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匪爾,何呼義軍?”
還停留在燕國境內的祝彪大部隊,接到陳孟仁送回的軍報和附屬情報。祝彪勃然大怒,這些個打著‘義軍’名號的隊伍純粹就是流寇么。大梁王、定陽王、風里眼等綽號更讓他想起了前世明末時期的闖王、八大王等。
這是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柴,一群連建制化都沒有,只知道搶掠燒殺,擾民禍民的垃圾――
就是到后期建制的李自成、張獻忠也比他們現在強,純粹的流寇。而且小二十萬人近乎全部男丁健婦,沒有老營幼兒拖累,這群人的流動性和禍害烈度,比明末流寇也更勝出一等。
“大帥。齊國境內主要三大股義軍,最得人心的是自號風雷將軍的馮磊,其部風雷軍只有五六萬人,但人心齊凝聚力強,幾次挫敗齊軍和地方軍優勢兵力的進攻,割據了齊國東部鄆州的四郡之地。
再有就是東南沂蒙山義軍,總兵力不下大梁王、定陽王這一股。可也是良莠不齊,魚目混珠。有替天行道的好漢,有無惡不作的惡徒。并長久盤踞五百里沂蒙山中,齊軍、地方軍都進剿不易。
最后一股就是大梁王、定陽王、風里眼一支。三人是結拜兄弟,都是一丘之貉,從齊國西南翻騰到齊國最北,鼎盛時曾一度進攻淄博城,敗后轉北,這現在又轉向西,殺入了慈州。州兵不能抵擋,就一直讓他們殺到了南樂邊郡之地。”
慈州的刺史是半割據態勢的人物,也就是田勝死后。繼承齊國王位的田勝長子田丹,王權旁落,王室受制于幾個禁軍大將,在外的地方實力派自然不穩當。
待齊國三次內亂爆發,有兵有錢有糧有地盤的刺史、太守們幾乎沒有了制約,雖然有一部分繼續效忠淄博,跟田勝主力改建后的禁軍連為一派。也有一部分跟其他王室王孫公子聯合或投效,可齊國十六州,還是有那么幾個州刺史不安分或州內太守蹦跳的。
慈州刺史跟南樂太守一樣,大亂之后也是已換過了三茬。州內實力大減,還有太守不安分。所以這刺史雖有心‘自強’卻無力為之,只能做一個聽宣不停調的了。
慈州十二郡,刺史完全掌控五郡,牽制掌控兩郡,手下兵力過五萬人。自然不是大梁王等二十萬軍的對手,且他也不可能拿著手下的兵力跟大梁王一伙死打硬拼。等軍隊拼完了。刺史的位置還能不能坐上可就不一定呢。
“如果不是化雪,我會立刻帶兵東進――”
齊王的王位祝彪還沒有下定最后的決心。因為這在有可能是唐王丟下的一個魚餌同時,也可能是唐王的一次試探。
但對大梁王等之類的流寇。消滅他們不需要理由。
“大帥毋憂。陳將軍久經沙場,蕩滅三匪流寇,不在話下。”張本楠進言著。
祝彪呼出一口氣,重新做下身。“先生說的不錯。陳將軍…當……不負本帥之望。”
陳孟仁才智確實有欠缺。比他現今的高位。但是久經沙場,狠仗、硬仗、血仗打多了,只直來直往,不去尋巧弄機,以實力壓人,也能把大梁王等三寇剩余的是幾萬人馬盡數蕩滅,碾為粉齏。
南樂。
“有敵來襲!有敵來襲!”
一隊正在山坡下休息的匪軍。突然地,山坡上警哨高聲大呼起來。
近五千匪軍躥了起來,在賊將的吆喝下亂糟糟的排著隊列。喝罵、打罵聲不絕于耳。
“轟轟轟……”打雷一樣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那頭山坡之上,拼命往回跑的一隊警哨身后,突然出現了一排騎兵!再細一看,何止一排,前后相接,源源不絕,簡直是如潮而來!
那隊奔跑不及的匪兵,聽得背后蹄聲震地,大為驚恐!甚至有那慌了神,跑得腿軟的,一跤跌在地上。不等起身,一桿長槍透胸而出!也有慌張之下哭喊出聲,六神無主的竟撲倒地上,緊緊抱著頭,馬上被蜂擁而來的騎兵踩作肉泥!
