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壯漢神色微變,緩吸一口氣,雙手交叉,五指張闔,青蠻與吳正風二人皆是察覺到隨著這黑衣壯漢的手勢變幻,四周氣機隨之一凝,吳正風雙眉凝氣,穩坐泰山。
“且慢!”
隨著一道呼聲,黑衣壯漢手勢一頓,略帶疑惑的望向那模樣極為清秀,但實力卻不容小窺的青衫公子。
吳正風咧嘴一笑,朝著青蠻不解道:“怎的?青蠻兄,莫不是你想要親自出手?”
酒勁正濃的青蠻帶著一絲憨厚笑意,搖晃著站起身來,擺擺手,輕聲道:“既然這位大哥的少主,有心相邀我等,我等亦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見見也是無妨。”
輕描淡寫,不皺一絲眉頭,好似真就是去相見故友一般,吳正風略微詫異,心中卻是知曉,以他的修為當是不會真就怕了眼見這看似頗為雄武的黑衣壯漢,更非懾于那還未曾得見的神秘少主。
無奈搖搖頭,想來又是這青蠻兄因為掌柜的一頓白食,心中過意不去,不想在此與這漢子爭斗,白白壞了人家的屋舍,才會如此言說。
黑衣壯漢聽得這般言語,暗自松了一口氣,自己憑借秘法,即便修為有所不及,但自忖亦不會敗于這二位年輕后生,雖是如此,能夠讓這二人心甘情愿的隨自己下去,那是最好不過,否則,到頭來指不定自己還真得只有無功而返。
“公子如此明理,那是再好不過。”
黑衣壯漢緩緩道,言語中卻有感受不到一絲欣喜之意,至始至終,神色都未有什么變化,好似他生來便這副面孔,永遠沒有,哭,笑,怒,罵,此等人之情態。
見得青蠻如此說,吳正風成竹在胸,倒也未再言說什么,即便這會兒將這黑衣壯漢打發走了,待會自己亦會親自去瞧瞧他口中那如此狂妄的少主是個怎樣的人物。
三人一同下得樓去,當行至廊道拐角處,忽的瞥見一道黑色身影,微微一愣,再望望身旁這位壯漢,暗自沉吟,隨即輕緩一笑,心道:“看來這神秘少主還真是大有來頭啊,此間他相見的怕是并非自己與吳兄二人。”
四目相望,皆是瞧見對方眼力的一絲詫異,然而,錦衣華裘的跋負少主,詫異之后,一臉玩味更盛,似是尋到了另自己極為歡喜的物事兒,再見得,吳正風眼中卻是稍稍多了一絲凝重,“竟然看不透!”
再一望青蠻神色,依舊紅光暈染,好似還沉浸在那美酒的余韻中,吳正風穩了穩心神,暗道自己不爭氣,見著修為比自己還高的年輕修士便心下凝重,卻是比不得青蠻兄這般淡然心境。
饒是心神穩定,吳正風卻也開始暗中戒備,畢竟這神秘的錦衣公子修為不俗,怕是比之青蠻兄亦是絲毫不差,再加之一個第二重巔峰的黑衣壯漢,這二人若是陡然出手,說不得,若是未有絲毫防備,還得吃個暗虧。
忽而瞥過不遠處角落的一個胖乎身影,吳正風心中微滯,隨即扯出一絲怪異笑容,怪不得,這身份神秘的年輕人怎的會找上素未平生自己與青蠻兄,原來皆是拜此人所賜。
被打發在角落里的王胖子,瞥見那身份必定非同尋常的華服公子向著自己望來,心中一顫,寒意頓生,本就低垂的頭顱,此刻垂得更低了,幾乎看不真切其面龐。
“不惜千金買寶刀,貂裘換酒也堪豪。”
“呵,二位,本公子未有攪擾你等酒興吧?”
