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州可是個要緊之地,盡管只是個中州,人口并不算多,也難稱得上富庶之地,可戰略位置卻實在是太重要了些,但消有此地在手,相州的大軍要直逼洛陽便再無大的阻礙,再算上越王一系在旁的地方暗中安排下來的精兵,足可以泰山壓頂之勢一舉拿下洛陽,真到那時,這天下自也就成了越王一系的天下,這個道理,李貞自不會不懂,問題是李貞卻不敢確信唐州能如此順利到手,哪怕武后那頭信誓旦旦,李貞也不甚以為然,只因李顯可不是啥軟柿子,一旦越王府一系真跟李顯硬碰上了,斷然不可能有甚好果子吃的,唐州這個餌雖香甜,李貞卻實在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去吃。
“守德,無霜,爾等對此事可有甚教孤者?”
盡管已經決定不去吞武后塞過來的香餌,然則李貞卻并未直接表露出來,只因這餌實在是太香甜了些,哪怕有著一絲的機會,李貞也斷然不想放過,當然了,他自己是沒那個勇氣,也沒那個魄力去直接咬鉤的,只能是將希望寄托在裴、陳兩大謀士的智計之上。
“回王爺的話,小婿以為此乃驅虎吞狼之策也,宮里那位明顯沒安好心,我等若是強行出頭,必然觸怒了太子,縱使彈劾能成,最多不過是殺了幾個虎賁率里挑替罪羊罷了,或許能削一下太子的臉面,卻萬難傷及太子的根基,反將過來,在太子的全力阻擊下,唐州一地未必真能得手,如此一來,除了宮里那位得了便宜之外,于我于東宮,都是兩敗俱傷之局面,此事實不可取!”
裴守德可是被李顯狠狠教訓過幾回了的,打心眼里便不想跟李顯玩硬碰硬的把戲,哪怕他也看到了唐州對于越王一系的重要性,可還是提出了反對的意見。
“唔……,無霜怎么看此事?”
裴守德之所言,正是李貞先前之所想,只是李貞還是存著最后一絲的僥幸心理,并沒有對裴守德的進言進行置評,而是側頭望向了默默無語的陳無霜,滿是期頤地問了一句道。
“時也勢也,到了今日,也是該有個了斷的時候了!”
陳無霜是越王府一系中為人最冷靜的一個,一向以來,也一直反對直接跟李顯硬碰,然則今日他卻是一反常態,一開口便給出了驚人之語。
“嗯?”
“厄……”
“這……”
陳無霜此話一出,沒有絲毫準備的眾人盡皆為之一愣,驚疑之聲不由自主地便大起了。
“先生此言怎講?”
不止是李沖等人驚愕不已,越王同樣吃驚不小,眉頭一揚,驚疑不定地出言追問道。
“王爺,依您看來,圣上還有多少時日?”
陳無霜并未直接回答李貞,而是問出了個有些大逆不道的問題來。
“這……”
高宗的病情雖說是極端機密之事,可對于在太醫院里安插了不少人手的李貞來說,卻算不得甚秘密,只是要公然談論高宗的病情,李貞卻不免還是有些心虛的,哪怕這書房里全都是他的心腹之輩。
“圣上時日必已無多,若不然,娘娘斷然不會出此下策!”
陳無霜今日可謂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不等李貞反應過來,他已是接著又來了句更狠的。
“先生何出此言?”
關于高宗的病情,據李貞所知,太醫院那頭始終沒得出個準確的結論,這個秘密李貞自己清楚,但卻從未對旁人提起過,此際一聽陳無霜如此斷言,自不免大驚失色,忙不迭地便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很簡單,時間若是還充裕,娘娘根本無須激王爺與太子火拼,只消隔絕內外溝通,一步步假造圣旨,慢慢消磨太子殿下的實力,不用多,只須有個兩到三年的圖謀,再加上王爺這頭的配合,完全可以徹底架空太子殿下在朝野的實力,到那時,就算太子殿下神勇過人,也不過是板上之魚肉罷了,換而言之,圣上若是有個兩年的時間,娘娘根本不用著急,緩緩行去便可穩操勝算,可眼下娘娘居然行此險招,那就只能說明娘娘對圣上的身體已是不抱任何幻想了的。”
陳無霜自信地一笑,慢條斯理地搖著白羽扇,將個中蹊蹺娓娓道了出來。
“呼……,原來如此,那……”
李貞對陳無霜素來信重,此際一聽其分析得如此詳盡,心中自是深信不疑,只是一想到要在此際與李顯死磕,卻又沒太多的信心,猶豫自也就是難免之事了的。
“天賜唐州于王爺,不取更待何時!”
