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兵家都重視指揮的上傳下達,但眼下的古典戰爭,終屬于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的態勢,效率始終低下。也因此才顯得旗幟、金鐸、戰鼓、號角等傳訊手段的必要性。
能準確把握主帥旗號金鼓命令的,都是正規軍中的精銳,需要常年累月的訓練和戰爭經驗的積累。
就算這樣,作用也是有限。大兵團混戰只要一開始,帥令就難以再下到基層,只有層層傳達。至于其中要耗用多少時間,‘味道’會不會變了,就只有上天知道了。
交兵的鋒線上,更多時候是靠底層的隊率、都伯,憑自身經驗和威望組織好小規模的戰局。
于是一個形態就形成了。戰場上兩軍的混戰越往后推,彼此將帥手中的預備役就越少,主帥對戰局變化就也越不可控。敗陣之后,如山傾岳倒,很少有人能力挽狂瀾,根本因由就在于此處。
軍官是軍隊實力的集合體現,戰場價值有一半就體現在這里。
現代戰爭當然就不用說,古典戰爭,任哪一支軍隊里底層的伍長、什長、隊率等基層軍官,也是不受重視的。
聯軍與之前的慈州軍都是如此。但慈州軍納入祝彪體系之后,雖然沒被祝彪直接納入指揮系統,卻極力幫他們帶出了一大批基層軍官,填補充入軍隊中,現在,效果就顯現出來了。
破了再組,再破再組!
慈州軍兵鋒上始終保持著有組織態勢,與聯軍基層的混亂。形成了鮮明對比,也為此戰最后之結局,在己方的秤盤上加上了一個重重的砝碼。
這一戰,慈州軍勝了。
七萬慈州軍打贏了十萬聯軍,在正面的碰撞中,以兩萬余之傷亡,殺傷俘獲聯軍四萬余人,徹底打翻了田午、田澄的算盤。徹底安定了西路的局勢!
這個戰果比之漢軍算不得輝煌,卻是讓慈州本地軍民,士氣一震。俺們是打不過祝大帥,也不是說俺們就不堪一擊。慈州軍還是能戰的!
陶丘郡城。
二十萬齊軍將城池圍得密不透風。趙曙明知道,十萬漢軍的主將祝彪就在這座城里,所以他不‘圍三缺一’了。該做四面圍度,要密不透風的。不放過敵軍一個。
他沒有分出一支兵北上閬州,騷擾漢軍敵后。雖然陶丘城拿不下,大軍無論行進還是輜重運送,都不注意大規模向北進兵。否則就只有多行三四百里道路,換個方向。
這對職業軍隊來說,還算好。對后勤輜重轉運,可就是一場悲催!
漢軍的戰力十分驚人。趙曙明怕自己派的人少了,反會被漢軍一口吃掉,派的人多了,輜重運輸不便,同時也消減了圍城的力量。
在趙曙明看來,在每一個淄博高層看來,一個祝彪的分量遠比七萬漢軍更重要。
這一天中午,城內的漢軍正在吃午飯時,一道軍令突然傳達到來:“今晚夜間,有風雨大作。眾軍士蓄精養銳,到時隨本帥橫野一戰!”
是祝彪的命令!
一些在漢軍當中充當勞力的俘虜驚呆了,這幾天里一些與漢軍有所接觸的本地百姓,聽到這個消息時也驚呆了。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祝彪,如此有威名的一個將帥下達的軍令。完全是在開玩笑嘛!
天上的太陽好好地,夜間怎么就會有風雨了?再說,就算有雨,祝彪這么肯定的語氣也太兒戲了不是。若晚上風雨小了。或沒風雨了,弟兄們不是白準備了?
可漢軍將士卻個個全神對待。
在現在的河東,在現在的北漢,還有幾個人不曉得河東祝大帥。是能掐會算,知天文曉地理,說哪時下雨刮風,就哪時下雨刮風的?
如此令陶丘本地民人,和軍中的俘虜們,都意外至極。看漢軍那全力準備的樣子如是看瘋子。
同時,一個下午時間,祝彪的這個命令也慢慢的傳遍了整個城池。
“不知所謂,看到時候明月朗朗了,他怎么收的了場!”