錦衣公子張口一吟,指尖緩緩敲擊在價值不菲的紅檀花木案上,一枚通體玄黃,雕刻繁復的戒指,隨著指尖敲打,一縷金黃徐徐跳動,格外顯眼。
吳正風輕哼一聲,單手一招,“哧啦”一聲輕響,兩把擱置在遠處的藤椅便無風自來,分立于他與青蠻二人身后,一拾衣襟,亦如相隔不過一丈來長的錦衣公子般,翹腳而坐,抬眉低目,隨意笑道:“怎的,這位公子邀我兄弟二人前來,便是想與我等把酒言歡?”
修為雖是不及于他,但氣勢卻是不能落了下乘,自己好歹亦是藥王莊小主,藥王吳念生的嫡親孫子,即便見著一些個二流宗門的掌教至尊亦不會謙卑多少,與青蠻相處這些時日,倒是少有的收心斂性,可不見得對外人亦會如此客氣。
青蠻見得吳兄出言,倒也落得自在,拉過椅子倚下身來,思及藥王前輩曾言的一句話,“做人十分,七分膽氣。”
自己雖是不盡認同此言,但此刻看來,吳兄別的或是未能稱得藥王前輩心意,但這句良言卻是盡得真傳,面對眼見這修為與自己不相伯仲,年歲亦與自己相若的神秘少主,吳兄雖是修為略遜些許,但卻盡顯凌人之勢,絲毫不弱于人。
聽這帶著些許譏諷的言語,貌似張揚的錦衣公子卻也神色自若,全然不放在心上,倒較本以為他會勃然動怒的吳正風略微詫異,看來這明顯非是西城人士的錦衣青年不單修為了得,這心性亦是不差,可怎的卻又做出今日這般實為莽撞之事?難不成身后所恃,真就不將整個西城放在眼里?“呵,你言語,倒是讓本公子生出幾分這般心思,不過嘛,你二人雖是修為不差,或是在你等家門,宗派中亦屬天資縱橫的卓絕任務,但卻不見得能讓本公子讓在心上,要想讓本公子與你二人推杯換盞,還看你們究竟有沒有這個本事。”
“哈,按公子這么說來,在下便是要入得公子法眼,還需得經受公子考校一番咯?”
吳正風強壓下心頭火起,這小子忒的狂妄,當真以為自己二人便是任他拿捏?
“嘩啦!”
手持折扇一張,一股仙元之力瞬時彌漫開來,安靜佇于錦衣公子身后的黑衣壯漢,不知覺向側前踏出一步,隱隱將那肆意半躺在藤椅上的少主護在身后,一雙眉目緊緊盯著吳正風手中緩緩搖曳的折扇,方才在客房中便是在這極為不凡的折扇之上吃了暗虧。
渾身顫抖得厲害的王三兒,聽見聲響,鼓起膽來,微微抬眉一望,見得這般箭弩拔張的模樣,心中暗喜,“這四人皆不是省油的燈,斗得越厲害越好,這樣自己才好趁機脫身。”
正想著,心中忽然生起一絲疑惑,怎的過去這般久了,另一位前去尋那天字二號房中三位亦是不俗客人的黑衣壯漢怎的還未有歸來?
當吳正風亮出折扇,一直漫不經心,渾然自若的錦衣公子這才略微收斂兩分不屑之意,摩挲著那枚極是精美的戒指,緩緩笑道:“玄級初期異寶,岐黃逍遙扇?呵還真是來頭不小呢。”
吳正風豁的一驚,就連青蠻亦是一臉詫異,吳兄手中的那持的折扇自己亦是知曉,乃是當年藥王前輩行走天下時,所持的幾件珍寶之一,如今歸隱清風小筑,便將這名喚“岐黃逍遙扇”的折扇贈予了吳兄,如今這不識身份的年輕公子非但能一眼瞧出其品階,更能一口道出法寶名諱,想來亦是猜出了吳兄身份。
吳正風愣神片刻,略微肅然道:“公子識得家祖?”
若是此人真就與爺爺有故,那自己可得事先詢問清楚,以雙方在這般僵持下去,最后傷了和氣。
錦衣青年,仰頭一笑,“藥王吳念生?名氣不小,本公子雖非此地人士,卻也聽聞過他的名諱,不過,本公子卻是未曾與你爺爺相識。”
知曉了吳正風身份,錦衣青年笑得愈加暢快,這王胖子店中果真還藏著非是一般的人物呢,這倒也好,以他的身份,才足以讓自己生出幾分興趣,接著道:“吳公子,現在咱們該來言說一下,你等搶占本公子所定下的廂房一事吧?”
