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馳車一路向南駛去,出了市中心便上了高速,林蔚然從沒問過國大華去哪,駕駛起來卻并非漫無目的。
想起兩年多以前剛到韓國的時候,國大華就是林蔚然心中成功的典范,他總是面帶和善笑容,說話聲調不高、語氣不重、嗓音不大,但就是透著股居高臨下的睥睨。同行的所有人沒有一個敢于質疑這位頂頭上司的每一句話,除了身份高低之外,可能還有些說不清的原因。
林蔚然承認,對國大華他心存一份畏懼,不單單是因為他曾掌握著自己職業生涯的生殺大權,更多的是這兩年來他在自己心中所積攢的威懾力。
那一份份數字巨大的財務報表,出入高檔場所光是和熟人打招呼就要用上半個鐘頭的時間,甚至是那一張張送到宿舍來的機票。國大華在他面前展現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像他這種沒有大背景的年輕人可能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全新世界。
對這樣的人不心存幾分畏懼,那不是狂傲,而是傻,傻到無可救藥、連天高地厚都不知道的那種傻。
林蔚然在后視鏡中看了眼國大華瞇著雙眼的醉態,表面平靜,心中卻風起云涌。
“黃仁成這個人,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沒覺得他是什么對手。但這人定力極好,一連幾年下來讓我抓不到馬腳。幾次給他難堪都被輕描淡寫的化解,甚至連報復都沒有。如果他不是老奸巨猾的狐貍,就是堅如磐石的老龜。這種人不好對付,只能徐徐圖之,但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
國大華緩緩說道,一張國字臉上展露出平日里不多的精明神態,“就連弄走了方志赫也揪不出他的尾巴,我還真拿不準,難道他會一直都這樣縮在殼里?”
“在中國師傅們每當想要殺鱉的時候都會先用一根筷子把它的頭逗出來,然后手起刀落。我雖然沒有看過師傅們下手,卻也知道引誘和下刀是關鍵。引誘在于讓鱉咬住筷子,下刀在于快、準、狠。就算它殼在堅硬,也總有柔軟的部分。”林蔚然緩聲道,似乎是給國大華建議什么。
聽了這形容,國大華覺得有趣,問道:“那你覺得什么樣的筷子才能讓他咬住不松口?”
在后視鏡中看了眼,林蔚然搖頭道:“我不知道,即便和黃社長相處了這么長時間,我還是搞不懂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黃仁成對待他的態度一直是林蔚然心頭最大的疑惑,即便他這個職場經驗并不豐富的菜鳥都知道,任何一個社長都不會選擇他這么一個不牢靠的下屬細心栽培。但看看他如今的成績,在廣告領域獲得了全新平臺的他,等于是黃仁成親自給他綁上了翅膀。
國大華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但有一點我很清楚。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情仇,信奉有償慈善的韓國人更是如此。這不是壞事,是好事,沒了虛偽的面具生意也好做很多。他對你一定有計劃,就是不知道是什么計劃。”
林蔚然沉默下來,不做回應。
“中國有句話,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知道你怎么想?”國大華拋出提問,似乎對今天的目的十拿九穩。
林蔚然平淡道:“這句話說的好,說是道盡了人性自私也不為過。”
國大華搖了搖頭,道:“這不是自私,而是生存本能。世界就這么大,錢就那么多,你不從別人手里搶,就有人要從你手里搶。所以不管是做生意還是當職員,人人都想往上爬,越往上位置越少,越往上風景越好,誰不想領先比人一步,早點看到更好的風景?”
林蔚然輕笑一聲,道:“是,我有同感。”
國大華睜開眼睛,一掃剛剛的醉態,道:“他對你保證了什么?”
林蔚然又看了一眼后視鏡,道:“兩年后,第一桶金。”
國大華哈哈大笑,道:“兩年后么,不如我現在給你怎么樣?人始終要為自己考慮,他現在給你的小恩小惠該不會是你拒絕我的理由吧?”
林蔚然沒有說話,只是臉色略微有些尷尬。
“第一桶金要多少?一億還是兩億?或者五億?如果是人民幣,那一百萬,兩百萬,三百萬?我說過,男人的力量要在床上和手上,手上的就是錢、權利,但這兩樣東西在韓國是相互的。如果你有了第一桶金,我建議你不要回中國,那個國家不適合你這樣沒有背景的年輕人。勞勞碌碌一輩子,卻依舊逃脫不了‘士農工商’這個定位。”
國大華收斂笑容,臉上帶著赤裸裸的睥睨。就好像是回到了林蔚然去新韓之前,那個對他居高臨下的位置上。
他拋出了自己的餌料,似乎很自信林蔚然會咬住那魚鉤。但是,這樣的情形,又何嘗不是林蔚然在國大華眼前舉起了筷子?