這種態勢下,也不想想,對方怎么可能因為他們那三倆人就勒馬停軍,收容俘虜呢。
為首賊將在陣前望見這慘狀,一雙眼睛直竄出血絲來!萬千鐵騎,以山崩地裂之勢沖擊而來,何等壯觀。聲勢駭人至極!他感覺著自己手腳都發軟了。他也有過不少廝殺經歷的他知曉,隊伍不能散,一旦步兵陣形被沖散,等著他們的,便是場無情的屠殺!
兩軍相接!挾雷霆之勢而來的河東騎兵,以萬鈞之力,猛烈撞擊在匪軍那零散的方陣上!方陣立刻往后凹了去!沸水潑雪,利斧伐朽木!
“殺――”
“殺――”
“殺――”
被沿途受過糟蹋的村落鎮集慘景,激勵的義憤填膺的河東精兵,一個個都照狠里殺,照絕處殺。直殺的五千匪軍血肉橫飛,潰不成軍。
可他們兩條腿跑也跑不過河東騎軍四條腿啊。
“饒命!漢軍爺爺饒命,我等投降!投降了……”一伙被困住逃不掉的匪兵中,賊將眼見身旁嘍羅一個個去見閻王,斗志全無。忍不住放聲大呼!他這一喊,部下嘩啦啦一片,亂七八糟的喊著投降。
王廣長槍突刺橫掃,正得心應手,聽到這一聲喊,急忙下令:“都罷手!”可士卒兇性大,心中發恨哪里肯立刻聽?雖是慢慢的停下了手,地上卻又多了上百號人尸體!
另外一頭陳孟仁率部一路追殺,賊寇大潰,丟下上千具尸體,沒命似的逃跑。最后呼爹叫娘的全部跪倒地上,叫嗥著投降。
“誰是領頭的,站出來!”內有一人。緩緩起身,向陳孟仁走來。三十出頭,身長五尺五六,穿一領破直裰,低著頭慢步向前。行到陳孟仁面前,撲通跪倒,連磕三頭。直呼饒命。
“姓名,職位!”陳孟仁沉聲問道。
“小人姓莊,沒有大名,因家中行七,人稱莊七。在義軍……哦,不,賊軍,是賊軍,任副將職位。”那人伏在地上,渾身抖。
“副將?那就是有正將了。他在那里……”
莊七再叩一頭,哀求道:“軍爺饒命!小人領兵在后,前面遇伏。小的就帶人往后逃!沒有見到張將軍啊。”
“你們正將都沒見蹤跡,副將就敢逃嗎?”
“軍爺,小人是風里眼部下,自落草以來。皆由他一句話,便定奪誰人率領多少部屬。雖是副將,帶一千兵也是獨自立營。這軍中正將張大牛,帶三千人也是獨自立營。打仗了,風里眼才把小的和另外一武將王刀子,合了張大牛部……”
“怎么處置這些人?”
隨后趕到的王廣來稟,賊將張大牛已被擒。兩項合計后。俘虜人馬在三千人朝上。再加被斬殺的一千多人,頂多只有二三百人逃散。最后一個賊首王刀子也在打掃戰場時發現了尸首。
王廣在陳孟仁身邊如此低聲問道。
大梁王的隊伍就在前面不遠處,陳孟仁部打仗也就是了,可沒多余兵力來看押俘虜。
“選出頭首頭目,和身上帶血債的老匪。一律斬首!主動投降者,減免一級。”
陳孟仁向著王廣搖搖頭。
流寇們可恨不假。但漢軍剛入齊地,就痛下殺手的話,影響不好。當天下午,陳孟仁駐軍附近一座縣城城外。不知為何,白天還很是青狼,晚上卻是漆黑一片。軍營里,刁斗森嚴,篝火明亮,那警戒巡邏的士卒來回走動,而其余人都鉆進軍帳睡下了。
張大牛和一般俘虜關押在一起。他是賊首不假,但為惡相對不多,又是主動投降,就被減刑免死。俘虜被殺了小三百,剩下的分作三五十人不等,被分頭看守。
漢軍營內,縣城牢獄,城外俘虜營都有。俘虜們被嚴令不許說話,但個別人還是趁著守卒分神的空當,竊竊私語。
“兄弟哪里人?”
