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轟轟轟……”馬蹄聲滾滾。小兩萬趙騎宛若一道奔騰的鐵流在大地上橫流而過。
“全速前進,全速前進——”
須發全白的趙廉打馬走在最前,不時的高舉著兵器嘶聲的大吼著。必須在烏維馱打破飛仙關之前趕到,否則,否則自己真就無顏以見天下人了。
甕中捉鱉的一處好局,硬生生的變成了雞飛蛋打的樣子。是自己獻計大王阻止漢軍入境的,是自己調集十多萬兵馬四面包圍胡騎的,也是自己奔走旬月一事無成的,趙廉覺得自己的罪——百死不能贖也!
天上的殘月,懸空在西,到二更天了!
一支火把燃亮,長龍鐵流變作了火龍洪流。星夜疾馳,趙廉一刻也不敢放松。
“啊……吖……”一連串的慘叫聲突然從邊上發出。打馬走在最前的趙廉不由得一驚,“左右出了何事?”
問話見又有幾聲慘叫傳來。隊伍的速度還是建慢下來。
“大都督,路上有陷阱,還有鐵蒺藜。文司馬和十幾個弟兄都載了這里。”一名親將趕來向趙廉稟報。
趙廉奔到了出事地點,就見自己親軍里的軍司馬之一文城正在愛憐的安撫著一匹折斷了腿的戰馬。趙廉認得出,這躺在地上的戰馬正是文城的坐騎。
在火把的照耀下,就見平坦的地表上這可多出了數十個細碗口大小的陷洞,其中兩個陷洞中還留有兩個血淋淋的馬前腿。
“卑鄙。”趙廉面色鐵青。破口罵道。
一旁的親兵親軍則都是一臉的肅穆。馬匹是軍兵鐘愛之物,有一匹出色的坐騎。能日夜牽掛在他們心頭。胡騎現在用這樣的損招來對付他們的逼進,自然人人發恨。可是再惱火,心里也必須承認,這般的設置,在黑夜中對騎兵的克制是相當大的。
“不能放慢速度。急需疾行,天亮前必須趕到飛仙關——”
不忍在趙廉臉上一閃而逝,硬起心腸,趙廉發狠的命令急需不變。
“啊……”
“嗄……快停……快停下……”
隊伍重新放開了速度。三十丈。無事;五十丈,無事;一百丈……
趙軍剛剛放寬了一點心,在這個當口上,前軍就又傳了一連串凄厲的慘叫,整個行軍速度立刻再為之一緩。
“不要停留,全軍速進,全軍速進……”趙廉縱馬回奔。一路大聲吼道。就是有胡狗的陰招,大軍也必須承下這種損失,疾馳進軍——
可是,那官道上一個個碗口大的陷洞,一片片尖銳的鐵蒺藜,真的是讓所有的騎兵痛恨欲絕啊!
“繞過去。繞過去……”
“大都督,不能硬闖啊。如此一忽一乍,不用十里,我全軍膽氣就會盡喪啊。”
趙廉同意了。小兩萬的趙軍在折損了一百多騎之后,放開了官道。打馬沖下了左右的田地中。
飛仙關南二十里處,一座村莊外。月夜下。上百輛堆滿土石的推車排成了一條蜿蜒曲折的長龍,在夜幕的籠罩下靜靜地潛伏在官道上。
“吁……”趙廉一勒馬韁,望著不遠處月光下隱約可見的一道胸墻似的黑影,心頭大是一驚。難道是胡狗的留后?
剛換了一匹坐騎的文城速度略拉下了少許,他和趙廉的位置已經由最早的先鋒前列,落到了前軍的中部。“大都督,看,胡狗的大旗!”
