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山道上,一青一紅正緩緩而行,那兒光禿禿的,無林木遮掩,狂暴風沙肆無忌憚的刮了過來,弱冠之齡的青衣公子行在前頭,卻是連衣角亦未被掀起,若仔細看,方能發現,在他身前有一道淡淡的光華隱隱若現,風沙全被它遮擋在外。
驀地。行在后頭的紅衣少女忽然頓住腳步,輕哼一聲,堅定道:“本姑娘不走了,要走你便自己走。”
二人正是青蠻與那紅衣妖女,青蠻將其制住后,又下不了手將其誅滅,在仔細詢問一番后,才知曉是徒勞無功,這少女根本就是一問三不知,即便是真知曉,亦不言語,至多不過冷言冷語的譏諷兩句。
青蠻無奈,又下不了手,狠心將其誅殺,只能將她對旁人的危險減至最低,而此行便是要帶著她去那蒼云之門,讓她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只是不能縱然她就此離去,初時,少女還抵死不從,直到青蠻發現,她對那柄已落入自己手中的墨色小刃極為在意,這才用此脅迫她同行。
雖然青蠻有很多方法能夠將她強行帶走,但終究是男女授受不親,即便是妖女,亦是女子不是。
這好不容易才行至山腰,見她又不愿走了,青蠻不由有些慍怒,若非虛空上那大陣還未消散,從中傳來極其強大的壓迫,使得他不能載人御劍而行,否則,何至這般麻煩,只得耐著性子,回過頭來,看著她,刻意晃了晃手中那柄小忍,哼聲道:“怎么?不想要了?”
這小刃,青蠻亦仔細觀察過,不知是何材質所鑄,冰涼之意直透心底,看上去鈍無寒鋒,實則卻是一件了不得的魔兵,青蠻要想將其拿捏在手,還不得不將手掌覆上一層仙元,才不至被割傷。
青蠻低頭看著自己那包裹著布條的手掌,不禁愕然苦笑,這傷口滿含煞氣,單純的用元力治療,卻是沒多大效用,只能暫且先包裹住,不至流血過多,只是,此刻這塊用來包裹的布條,也已被血水沁得有些濕潤,淡紅的血色緩緩透至面上。
少女見狀,嘴角勾起一絲絕算不上好意的笑容,負著雙手,狡黠輕哼道:“這可是本姑娘的獨門利器,被它所傷,傷口便會無法愈合,天下間,除了本姑娘,無人可解。”
“你究竟,走,還是不走?”
青蠻盯著她,另一只手仍在不停把玩兒那柄小忍,全然不在意那點兒小傷,對于這妖女所言,自然是不信的,饒是這小刃不凡,但這么一道小小傷口,豈會無人可解,說大話亦不怕閃了舌頭。
少女見他不在意,惱怒的撇撇嘴,忽然美眸一轉,又恢復冷色,道:“你不還給我也就罷了,本姑娘亦不稀罕,今個兒我還就不走了,你能奈我何?”
青蠻皺了皺眉,少女撅著嘴,還刻意向前挺了挺還算有幾分豐姿的胸脯,道:“來啊,殺了我吧,大不了我們同歸于盡!”
少女似乎料定了青蠻不會殺她,頗有些肆無忌憚起來,青蠻還真有些頭疼,忽的,反手一抽,一道凜冽寒氣撲面而來,森然的劍意使得驟風都嘎然而住。
“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走,還是不走?”
青蠻神色冰寒,一柄青墨相間的寒鋒,卻是橫在了少女白皙的脖頸間,僅差絲毫,這妖女便會香消玉殞。
紅衣少女知曉,在她修為被禁的情形下,別說是這柄劍兵,便是他一只手便能取了自己性命,見他露出這般神色,眼眸中劃過一絲慌亂,旋即又鎮定下來,青蠻瞧得真切,暗道:“這妖女當真不好對付。”
“好,好得很,你若不一劍殺了我,你便不是英雄好漢!”
少女仰頭一蹭,竟是主動將脖子貼了上去,感受到那冰冷徹骨的寒意,比之自己那寶貝亦是絲毫不差,心中忐忑,但面色不改,緩緩閉上眼眸,一副慷概赴死的模樣,只是那微微顫抖的睫毛,還是不能遮掩內心的緊張。
“啊!”