滿城本地百姓都期望著老天爺繼續開朗下去,等晚上,狠狠打祝彪一次臉。
北隅與齊國,縱然燕國本就是臨近齊國的,在百姓心理中,兩邊也是很‘遠’的。
就好比祝彪前世的九江與安慶,就只隔一道長江,兩邊人卻絕不會認為自己是‘一家’。更何況北漢跟燕國之間還隔著一個陳國,與齊人看來完全是天外來客。
幾千年沒打過交道的所在,突然地,漢人壓到了齊人頭上。任是再柔順的人,內心也不會俯首帖耳的。
巡街的漢軍都能隱隱可以聽到齊人的誹議聲。對此,所有漢軍將士都不屑之極。
自家大帥的本事,自己還不知道么。事實會證明一切!
日落,涼風刮起。夜幕降臨,絲絲細雨落下。
當時間消逝中,風雨越來越大,滿城的齊人都陷入了驚呆中。
天下怎么可能真有望天識象的人呢?這不是傳說中才有的嗎?
翁城里,祝彪打馬從列陣整齊的一萬鐵騎面前走過。這是一支準備就緒的軍隊,絲絲殺氣,力量儼然,戰意沸騰中卻又有一種從容鎮定。
而適才看向城外的齊軍連營,雖然營盤還是那樣堅固,可黑夜中,風雨大作下,各營之間的秩序和聯絡,必然受影響。
祝彪有一萬五千鐵騎,出兵一萬,另有五千鐵騎懸于圈邊,一旦哪個軍寨膽敢夜間出兵相救,五千鐵騎就會策馬奔騰過去,大殺特殺!
雨聲下的更大了。紫青色電光閃過天地間,雷霆炸響。茫茫雨水落下著,東南風還在不停地刮著。
“開城門——”
朦朦黑暗風雨中。馬蹄聲、腳步聲都掩在了雨聲里。夜襲軍一萬鐵騎,從陶丘南門魚貫而出,在黑暗中匯集成一支赤甲的洪流,順著風雨朝東南方向殺去。
行未至三里,隨著敵營的接近,馬蹄聲漸漸加急,同時數百支由氣死風燈改裝后的氣死風燈火把,紛紛點亮起來。匯成了一條浩蕩火龍。
突襲變成了強襲,或說一開始就不是突襲。趙曙明警惕性很高,祝彪想偷襲,很難。
上萬大軍的動靜,絕瞞不過齊軍斥候和高手的偵察。
所以祝彪也就沒打算特意去隱匿行蹤!
最臨近的一座齊軍分營里,士兵的叫喊聲亂作一團,奔雷一樣的馬蹄聲浩蕩襲來。整座軍營的火光卻只有轅門眺望臺下兩堆篝火。
被頂上的瞭望塔遮蓋,被風吹,但不被雨打,篝火才繼續燃燒著。其余的篝火堆和油脂火把,瓢潑大雨下統統熄滅。
銅鑼聲在軍營中響起,可是一眼烏黑的齊軍,在軍帳里還能借著火光照亮。出了軍寨,就連歸建排列都成了大難題。
營中軍將無奈之中只好讓士兵們一窩蜂的堆到營墻柵欄處去。上萬齊軍在一片叫罵、叫喊和拳打腳踢下,鼓噪著奔出營帳區,奔向營墻。
“上弦——”寨墻上的軍官鼓起聲音在喊。
祝彪一騎突出。青驄馬快愈閃電。
“轟——”轅門已當先一部爆破開來,先天真氣的熒光穿透雨幕,在堅固的幾千斤重的轅門正心,爆開了丈寬的一道缺口。
缺口周邊,五丈范圍內,幾十號齊軍士兵坐了土飛機。死傷遍地,一片血色。慘叫和呻吟聲連綿不絕。幸存之人則無不目瞪口呆。
“快逃……啊……”
“敢亂軍心者,斬——”有軍官砍殺著亂跑的齊軍。“噗——”,一聲疾風向他襲來,直接透胸而過,破碎的心臟噴出血虹,讓這人抽搐倒地,尸體隨即被亂兵踩踏過去。
“殺啊……”赤色紅潮無可抵擋,以祝彪為鋒銳。直接洞穿了轅門闖殺進了營寨。建制都無的幾千齊軍當即是分崩離析,揮刀舞槍拼死抵抗的十中無一。丟盔棄甲,拼命逃亡的比比皆是。
唉。中原人族之戰,算是內戰。與外戰之激烈言比,截然不同啊。
今后的日子里,祝彪大概很難碰到廝殺至全軍覆沒,也無一人投降棄刃的軍隊了。