陳無霜豪氣一發,整個人頓時便是神采飛揚,將手中的白羽扇一揮,意氣方遒地進言道。
“好,就依先生所言,這唐州本王要定了,唔,只是彈劾一事又該當如何方妥?”
李貞原本就無比垂涎唐州一地,這一聽陳無霜如此說法,自是來了精神,可對李顯的忌憚之心卻并未因此而稍減,這才剛叫了聲好呢,轉過頭來,卻又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事到如今,也該是見真章的時候了,娘娘想要王爺與太子殿下死磕,那就戰好了,左右不過是朝廷政爭罷了,就算讓太子殿下勝了又如何,只要能拿到唐州,那就是勝利,更遑論我越王府與娘娘那頭若是傾力一擊,太子殿下未見得便能輕巧脫身了去,不死也得扒下他一層皮,至于太子的反擊么,本就是意料中事而已,就算我等此番不出手,一旦太子殿下得了勢,也萬不可能放過我等,既如此,又何須顧忌太多!”
陳無霜跟隨李貞日久,自是清楚李貞那油滑有余、剛強不足的性子,眼瞅著其到了如今這般地步,還在那兒瞻前顧后,心中自不免有些失望,奈何他在越王一系中沉陷已深,再無回頭的可能,萬般無奈之下,也只能是強壓住心中的失落,言語錚錚地出言激勵了李貞一番。
“好,那就這么定了,守德,爾即刻去聯絡那頭,就說本王心意已決,當以天后娘娘之馬首是瞻,務必請天后娘娘撥冗將唐州刺史之令諭發出。”
李貞到底是有野心之人,一聽陳無霜已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自是不再猶豫,猛地一拍幾子,面色猙獰地下了決斷。
“諾,小婿這就去辦!”
又一次被陳無霜蓋住了風頭,裴守德自是頗為的失落,可又哪敢在越王面前有所表露,只能是恭謹地應答了一聲,急匆匆地退出了書房,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
永隆元年十月二十七日,又到了早朝的時間,這是高宗病倒之后的第一次早朝,群臣們自是不敢輕忽了去,哪怕是身體微有不適,也都強撐著趕來參與早朝——有上朝資格的兩百七十三名朝臣中,除了十數人因公務不在洛陽外,余者全都到齊了,生生將偌大的德陽殿擠得滿滿當當地,但卻無人私下交談,而是全都屏氣凝神地等候著武后與太子兩位主角的駕臨。
“天后娘娘駕到!”
群臣們并未等候太久,辰時剛過不多會,一聲尖細的嗓音響起中,一身整齊朝服的武后已在一大群宦官宮女們的簇擁下,緩步從后殿行了出來,緊隨其后的太子李顯則顯然低調了許多,只有高邈以及兩名小宦官隨行。
“臣等叩見天后娘娘。”
一見武后已到,眾朝臣們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各自大禮參拜不迭。
“眾愛卿平身。”
武后的精神狀態相當不錯,臉色紅嫩,雙目炯炯有神,似乎并未受高宗病倒在床的影響,叫起的聲音也明顯比往日要多了幾分的精氣神。
“臣等謝天后娘娘隆恩!”
武后叫了起,眾朝臣們自是得按著朝規謝恩,此乃題中應有之義,卻也無甚可言之處。
“啟奏娘娘,老臣有本上奏!”
朝臣們方才剛分文武落了位,腳跟都尚未站穩當,就見越王李貞已大步從文官隊列中行了出來,一躬身,高聲稟報了一句道。
“八叔有何本章只管奏來,本宮聽著呢。”
一見越王果然如約站了出來,武后的眼神立馬便是一亮,但并沒有旁的表示,而是不動聲色地吩咐道。
“諾,老臣要彈劾太子殿下驕橫無度,縱容東宮衛率胡作非為,悍然毆打羽林軍官兵,此欺君罔上之大罪也,不可輕縱了去,老臣懇請娘娘下詔明察此案!”
越王面色肅然地站直了身子,一派義憤填膺狀地開了口,毫不客氣地便給李顯扣上了頂欺君罔上的大帽子。
“嗡……”
昨日羽林軍與東宮衛率之間的沖突其實并不算嚴重,可消息靈通的朝臣們卻都已是知曉了的,對于今日早朝可能會有的風波,大多數朝臣心中也已是有數的,但卻萬萬沒想到早朝方一開始,越王竟然如此直截了當地將矛頭對準了李顯,而且還是這等的不留半點情面,全都被震懾得不輕,嚶嚶嗡嗡的私議之聲自是就此大起了,一時間滿大殿里噪雜得有若菜市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