閉上眼眸的少女,只覺片刻還未有疼痛之感傳來,便知曉自己賭對了,暗松一口氣,正欲睜眼,只覺身子一輕,陡然睜眼,發出一聲驚呼。
“別亂動,摔下來我可不管。”
無奈何之下,青蠻只能出此下策,將這少女整個橫抱起來,“挺香的!”青蠻鼻子略微抽動一下,心中浮現一個荒誕的想法,卻又連連搖頭,想不到這么個妖女身上,竟會有這般怡人的香氣,很溫暖,這是青蠻此刻的感覺。
“放我下來,你這登徒浪蕩子,大壞蛋,你膽敢輕薄本姑娘,本姑娘要讓你償命,我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我要!”
少女渾身乏力,饒是死命掙扎,仍然無濟于事,滿臉羞得通紅,可又哪能逃出青蠻的懷抱,只能狠狠的捶打著他的胸口,可她現在的力氣,無異于給青蠻擾癢癢。
“閉嘴,鬧夠了沒有。”
青蠻墨眉一豎冷喝道,“妖女果真是妖女,張口閉口,便要取人性命,抽筋剝皮。”心中驀地升起一絲搞怪念頭,使勁兒往上一拋,又將其接住。
先是被青蠻一喝,接著又怎么無端一拋,正破口大罵的少女險些咬住了自己的舌頭,氣得淚眼婆娑,“你不是好人,你不是英雄好漢!”
青蠻氣得笑了,自顧向前走著,道:“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是好人,我是英雄好漢?”
少女言語一滯,倒非是因為他這番自辯的言語,而是不經意抬起頭來,看清了青蠻的眼眸,竟是閉著的。
“怎么?無話可說了吧?呆著別動,再胡鬧,將你扔下山去,看看是你這沒‘牙’的妖女厲害,還是那山中的其它妖邪厲害,哦,對了,你們是一伙兒的,他們自然不會害你。”
青蠻自顧笑道,閉著雙眼的他,卻是不知曉此刻懷中少女的神色,她眼眸含光,竟是出奇安靜的抬頭望著青蠻臉龐,眸色復雜,不知再想著什么,忽而冷哼道:“誰與他們是一伙兒的。”
青蠻懶得搭理,心中雖是奇怪她為何忽然間不再動彈,但也不在意,這樣也好,舍得他煩心。
“你為何不殺我?”
青蠻自欺欺人的閉上雙眸行路,但靈識還是四散開來,否則一腳踏空,那可要吃不少苦頭,忽然聽得靜默許久的妖女開口言語,不禁一怔,旋即皺眉道:“你還沒來得及害人。”
“你怎么知道我沒害過人?”
少女好似忽然有了興致,打破砂鍋問到底。
青蠻撇撇嘴,卻是沒有言語,心頭那句“你不像。”還未言語出口,驀地神色一凝,低沉道:“別出聲。”
“心兒師妹,師尊方才交待,莫要在此耽擱壞了大事!”
一處幽深的茂林中,鬼泣略有不悅的輕聲言語道,看著手中正拿捏著一顆鮮活心臟的綠袍婦人,接著道:“你可知曉,這山脈中還有數千神機營走狗,更有十三位來自諸天的三虛修士,不過分神境的小家伙,你便奈不住寂寞。”
鬼泣從景云魔尊口中得知了,十三位來自諸天的三虛修士今日將會齊聚于此,意圖封印蒼云縫隙,得命趕來,想要阻止,但憑他二人的實力自然遠遠不夠,暗中正在號召隱藏于山脈之中的其它魔修,或是妖邪之輩。
要知曉這十三位三虛修士非同小可,盡非泛泛,此刻亦是聯手正在施展封印,這漫天的陣影便是他們所為,若非他們盡皆凝神而為,無法分心,鬼泣亦是不敢輕易現身,見得碧如心為了吸取一個分神修士的精魄而動手,不禁有些怒氣。
“咯咯,師兄,別生氣嘛,那些個老家伙正在合力對于蒼云裂隙,自顧不暇呢,哪有功夫管咱們,如今正是提升修為的大好時刻,那數千神機營走狗,不過泛泛之輩,若無統一配合,便如草芥一般,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碧如心五指一手,那手中的鮮紅心臟便頓做烏光,被她吸入了口中,輕輕一抹嘴角,她的神色似乎亦艷麗了兩分,滿不在乎的笑道:“分神小輩,終究是太弱了,不夠滋補,若是來兩個無為境修士,呃,若是化脈境的,那便更好了。”
鬼泣冷哼一聲,碧如心瞥了他一眼,亦不再接著言語,沉吟片刻,似笑非笑道:“師兄,你可查清楚了,那從藥王莊擄來的丫頭,究竟是被何人救走?”