祝彪本人一條直線,筆直的向營中心突去。軍馬如龍,槍下如神,殺平一切人馬、營帳、鹿角障礙,以完全暴力態勢轟擊填平一路上的防騎溝壑,無有畏懼,不斷向前突進,突進……
軍營的混亂不斷擴大蔓延,齊軍直到被祝彪殺到了中軍帳前才勉強組織起了小規模抵抗,但隨即就被踏破而入的漢軍鐵騎給分割成熟片,圍剿殺戮。齊軍的抵抗步步后退,直到分營中央中軍帳前閃過一道光芒,一桿曹字將旗“咔嚓”倒下,一種徹底絕望的感覺襲上了所有齊軍的心頭。后營三兩千的齊軍在呆了瞬間后,嘩然大潰,朝著后營柵欄擁擠去,踩踏無數。
前營的幾千齊軍齊齊放下兵器,跪地投降。
“怎么會這么緊密……”主營內,趙曙明爬上瞭望樓望著東南角,面沉如水。
漢軍趁著風雨偷營他不奇怪,漢軍這么快就調度起了這么多騎兵他也不奇怪,唯獨奇怪的是漢軍怎么就這么快便準備起那么多的氣死風燈,還每一個都改造成了火把!
難道祝彪一直都做著這樣的準備嗎?
趙曙明如此自問著。他感覺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釋的通。
至于說祝彪能提前至少半日預料到風雨天氣變化,他是想都沒往這方面想的。
一夜之中祝彪馬踏三營。殺的趙曙明從沉得住氣到沉不住氣,在第三個分營被破口,在無數敗兵蜂擁著跑向主營時候,派軍中高手拿令符前往東南方就近兩個分營,要守軍整兵殺出,截住漢軍的鋒銳。
結果,一營兵馬被早就等的豈不可耐的五千鐵騎,一口吃掉。另外一營被鼓起余勇的祝彪,再率騎兵強吃。
一夜里。趙曙明的包圍圈被祝彪掏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足足四萬人的兵力損失,五個軍建制全亂。五營五萬人馬,剩下了萬人殘兵。大軍士氣陡然降落至冰點。
而陶丘城內卻多出了兩萬五六的俘虜。
連同城中本有的俘兵,俘虜總數儼然是超過了城內的漢軍重數量,達到了三萬兩千來人。
祝彪的神奇在城內傳說,漢軍的英武在城內傳揚。
而同樣的,“虛有其表!”
也成了漢軍對齊軍的最新印象。
黑沉沉夜幕,風呼嘯著。雨聲噼啪一片。漢軍的狂放高呼,同袍的驚恐喊叫,無數敗兵的混亂奔跑,星星點點的氣死風燈火把,像是在群獵的獅群,驅趕著怯懦的羔羊。
趙曙明的戰略——“守寨待變”,不可謂是昏招。
漢軍沖營是有體力限制的。齊軍的驚恐也不會長久持續,無論怎么樣,只要拖到早晨,這混亂不平也平了。
這不能說錯。
但是,漢軍的沖擊太猛烈了。連破三營,那就是三萬人啊。趙曙明自己都坐不住了,改變策略,支應兩營增援,結果又送了祝彪兩萬人。那軍中其余眾將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眼下四萬人的損失已經確定了。全軍士氣低靡之極。
但要強攻陶丘城池,卻也很難。因為祝彪選擇的東南角駐營,就是齊軍二十萬大軍軍械集結地。
昨晚大雨,祝彪破營后繳獲了諸多器械,卻也沒辦法將器械燒毀,用刀砍斧剁的方法,損毀的也不是太多。可是天還下雨地表泥濘濕滑,現在情況推著器械去攻城,那是在送死。
所以,趙曙明毫無辦法來化解士氣的低靡。
陶丘城內。此刻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祝彪以不足千人的戰損,滅敵四萬,俘獲了其中兩萬五六千人,那真的是太劃得來了。