“大都督……鐵蒺藜……”前列的數十個趙軍騎兵人人舉著一支火把,他們之前就因為這些個東西不得不從官道轉入田地,現在飛仙關近在不遠處,就再度由田地返回到了官道上。沿途路上行進時要小心更小心,謹慎更謹慎,可即便如此,前頭探路的人馬也折損了半數。
現在戰事未起,趙軍騎兵就已經折損了將二百匹戰馬,摔傷了近百將士,其中當場橫死者也不下三十人。“前方道上,入眼處全是……”
那轉回的軍士話還沒說完,胸前突然多出了三支血淋淋的箭頭……
接著就聽利箭破空聲傳來。
而且讓人吃驚的是,這些利箭并不是從弓箭上發出的,而是用手。出招之人乃是胡騎中的高手,趙廉處在前軍的中央位置,周邊是不可能有胡騎埋伏。
驟然遇襲,利箭入體的慘叫聲讓趙軍一陣混亂。趁機,三道人影消失在了左右的黑暗中。
“進攻——”趙廉沒去理會那三個刺客,對于大局而言,這只是癬疥之疾。大軍迅速殺到飛仙關下才是正題。
“上箭,射,射。”防線后呼揭簞彎刀在手,指著百多步外,數十支火把集繞處。直覺告訴他,那里應該就是趙騎前軍將軍所在處。
隔了一百多步遠距離,胡人手中的短弓是射不到的,金狼騎兵也是如此。可這距離卻是在弩箭的射程之內。縱橫漢趙兩地兩月有余的烏維馱軍,手中有的是勁弩,甚至連連弩都有不少。
比如眼下的此地,就有三百張連弩,一千張勁弩,和五萬支弩箭,這些是能辦不少事情的。
“勁弩——”一聽這厲聲尖銳的破空聲,文城立刻就知來的是弩箭而非弓矢。打馬在最前的一排趙軍騎兵腦袋更是在聽到這聲音的第一時間往馬頸后一縮,身子一滑馬上從馬背上落到地上。
不少人剛剛落地,就聽得自己的戰馬一聲哀鳴,跪倒在地。馬額、馬頸、馬面上,是都有弩矢穿入。
弩矢、箭雨。加上地上的陷洞和鐵蒺藜。
“嗖嗖嗖……嗖嗖嗖……”
沖鋒了一次的趙軍留下二百多具人馬尸體,很快就敗下陣來。
“命探馬向左右探察。如無埋伏,大軍兩翼包抄——”
四更天了。趙廉看著眼前的胡騎又是焦慮又是高興。他焦慮著想一步跨到飛仙關外,他高興著胡騎還在,飛仙關肯定未失!
“大都督,依末將看,左右探察的同時,這正面我軍也不若用馬匹沖陣,待破去了那些陷洞和鐵蒺藜,我軍主力再揮師前沖。吃掉這群胡狗。先打打牙祭!”身邊的親兵統領如此道。
“如此也好。”趙廉猶豫都沒猶豫片刻,立刻應下。因為這最近幾十里路來,趙軍中將士人人火氣憋屈的要死,卻沒法子發泄出來。正面沖陣也徒增傷亡,硬拼不可取。那就只有如此耗一耗胡狗,再爆發個痛快了。
透過微亮的半空,箭矢的痕跡還能隱約看到。
哀哀的馬鳴聲。又從前方傳來,沖陣的馬群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陣前三十步不到時,這不下三百匹戰馬的馬群就已經全部倒地了。
“再撥二百匹。”趙廉大吼一聲。
“是,大都督。”隨著一聲應和。最前列的一隊趙軍騎兵,翻身下的馬來,抽刀在馬臀上一劃……
“轟轟轟……轟轟轟……”雷霆一般的響聲再次傳來,如若滾滾夏雷,傾軋而至。
“弓弩兵。射——”二百匹戰馬根本不放在呼揭簞的眼里。
但是,這小小的一道防護根本就是不足為憑的。當趙軍向左右發出的探馬探明道路之后。呼揭簞領著這三千金狼騎兵上馬就跑了。
他已經在這里停滯了趙騎大半個時辰,天已經快要亮了。距離拿下飛仙關時間已經過去整整一夜。這一夜的忙活,三日來戰死在飛仙關內外的近萬大胡勇士遺體,該都已收攏并且掩埋完畢了。如此,呼揭簞是不帶有一絲負擔的撒蹄就跑的,將來等到趙騎追到了飛仙關下的時候,右賢王也會領著兵將撒腿往關外跑的。
兩三個月的征戰,五萬精銳,三停只剩下了一停。死傷夠大的了,夠慘重的了,已經沒必要在跟趙軍血拼一場了。呼揭簞引三千軍在這里守護,僅僅是起一個以防萬一的效用。