“萊州的。你呢?”
“我也是萊州的。原先跟著崔大哥販鹽,在綠林上廝混,聽說大梁王起事,崔大哥就帶著我們趕來投奔,結果……”
“是啊,真晦氣!還不知道是死是死。哎,要不咱趁著天黑……”
“噤聲!你想害死我?!”
這邊正說著,便聽一人在外頭高聲叫道:“你們幾個過來!莫軍侯有事要你等去辦!”那二十來個守卒一聽,便向聲之處靠去。降賊中有精明的,趁著夜色,大著膽子,伏在地上悄悄往前爬去偷聽。
馬圈羊圈一樣的‘牢房’,聲音暢透著呢。
“上面陳將軍有令……該死的賊人……留不得……久必生亂……”
賊人斷斷續續只聽得幾句,卻已經駭得魂飛天下,趕緊原路退縮回去,四周同伙湊上來七嘴八舌的詢問卻不得要領。里面一個身材健壯,臉上有刀疤的見狀,一巴掌抽過去,低聲喝道:“噤聲,都想作死啊。閉嘴,聽人說。你到底聽什么了?快說!”
“這番休矣!那頭正商量著處決我等!漢狗們,好狠辣的心。”
俘虜們一片死寂。完了,本想討口飯吃,還沒吃幾頓,就得命喪此地,怎生是好?
那兇悍的刀疤臉也駭得魂飛天外,但好歹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抬頭看去,夜色之中,那頭守卒正圍在一處商量,四周沒有其他把守。不趁這時逃跑,遲了片刻,性命不保!打定主意,便對身邊一眾俘虜說道:“事已至此,不如搏一搏,或有一線生機!”
“一切但聽大哥吩咐!”眾賊小聲的附和著。
人人慌里慌張,恐懼無比。這個時候正是有人出頭挑頭的時候,加之刀疤臉一臉兇樣,也鎮得住場子。
“稍后都聽我命令行事,一旦叫逃,我等便四散逃竄。都高聲大叫著。把其他圈里的弟兄也引動起來。這伙撮鳥,人馬不過數百,顧得頭顧不了腚,咱們總要逃出去一些。”刀疤臉恨聲說著。群賊聽了,心思也沒其他法子,總比坐以待斃好,便都應承下來。正商量著。那頭二十來個守卒似乎商議完畢,開始返回。
“跑!”刀疤臉大吼一聲,一個挺身竄起來,撒丫子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他一帶頭。三四十名俘虜群起響應,四散逃開。人人還大嚷大叫,整個俘虜營立刻就動蕩了。
那漢軍守卒在外頭大呼追趕。可刀疤臉等人逃跑的時候,還大聲叫喊著‘漢軍要斬盡殺絕,弟兄們想活命的快逃啊’,引得整個俘虜營騷動大亂起來。
最終大部分俘虜都沒重新圈了回去。漏網之魚卻真的有了。
“追!追!”
“站住!站住!”
