朱二人之事被李顯當庭揭破,武承嗣心中早已是慌了陣腳,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直驚得滿頭滿臉的冷汗狂淌不止。
“父皇,兒臣懷疑東宮一案別有蹊蹺,五哥固然有大過,可明顯卻是受了小人的蠱惑,其中隱情須得徹查方可,若不然,何以堵住天下人之口,望父皇明察!”
李顯連看都不再看慌亂不已的武承嗣一眼,一側身,對著高宗便是一個大禮,語氣沉痛無比地請求道。
嘩然,一派的嘩然,群臣們早就懷疑此案并不似表面上那么簡單,只是李賢造反乃是事實,諸臣工們迫于武后的淫威,卻也無人敢在此案上胡亂插手,此時一聽李顯所言不像有假,自是全都驚心于此案內幕之復雜,一時間盡皆亂議了起來,滿大殿里竟是嚶嚶嗡嗡之聲大作不已。
“大膽武承嗣,爾安敢欺朕,爾可知罪!”
高宗雖弱懦了些,可并不愚鈍,事到如今,又怎會看不出此案十有八九是武后在背后搗的鬼,心中的怒氣自是再也按捺不住了,氣惱萬分地一拍龍案,毫不客氣地便斷喝了起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微臣……”
武承嗣原本就被李顯的煞氣沖得頭暈目眩,再被高宗這么一發作,哪還能站得住腳,忙不迭地一頭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般地嚷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妾身以為此事其實并無乖謬之處,賢兒或許是受小人之蠱惑,可其本心不堅卻也是事實,縱有千萬理由,謀逆之舉卻是不爭之事實,顯兒遠在吐蕃,不明具體案情,有些疑慮卻也難怪。”
眼瞅著武承嗣已是徹底扛不住了,唯恐其當庭說出甚不堪的話來,武后雖不甘,卻也不得不強行出頭攔阻了一番。
“朕不管甚事實不事實,朕要做的事還輪不到旁人來指手畫腳,朕意已決,自此革除李賢太子之位,降為江陵郡王,著即出京赴任,未得朕之旨意,不得擅離屬地!”
高宗在上朝前便與武后有過一段小小的爭執,為的便是要不要放李賢一碼的事兒,只是當時高宗懼內思想作怪之下,沒能犟過武后的堅持,只能是不甘不愿地敗下了陣來,可此際盛怒攻心之下,他卻是不再理會武后的意思了,極其難得地端出了帝王的架勢,一拍龍案,便已將旨意下了去,絲毫不給武后留下任何反對的機會!
“父皇圣明!”
該達到的效果已然達成,李顯也沒打算再在此案上多加糾纏,毫不猶豫地第一個站出來稱頌了一把。
“陛下圣明!”
群臣們原本就不想參與到英王與武后的公然對抗中去,此際見高宗主意已定,自也無人愿意再節外生枝,自也跟著山呼稱頌不已。
“啟奏父皇、母后,兒臣有本上奏!”
高宗難得地上朝一次,為的便是要救李賢一命,如今目的已然達成,他自是不想再有甚勞心之事,加之久病的身體已疲,這便欠身將起,打算就此退了朝,然則沒等其起身,卻見翼王李旭輪已從旁閃了出來,手捧著本蒙了黃絹的折子,高聲地稟報了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