若此刻飛仙關依舊在趙軍手中,那么呼揭簞就是拼死,也會帶領著三千金狼騎兵抵擋下趙騎的前進,然現在一切都不必要了。
飛仙關外。
一座京觀被筑了起來。連同軍士帶關內的百姓,一萬一千多顆頭顱壘成了三四丈高的一座山。
一堆堆篝火點燃著,距城池還有三兩里地,都能嗅到那沉沉的血腥氣。
蒼蠅密集的飛著,嗡嗡聲匯聚到一起,傳出了老遠老遠。
這本令人聽著打顫的慘景,周邊圍著的卻是胡騎們那興奮肆意的狂喜狂笑。
同時,飛仙關外土地上多了許多翻新的土痕。那都是他們掩埋下自己人尸體的痕跡。那一萬多具被砍下了腦袋的趙民尸體,胡人們可連動都不會動一下。反正他們又不準備占據此城,天亮了就走的,無須擔憂病疫。
“大王。”
烏維馱在關口迎接呼揭簞回來。
“四千多傷兵已經運出關外了,我也已經派人向左賢王發心。但為了安全起見,咱們要在飛仙關堅持一天。”
“臣遵命。”
呼揭簞躬身領命,他已經是烏維馱的左大都尉了。
四周一片漆黑,東南角一輪殘月還遙掛在天邊,但并沒給大地增添多少光輝。唧唧的蟲鳴不斷,除此之外一片寂靜。
夜空中也只剩下了寥寥殘星,天快亮了嘛,清涼的微風拂面而過。瑩瑩的一點光芒閃爍,是那澤子里水波在蕩漾,在星月的余光下依稀閃爍出點點波光。
三萬五千漢騎停留在這個水洼附近。大草原上行軍,你可以肆無忌憚的橫沖直撞,因為路永遠都是平整的。但是,水源是注定的,不想走一路挖一路井的話,還是靠著水流、水洼行進吧。
否則,只人馬的飲水,就可以把一直天下最精銳的精騎逼到士氣全無不堪一擊的地步。
祝彪也在遵循著這一準則,駐軍在這一個水洼旁邊。他相信烏維馱肯定也會遵循這一準則的。
從小靈關來飛仙關。祝彪沒有領兵直線前進,而是略微偏斜了防線先到了飛仙關外百里的地界。
還好。在這里他沒有看到大隊騎兵走過的痕跡。這說明烏維馱還沒有殺出飛仙關,或是已經打開了飛仙關卻還沒有趕到這處。
如果是前者,那么祝彪帶兵再趕去飛仙關就是。他之前,之所以不直接趕到飛仙關,可不就是因為怕趙軍頂不住掉了鏈子么,自己趕去也只是撲了一個空。現在他放心了。
而若是后者,雖然對趙軍而言很可悲。可是烏維馱干掉了飛仙關守軍,還是一萬兩千名有著堅固關城的守軍。殺敵一萬自傷八千,胡狗自己的傷亡肯定也不小,不僅會有戰歿,更會有傷兵。而已經打開了關城的胡騎肯定不會放棄自己的傷兵,帶著傷兵上路的胡騎,會更依賴大草原上現成的水源。
祝彪現在所在的位置,隱約的就是封住了飛仙關的北部。胡騎想要匯入大草原,就不會不被漢軍發現。
天亮了。
天空如一匹無邊的藍色綢緞,純凈無暇,柔柔的籠罩著眼前無邊無際的綠地。
可是再美的東西,看多了也就平常了。
竇兵跟隨祝彪在大草原上打滾的次數夠多了,這草原風光也早就吸引不住他了。
因為軍中高手稀缺。鏑鋒偵查,抽調的高手里竇兵就是最主要的一個了。而這次對南面進行的偵查,意義重大,祝彪全力以赴,竇兵當然也就給派了出來。
就地取材。這大草原上到處都是牧畜干珂的糞便,就是最普通和最好找的燃料。十幾斤的烤羊肉被六人分吃一空。這時要喝的不是美酒,而是去油的磚茶了。
此茶不是平日里在酒店茶館喝的清茶、紅茶,而是加了鹽、姜等物的青磚茶,最是去油膩,助消化。不過這茶剛喝時很不習慣的,味道特怪,竇兵喝的時間也不短,還依舊受不了,但也只能捏著鼻子灌下去。
五個鏑鋒喝的是很自然。甚至在喝了磚茶之后口中還嚼起了茶葉。一人在山丘頂上放哨。這個山丘不高,可也是這附近的最高點。
竇兵舀了杯磚茶,有一口沒一口的泯了起來。夜里‘精神’了一夜現在有些困了,在昏昏欲睡的時候一陣疾馳的馬蹄聲傳入耳中。
一個激靈,竇兵猛的躍了起來,快步走上高地,就見數百步外一小隊胡騎射雕兒正迎面撲來。放哨的鏑鋒也已經看到!