青蠻二人皆是一愣,“搶占廂房?”
不約而同向著角落里的王掌柜望去,二人何等修為,心思一轉,哪能猜不出原委,吳正風本就想著便是這王胖子從中作梗,如今聽此一眼,恍然大悟,皮笑肉不笑的向著王三兒望去,“呵掌柜的,你這顛倒黑白的本事還真不小啊,連這位公子亦被你忽悠得不輕,”
一語雙關,錦衣公子哪有聽不出這弦外之音,不過卻是不以為意,笑望著那忐忑不安的胖子抬起頭來,朝著吳正風訕訕直笑,卻不言語。
王三兒雖是不曉得那勞什子玄級初階,什么岐黃逍遙扇,但藥王吳念生之名卻是如雷貫耳,霎時間心神劇震,如墮云霧,更驚詫于這看似跋負的錦衣公子如何能夠這般坦然的直呼藥王之名,這需要何等仗恃?王三兒亦是不敢多想,千算萬算,卻未有料到這二人來頭竟是這般不凡,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要真鬧騰起來,整個西城只怕亦會抖上三分了。
此時,這來頭顯然是不小,將自己藥王莊亦不放在眼里的跋負青年仍在此地,吳正風亦不好與王三兒計較,只是隱隱記下,醫者仁心,可不代表被人算計卻全不計較,回過頭來,朝著錦衣青年,略一拱手,“以這位公子的心性,應是不至于被這小人欺瞞才是,在下二人可是爭得了這店家的應允,才得以入得房中去,公子雖是有約在先,可毀約之人,卻非我二人,若要計較,公子亦當向著掌柜的言說才是。”
錦衣青年既然道出這般由頭,自己亦當得先禮后兵,如此言說一番,若這廝還繼續胡攪蠻纏,再而生出什么事端,自己二人亦算占得一個“理”字。
錦衣青年緩緩晃了晃腦袋,斜眼瞥向王三兒,驀地“撲哧”一笑,“就當這副模樣,有何本事能夠糊弄本公子?”
言語間滿是不屑,絲毫未有給王三兒留下些許顏面,王三兒亦不愧是在這西城俗世混的風生水起的人物,聽得此言,非但未有流露出一絲不滿,反是神態愈加諂媚,連連點頭。
見得王三兒這副模樣,吳正風冷冷一笑,亦不再理會,如此氣節當真愚也。
不待吳正風出言,錦衣青年饒有興趣的望向吳正風再道:“之所以讓二人公子前來此地,本公子卻是有一樁上好的買賣要與二位言談。”
此言一出,不單青蠻二人不解其意,就連其身側的黑衣壯漢亦是微露詫異之色,更為意外的便是那墻角的王三兒,聞聽此言,頓時雙眼一瞪,心下叫苦,“這公子怎的如那六月天,說變就變,方才還肆意狂妄,三言兩語間卻又變作商談買賣?
吳正風怔神片刻,隨即稍作緩和,道:“不知這位公子,所言的買賣是為何事?不妨說出來聽聽,在下兄弟二人亦好掂量,掂量,是否真有誘人之處?”