現在,是該手起刀落的時候了。
“國內其實也有變化,商人的地位沒那么低下,也就是在‘士’之下。兩年多沒回去了,還真有點想家了。”林蔚然輕笑著,拋出了國大華不能理解的一句話。
林蔚然打開奔馳轎車的疾行燈,緩緩停在高速公路邊上,在外面看去,就好像是這車出了故障一樣。
他靠在駕駛位置上,要開車窗,點燃一根煙,深吸了口道,“我爸死的早,不看照片我都記不清他長什么樣子。你不是中國人不了解,那個時候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有多難。我媽是個性子柔和,讓人瞧不出半點強勢的女人,被人戳著脊梁骨說命硬、克夫,她眉頭都從不眨一下,有男人愿意來占便宜,她就是撐也要撐出一副潑辣的樣子來。那時候計劃生育,即便死了丈夫她也要交罰款,工廠撤了她在工會的職位,她認,知道是因為被可憐才留下的,她忍,但有人說她靠著男人留在工廠,她卻不忍,你無法想象一個身子和性子同樣柔弱的女人跟那些長舌婦撒潑打架,就連臉上都被抓花了,她回來也只說是摔著了。”
國大華在車后座上,不知道林蔚然為什么停車,也不知道他用中文到叨咕些什么。
林蔚然回過頭,瞧著國大華就像看一只咬住了他筷子的鱉,神情玩味道:“你說的那些力量啊,世界啊什么的,其實我在小時候就知道了。那時候我淘,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成天跟那些說我媽不好的人打架,一來二去也就習慣了當不學習的壞孩子。但我姐不同,她學習好,什么都好,所以我家就是我媽老打我,老夸我姐,我真的一點都不怨,只想著長大了孝敬我媽。大學畢業那年我才知道我這雙拳頭什么都做不了,只有這個腦袋,只知道吃苦也做不了太多事兒,所以我來了韓國。你覺得你知道我要什么?你覺得你幾句話就能讓我把你當神仙供著?你覺得我被你在手里顛來倒去的一次還不夠?我媽一個性子、身子都柔弱的女人都能活出骨氣來,你覺得我就能這樣被你呼來喝去的還一臉帶笑?”
林蔚然神情一變,第一次在國大華面前露出兇狠的模樣來。
“做夢去吧,高麗棒子!”
國大華眉頭微皺,聽林蔚然口氣,就知道他沒說什么好話。但那副聽不懂中文的懵懂模樣卻是讓他在林蔚然心中那值得畏懼的形象徹底崩塌,林蔚然哈哈大笑,用韓文說了句。
“可愛啊,國大華。”
這次他聽懂了,一張臉瞬間就冷了下來,帶著七分慍怒,三分羞惱,如果不是年過四十,估計直接和林蔚然大打出手都有可能。
“來韓國兩年,我也見過了不少韓國人,不過做人做的這么混蛋還這么怡然自得的我就見到了你一個。大華啊,我真心勸你一句,你累不累?你覺得你什么都有了?你和我不也一樣就是一打工的?朝亞投資的錢都是你的?你也別太做白日夢了!”林蔚然故意把話說的短了點,也就是不用敬語,對韓國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大的蔑視了。
“你說男人的力量在手上,除了錢和權之外還有拳頭吧?怎么辦,你現在打不過我。不過我也不準備打你,不能給你這么明顯的把柄。所以,我帶你到這來,是為了和你好好玩。”
林蔚然帶著不屑的笑臉,最終叼著煙,半截煙灰滑落在車內,他也不理,直接道:“我在這就下車了,看你是老人家提醒你一句,后面不遠就有臨檢,如果不想丟人在大夏天掛著肩帶去做社會服務就老實點,在車里睡一覺。要不你就打電話叫司機來,反正這也不遠,距離首爾市區也就二十公里,他也能走上來。社會服務這事兒我做過,挺累的,不適合你。”
他打開車門,臨下車的時候說了句,“謝謝你大華啊,如果不是你,我還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看到那么多新鮮事兒。不過我得勸你一句,做人別太他媽混蛋了,這樣不好,要不然早晚有一天你會有苦果子吃。”
不理國大華是什么臉色,林蔚然這就下了車,‘嘭’地一聲把車門關上,他又將西服脫下來搭在肩上,第一次故意做出這種帶著點瀟灑的姿態來。
再次點燃一根煙,他又深吸一口,這才向首爾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士別三日,今日之后的林蔚然,當更叫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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