被發現了——
竇兵腦子閃過第一個念頭,剛才煮茶烤肉的時候有冒煙的。然第二個‘胡騎到了’的念頭就緊跟著從他腦子里冒過。眼睛唰的一下就明亮了,手腳卻不耽擱,就招呼起人來。
另外四名鏑鋒都是行家老手了,走到坡頂的時候,就都已經將弓箭握在手中了。
“有十個人,是射雕兒的一個小隊。”
竇兵的話音剛落,那支射雕兒就已直直的向著山丘撲來,連他們的面孔都已經隱隱可見了。
鏑鋒的伍長站在最前,有竇兵這個高手在,十人的射雕兒伍長不看在眼里。幾只利箭就射了過來,伍長一個前滾讓過,翻身起來時那射雕兒的面孔就更加清晰了。
伸手拔出了一支利箭,白森森的骨簇隱約中散發出一股腥臭。
——狼牙箭!
一種可比中原雕翎箭威力的骨箭,是射雕兒的標準配置。雖然它很原始。
高地下七八十步外,十騎射雕兒勒馬頓足。竇兵箭術不行,但鏑鋒伍長立馬就讓他開了眼。趁著射雕兒勒馬的空檔猛然起身,扣在手中的利箭瞬時射出,來不及看成績,便手腳并用的翻滾去一旁。
竇兵看的傻眼,還沒反應過來耳朵卻已經聽到了一聲慘叫。而且數只利箭也已經射進鏑鋒剛才的立身處。再看那鏑鋒伍長,算著箭枝來的方向,迅捷的再射了一箭去,然后再次迅速躲開來。
“好箭法!”竇兵對著奪回坡頂北面的鏑鋒伍長豎起了拇指。
如果說刀劍相交,自己一個能輕易斬殺這么一個軍伍,可若掄起箭法,自己真的是比不上。
或許是發現只有一人還手,也或許是嫌這樣下去太麻煩,再說了射雕兒們也要報仇。于是竇兵聽得了幾聲怪叫聲,就見射雕兒那里各有兩騎朝左右兩邊奔來。竇兵心下微微一笑,分開了好,分開了自己收拾起來就簡單多了。
趕緊把這幾個胡狗給宰了,然后回去報告大帥去!
竇兵拉起弓箭也射了一箭,叫道:“你們五個留心,我先去宰了右邊的兩個。”說罷抜身一躍快步沖向了山坡右側。坡頂北面五個鏑鋒對視了一眼,紛紛張開了弓箭。
五打七?誰怕誰啊!
右側奔來的兩騎中,一人似乎還被傷了手臂,只有一個如常的拉開了弓箭射向竇兵!
竇兵揚手就是一箭,只是二三十步距離,很短的。這一箭正中那手臂帶傷的射雕兒戰馬。然后立刻扔掉了弓箭,身子向前一撲,空中一個云翻,避過另一名射雕兒連環射來的三支狼牙箭。
一躍一翻,腳跟落穩的竇兵反手一樣,一枚飛蝗石擲出,打向射雕兒的戰馬。
那射雕兒根本想不到竇兵會如此輕松的躲過他的三箭,來不及反應戰馬就猛的一聲嘶鳴,半立了起來。它被打中了一只前蹄。
清晨的陽光下,明亮的劍身閃過一道精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