祝彪相信這一戰傳揚出來之后,整個汶州都將固若金湯。
至于閬州的十來萬石家軍能不能咸魚翻身,再掀起浪波。祝彪是不擔心的。
分割成三塊的石州軍,兵力優勢最突出的地兒就是雍和,那也沒達到兩倍于漢軍的地步。
以齊軍的素養、戰力。野戰,河東軍不需要祝彪親領,一打三也綽綽有余。
這場大雨一直下了三天。
待在城內的漢軍沒什么,待在城外的齊軍就遭大殃了。潮濕的環境下首先對傷員的恢復很不好。
祝彪是很挺沒底線的人。在把兩萬五六千人的俘虜押進城中一天。就又把其中的三千多傷員趕出了陶丘城。
沒有重傷員,就是有也留在軍寨,留給齊軍了。現在祝彪更是把輕傷員也趕了出來。
這種聞所未聞的事兒,氣的趙曙明等一班齊將,在城外破口大罵。
知道漢軍騎兵力量強,齊軍的糧草囤積,不敢隨軍移動。大批糧草囤積在陶丘城西南四十多里處的一個縣城中。
這些日子大雨漂泊,糧草轉運也成了難題。而且全無準備的齊軍,軍中所備炭火也有不住。時間已經是八月中旬,不比盛夏,雨下的越大越清爽,眼下可就是冷涼了。
再作訓有素的軍士,一連三天在陰冷潮濕的環境下待著,又沒口熱食,身體也會大受消弱。
可惜這雨就只下了三天,若是再繼續下三天,這一仗不用祝彪去打,趙曙明自己會領兵折回去。
汶州,石門郡。
周瑾文看著自己大哥,面上慢慢的冷笑,他真想問周彝文一聲,你是我親哥嗎?
固然,我跟你爭過大位。可現在事情都過去這么長時間了,你我也都淪為凡夫平民,你至于記恨到現在,死也要拖著我一塊去死嗎?
“大哥,聽小弟一聲勸。凡事三思而后行,休要一念之差,誤人誤己!”
“送客!”
將手中茶盞往桌面上狠狠一頓,周瑾文甩手進了內堂。
“你,你……”
臉面清白的周彝文簡直要破口大罵。這個不肖子孫,之前賣了汶陽城不提,現在眼看奪回基業的時機到了,卻還一心從賊,簡直是鬼迷心竅,執迷不悟。
氣沖沖的回到自己府邸,周彝文端起一盞紅涼茶,連喝了三大口,然后抓著茶盞在地上摔了個粉身碎骨。“豎子,豎子——”
“呵呵,大公子,某家說的如何?周瑾文,已經不再是周帥的三公子了。他被祝彪被漢賊嚇破了膽!”
“白二先生。不肖三弟雖然不肖,可他也是我周彝文的三弟。雖不從謀,也不會向官府告發我的。所以,周某希望你們那邊不要對我三弟下狠手。”
“哈哈,大公子放心。這個要緊時刻,在下可不會節外生枝。你周家乃是汶州當局盯緊了的要人。突然出事,某等豈不是不打自招么。”
周瑾文府中。把老大趕出去之后,周瑾文越品越感覺不對。
自家兄弟可是被當局盯緊的‘要犯’,自己大哥竟然這么明白的找上門來,不做絲毫掩飾,他不怕郡府懷疑嗎?要知道現在是要緊關頭,對于周家最好的動作就是大門緊閉,二門不邁。
“不對,肯定是有哪兒他能握的住……”
深知道自己大哥也不是什么慷慨悲歌之士的周瑾文,突然滿臉震驚的站起。“難道,難道……”
“對,對。一定是這樣。不這樣,他膽量沒這么大——”
周瑾文如同困獸一樣在房間里團團打轉。怎么辦,自己該怎么辦?是從老大那邊呢,還是繼續站在祝彪哪里呢?
一個問題浮現在周瑾文的心頭。“老大那邊,即便是最初一步能走順,他們最終能贏得了祝帥的十萬強軍嗎?”
慈州軍已經打退了聯軍——
那一個新傳過來不久的消息也跟著浮現在周瑾文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