身后喊殺聲大作。張大牛暗暗叫苦,早知如此,何必落草?但卻也絕不敢緩下半分。自己是有前科的,若再被漢軍抓到,小命絕對不保。
張大牛跑啊跑啊跑啊,慢慢的。身后的喊殺聲聽不到了……他大膽回頭看去,沒有追兵了,看不到舉著火把追殺的漢騎了。老天爺啊,自己逃出來了,真的逃出來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一種激動從心底涌起,驚恐驚嚇全部消失不見了。張大牛兩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嗚嗚大哭。
激動地。
洪湫湖。
南樂境內的第一大湖,在整個慈州十二郡,這一年也是富庶之地。太平盛世,這里便是魚米之鄉。湖中水產豐富,不少人家靠水吃水,漁船不分晝夜的出動,一片繁榮。即是到了冬季,鑿冰網魚,也是一片熱鬧情景。可現在,洪湫湖冰面上沒有了冬捕的隊伍,岸邊沒有了紅火的村莊,只有一片雜亂。
積雪化了。
大梁王、定陽王、風里眼三兒等實在走不動了。隊伍開到洪湫湖,匪軍們紛紛叫嗥著要休息。
大梁王三個匪首呢,在泥濘之中艱苦跋涉幾日,也沒了當初設計干翻河東軍的雄心壯志了。至洪湫湖大軍停下,命部眾離湖駐扎,徐圖進取。然后風里眼派出自己的妻弟張大牛帶五千兵增援黃文安、梁廣豐。
隊伍派出去后,大梁王三就焦急的等著情報。襄城那里的事兒實在讓他們不放心,這都好幾天了,不僅是黃文安,還有梁廣豐,四五萬兵馬都沒傳回半丁點的消息。
張大牛走時,風里眼對他有吩咐。只要探聽到黃文安、梁廣豐的消息了,不管怎樣先派人傳回來。
誰料,時間剛到黃昏,便有嘍羅逃回。聲言路上遇上漢軍,人只一個騎兵沖鋒,五千隊伍就全垮下來了。他們見勢不對,連忙斜下里竄逃出來,好歹才撿回一條命來。
大梁王三人目瞪口呆。連風里眼本人都沒糾結妻弟張大牛的死活,而是更多關注到一個問題――漢軍距離洪湫湖只有半天路程!他們來到了離洪湫湖最近的一個縣,那是不是就意味著襄城方面的黃文安、梁廣豐以及南樂義軍,五萬多人馬全都完蛋大吉了?
如果不是,大隊的漢軍騎兵如何會殺到近前?
胸墻如響鼓在擂,撲通撲通的。大梁王忙問步卒如何?漢軍騎兵是不是繼續南下了。得到了否定的回答,說漢軍騎兵在縣城外立營,收攏俘虜了,三個匪首才大松一口氣。
以河東騎兵無聲無息的剿滅了三部五萬多義軍的兵威,又輕輕松松吃下了張大牛五千開人,突然殺到來,大梁王等還有的這十二三萬人,真的是夠嗆。
還好,河東騎兵沒有繼續突殺過來,而是在縣城扎營,收攏俘虜。大梁王三人對視一眼,紛紛看到了心中的不安。
逃,逃開。退,退走――
這個大虧自己吃下了。河東軍這群殺星惹不起,躲著走――
就在大梁王、風里眼、定陽王向手下部隊傳達命令時,突然得報,說是張大牛率殘部歸來!
三匪首大喜過望!全部出營迎接。遠遠望見兩個嘍羅架著張大牛,行色匆匆的往大營跑。后頭,近百人馬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的跟隨。這叫率殘部歸來?
五千人就剩下這么點,也配叫殘部?
那一頭,張大牛望見自己姐夫出來,急忙推開嘍羅,大哭上前去,納頭便拜:“險此見不著哥哥們了啊!”
風里眼在,大梁王、定陽王不好說什么。風里眼是知道自己這個妻弟成色的。哼了一聲,叫起張大牛重新進賬。
“說到底怎么回事?河東軍來了多少人馬?”
中軍大帳,說是大帳其實也就是拿農家曬糧用的竹篾搭成的,頭頂還有個大窟窿,要不然,帳中的那團柴火會直接將這大帳燒成灰。望著那堆篝火,張大牛心中稍安,便事情一五一九地報告給了風里眼三人。其他基本符合事實,惟獨逃脫一項說成是他謀定而后動,率領部下殺死對方看守士卒,趁夜逃走。
風里眼還不了解他這個妻弟?張大牛要真有這個本事了,到現在又怎會只統領三千人?心知其中必須有假,但也不說破,只是細問起漢軍虛實來。不過這一回,張大牛所言又和逃卒不太一樣,聲稱漢軍所部人數并不是太多。根據是漢軍收攏了俘虜后,都沒有余力再進攻。而且還打算殺俘,以此來減弱負擔。
一些消息都是他親耳聽到的,逃回的路上又從那百十人口中得知了一點零碎消息,勾勒出來的。
這話讓風里眼和大梁王、定陽王心中一安。
當然張大牛也說了。漢軍騎兵裝備精良,戰力超強,悍不畏死,進退得當,不過齊國的官軍所能比得的,建議三人立即轉移隊伍。三匪首聽罷了,不置可否,命其好好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