在商言商,藥王莊亦是算半個商賈世家,掌控著宣武八成的藥材醫鋪,從小耳濡目染之下,對于此道亦不陌生,這錦衣公子來頭不小,能讓他上心的買賣,恐怕亦是一般人做不得的,吳正風亦不禁提起一絲興趣,不過這公子的脾性端的難以琢磨,以這般形勢開場與人商談買賣,委實讓人心生不快。
“本公子亦想此刻與二人言商,不過嘛,此等買賣當是常人不得已為之,吳公子修為不俗,再者乃是藥王嫡孫,地位更是不凡,如此,本公子當是樂于與公子做這一樁買賣。”
吳正風聽得心中略微不悅,感情還是因為自家門楣之故,自己才有資格做這一樁買賣一般,知曉這口氣頗大的青年公子一語未必,當下亦不急著出言,靜待下文。
見得吳正風未有言語,錦衣公子這才兀自點點頭,卻將目光移向了一旁從始至終淡然得有些不大尋常的青衣人身上,輕淺一笑,道:“這位公子與吳公子你所攜氣息迥然不同,應是并非你藥王莊之人吧?不知這位公子出自何處?可否說來讓本公子知曉?亦好讓公子思量一番。”
即便他這般年紀有著如此修為,令人驚艷,可仍舊只能算是一支奇葩,若身后沒有亦如藥王莊這般的家世門第,放他只身一人在這茫茫天下中卻如滄海一粟,似他這般天縱奇才,修行二十余載達至分神境的修士,宣武之地便亦有不少,自己便是這其中之一,實是算不得什么。
錦衣青年雙目灼灼的望著顏容清秀的青蠻,等待著他的言語,忽的,神色一怔,微微詫異,卻見得他兀自起身,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便朝著身旁那吳公子,輕笑道:“吳兄,青蠻非是商道中人,對這買賣一事,未有絲毫意興,暫且先退出門外,待得你與這位商妥言罷,我二人再去城郊如何?”
吳正風苦笑,亦不知這一臉憨厚的青蠻兄對于錦衣公子那頗為滲人的言語,是真不在意,還是故作無謂,略一思量,或是常居世外的他確是不喜這般事物,只得點點頭,答應下來。
青蠻略一回轉,一臉酡紅已然褪去八分的清瘦面龐朝著錦衣青年咧嘴一笑,道:“在下就此告辭,亦不勞煩公子將小子納入法眼了。”
說著,青蠻便轉身踏出,意欲離去。
猛然間,異變突生,卻是那錦衣公子單手一揮,其身后的黑衣壯漢豁的躥出身來,單手成爪,攜著一股勁風向著青蠻肩上抓去。
青蠻眉間一凝,暗嘆一聲,亦不回頭,腳步向側一劃,剛好避過那突兀而至的手掌。
“公子,你這是何意?”
吳正風猛的站起身來,雙眉緊皺。
一擊不成,黑衣壯漢,倒也未接著出手,只是安靜站在青蠻身側,神色漠然的面龐下,卻是暗自心驚,這青衣小子的身法端是不俗,自己這看似簡單的一抓手,那可是暗合陣法精妙其中,即便他人修為高上些許,想要負背閃過,當是極為艱難,可見他方才那隨意一步,便云淡風輕的化解開來,著實古怪非常。
不過此時亦只得暫且按捺住,心中躍躍欲試之意,少主還未出言,自是不能妄動。
錦衣公子沉靜的眼眸中見得這一幕亦是泛過一絲精光,“呵身法倒是不俗,只是不知其它的是否亦如這身法一般了得。”
沉吟片刻,錦衣公子慵懶的伸了伸雙臂,緩緩站起身來,亦不在意吳正風的怒目而視,望向青蠻那頓住的身形,輕聲道:“本公子有言說過你可以離開了么?”
吳正風神色一寒,方才本因買賣之事,略微緩和的心境,陡然間便再次翻涌起來,青蠻是誰?他是爺爺親口允諾的藥王莊最為珍貴的朋友,更是自己親眼所見,能夠以分神境修為便御劍行空的逆天奇才,如此人物,這狂妄公子竟然一再言語輕蔑,當下隱忍不得,全身仙元陡然流轉,“鬧大便鬧大,論滋事生非,自己何曾怕過誰來?”
“怎的,想要留住在下?”
出乎吳正風意料,一向不愿與人相較的青蠻緩緩回過頭來,望著錦衣公子揶揄笑道。
眾人皆是一怔,青蠻略微一頓,神情憨厚的歪起腦袋,這一幕讓自認熟悉青蠻脾性的吳正風感到一絲陌生。
支離破碎的門扉前,弱冠青年,一襲青衣負劍,陡然間衣祛翻飛,好似疑惑的微微皺眉道:“就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