鬼泣神色一變,知曉她是有意讓自己難堪,誠然,這亦是他最大的恥辱,這蒼云之匙本是極為重要,可卻一波三折,早早便將其取到手,可如今,仍舊沒有它的下落,景云魔尊雖是沒有因此而責怪他,但他自己卻是知曉,師尊已然心生不滿,待自己亦不似從前那般了。
“此事我自是知曉,無須你擔心。”
鬼泣冷言一聲,碧如心無所謂的笑笑,這二人皆是沒有發現,在不遠處的草叢中,有兩雙眼睛正一動不動的的盯著這兒。
“是他們!”
青蠻眸光陰寒,咬牙切齒,咯咯輕響,滔天怒火在胸口翻騰,方才他讓少女禁聲,便是忽然察覺到這兩個既強大,又有些熟悉的氣息,這才尋來一瞧,想不到其中一人竟是昔日將師姐重傷,險些去了自己性命的那老妖婦,而另一人則是在中州街頭,被王朝軍士追捕的那道黑影,青蠻本還不能確定是他,可聽聞方才二人的言語,才心中明了。
“弱水便是被他們擄去的。”
青蠻真有些忍不住想要沖出去,將這二人就地誅殺,不過僅存的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做,此刻的他,畢竟沒有昔日在無名小村中被玄冥之血浸染時的駭人實力,這一男一女修為很是不弱,能夠清晰的感知到,至少是兩個化脈境魔修,若僅有一人,青蠻尚可一戰,但同戰二人,卻是沒有絲毫把握。
“你,你怎么了?”
少女就在青蠻身邊,此刻當然早已被他放下,只是仍舊沒有被解開修為禁制,她也好奇的打量著不遠處的那一男一女,似乎是同道中人,只是青蠻不經意散發出的逼人煞氣讓她心頭一驚,不由問道。
她本以為青蠻是個心慈手軟的散修,卻不想,他亦能對旁人生出這般大的恨意,很是好奇。
青蠻咬著牙,有些赤紅的眼眸,淡淡看了眼身旁的少女,只是搖搖頭,沒有言語,少女出奇的沒有追問。
良久,青蠻才緩緩平復過來,此刻才是真的舒了一口氣,從二人的言談中,得知了弱水及火兒果真還尚在人間,并未被他們所害,而是被不知名的正門高手救走,再往后,青蠻更知曉了,昔日被自己拾得的那錦盒中裝著的是何物,竟是能夠開啟蒼云之門的蒼云之匙。
“難怪他們如此大膽,不惜殺入藥王莊搶奪,原來如此。”
青蠻解開了心頭疑惑,暗忖一聲,見得鬼泣二人徐徐遠去,這才從密林中顯現身形,這時方才發現一個問題,自己發現他二人氣息的時候亦是與他們相隔不遠,以他們的小心謹慎,為何卻沒有發現自己?
“站住,去哪兒?”
忽然,青蠻耳根一動,聽見一陣窸窣聲響,不用扭頭去看,便知曉是什么,緩緩道。
躡手躡腳的少女神色一僵,撇撇嘴,氣哼哼的瞪了他一眼,頓住腳步,冷道:“蹲太久,腿腳發麻,隨便走走,不行啊?”
終于上了山巔,風沙更盛,無絲毫遮掩,放眼望去全是無盡的黃土,極目千里之遙,可依稀見得那頂天立地的駭人門戶。
“那便是蒼云之門了。”
青蠻遙遙而望,輕聲自語道。
“土包子!”
身旁傳來一個不屑的嬌哼聲。
“噯,你叫什么?”
“無可奉告。”
“哼,不說便不說,本姑娘還不屑知道。”
少女鼓著腮幫,只是如今卻聽話的跟在青蠻身后,經過之前那次,好不容易從他懷中落下來,自然不敢再賴著不走,不然又會被這壞人強行抱走。
“師尊,老說這太古銅門后的修士奸險狡詐,將我們視作妖邪,欲誅之而后快,我看亦不盡然嘛,倒是像色胚多一些。”
小丫頭緩緩行著,腦中胡亂想著,口中含糊不清的嘟嚷。
施印足足三天三夜,青蠻亦在遠處遙遙觀望,暗中等待機會,想要將這小妖女送進蒼云之門,只有等待縫隙尚未被封印之時,可亦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那兒有數千王朝精銳,還有十三位仙林宿老,不說青蠻現在的身份,正門修士人人得而誅之,便是這小妖女,那些人只要瞧見她,定不會放她歸去,肯定當場打得魂飛魄散,這點,青蠻還是了解的,既然做了這個決定,他便不能將她往火坑里推。
青蠻此刻的心情很矛盾,一邊希望正門修士能夠盡快成功封印住那道裂隙,使得天下重歸太平,可另一邊又隱隱希望鬼泣那日所言的進攻盡快開始,他好趁亂將這小丫頭送走,只是這樣一來,想要封印住蒼云裂隙便多了幾分風險。
他不是沒有想過趁著一眾魔修還未開始進攻,前去向王朝軍知會一聲,但想起這不黑不白的身份,卻也只得作罷,只怕自己上去言語,別人非但不信,反是要將自己捉拿。
“快了,快了!”
蒼云之門邊上,王天虎神色激動,他身旁的黃統領,還有數千軍士皆是如此,饒是三天三夜未合眼,卻個個精神抖擻,眼見著那道豁口寸寸閉合。
“太玄無量,歸墟斗數!”
十三宿老須發皆張,亦是到了緊要關頭,隨著主陣人觀道明一聲高喝,彌天大陣頃刻扭轉起來,萬丈華光頃刻升騰而起。
從那裂縫中千萬只漆黑如霧的手掌攀爬,正是感覺到危機的諸多魔物,拼著最后一分力氣,想要從其中逃出,可卻是徒勞,陣光一掃,頓時發出陣陣哀鳴,實力強的,尚能將肢體躲入門內,實力稍弱的,則直接化作灰飛。
青蠻遙望著這般情形,心頭不知是一種怎樣的滋味,難以言狀,側頭一瞥,卻見那小丫頭望著蒼云之門怔怔出神,眼眶有些泛紅,他輕聲一嘆,有些明了她此時的感受,畢竟消散在那陣光之中的妖邪,于她而言,卻是同道中人。
“他們犯下何錯?為何便只能被永久羈押在那不見天日的鬼地方?你們有什么資格肆意誅殺他們?”
少女滿含淚光,哽咽著,冰冷質問道。
青蠻怔神兒,張了張口,道:“他們是妖、是邪、是魔、他們會殘害蒼生百姓,屠戮正門修士,有駁天道大義。”
最后“如何能容?”四個字,青蠻沉吟半響,終究是沒有說出口,腦中卻是浮現出無名小村,方天仙尊捧劍入腹,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
“胡說,存在便是道理,他們有他們存在的理由,你們才是真正的魔頭。”
少女一口回道,直視著青蠻,沒有絲毫懼意,青蠻搖搖頭,不想與她就此事糾纏。
“哈哈哈,兒郎們,出來吧!”
驀地,天搖地洞,一陣震破蒼穹的長嘯聲激蕩而出,“山河咒,幽冥鬼蜮!”
黃沙漫天的長空中,一道虛影凌空落下,正在十三宿老上方,咒印變幻,雷霆一擊。
“轟隆隆...!”
大地劇烈的顫抖著,青蠻神色一變,少女則是又驚又喜,“走!”青蠻低喝一聲,不顧少女反對,再次將其抱入懷中,飛一般的騰空掠起,殘影滯空不散,極速向著蒼云之門而去。
景云魔尊等人終于發動了蓄勢已久的雷霆一擊,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雷霆萬鈞,沉寂百年的魔頭紛紛現身而出,頃刻間,從陣法中衍生出的渡厄輪光便被擊潰,四分五散,天穹瞬間黯淡下來。
“攔住他們!”
神機營亦非泛泛,早有準備,數千神機弩齊齊代發,隨著將領一聲令下,鋪天蓋地的箭雨紛繁而落。
頃刻間,哀鴻便也,足足數百魔修欺身而上,攜帶滾滾魔云,修為稍弱的,瞬間變作一只刺猬,魂魄都被震散,修為強悍者,饒是受得些許傷害,亦是威勢無匹的殺入神機營陣地,一招一式,便是死傷一片。
青蠻冒著箭雨飛馳,此刻極為混亂,無論是神機營將士,或是魔修都從他身側劃過,偶有殺紅了眼的,向他擊來,他亦只是閃避,全不還擊,盡最大的努力向蒼云之門趕去。
突生大變,十三宿老亦是神色驚然,不過卻是不能罷手相對。
“諸兄,天下蒼生之安危,系于我等肩上,切不可輕舉妄動,還差片刻便可,堅持住!”
觀道明厲喝一聲,朗朗乾音震耳欲聾,這一道音波,竟是將不少受得重傷的魔修,給活活震死。
“景云老魔!”
傳來驚呼一聲,卻是周天仙尊,他身下白虎低沉嘶吼,顯然亦是發現了危機降臨,他左臂高高揚起,風云涌動,沉吟道:“白虎真言,法相乾坤。”
“周天道友,莫要分心。”
感覺陣印一顫,觀道明眸光四溢,冷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