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世界清晰了起來,看到了站在家門前翹首期待的母親,身上依舊穿著那件陪伴她度過五六個冬天的老棉襖。
車子停在家門前,林母久久未敢上前,站在離車子幾步遠的地方,朝車里怯生生的問道:“是……東子嗎?”
林東推門下了車,聽到母親的聲音,眼睛已濕潤了,像個孩子一樣,上前抱住了母親,強忍著目中打轉的淚珠。
“媽,兒子回來了!”
林母哭了,擦了擦眼角,“東子,讓媽好好看看。”
林東放開母親,往后退了一步,以前在外上學的時候,每次回家,母親總是要好好端詳他一番。
“東子,你怎么還是那么瘦?”
林東拉著母親往家里走,他知道母親是擔心他在外面吃不好,就說道:“媽,我就是吃不胖,你放心吧,我在外頭吃的好著呢,每餐都有肉。”
林母摸著兒子的手掌,母親雖然還不到五十歲,但手掌卻已布滿厚厚的老繭,粗糙干燥,林東忍不住一陣心疼。
林東進了熟悉的小瓦房內,環顧了一下四壁,墻上糊的石灰剝落了,露出墻內的黃土來,堂屋的正中央放著的那張桌子已不知用了多少年,屋里還是那些家具,時隔一年,這個家一點變化都沒有。唯一的變化,就是母親頭上的白發更多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媽,我爸呢?”林東沒看到父親。問道。
林母一邊給林東張羅飯菜,一邊道:“你爸現在從早忙到晚,這眼看就快過年了,村子里還有許多豬等著他殺呢。”
林母做了幾個林東愛吃的菜。有干豆角燒雞公、大白菜燴肉,還有林東最愛吃的白煮鯽魚。端上桌之后,香噴噴的菜香就散開了,相當的誘人,林東這才覺得肚子是真的餓了。
“媽,你也還沒吃吧,坐下來吃飯吧。”林東拉著母親坐下,端起一碗米飯。開始狼吞虎咽起來。一年沒有吃到母親做的飯菜了,味道依舊是那么的熟悉。
林母看兒子吃的那么開心,自己心里也是熱烘烘的一片,依舊像從前那般叮囑兒子。“東子,餓壞了吧,慢點吃,別噎著了。”
林東嘴里塞得滿滿的,面前已吐了一堆雞骨頭。林母把他的飯碗拿了過來。端起盛魚的海碗往他的飯碗里倒了些魚湯,然后拌了拌,放到林東面前。
林東看到母親的舉動,心中溫熱一片。母親還記得他最愛吃鯽魚湯泡飯。他端起飯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米飯。越吃越香。
一直等到林東吃飽了,林母才開始動筷子。林東張開嘴想說什么。但又咽了回去,這是母親幾十年的習慣了,但凡有好東西,總是等到兒子吃完再吃。
林東站了起來,笑道:“媽,我去把車里的東西拿進屋,你慢慢吃。”說完,就朝院子外面走去。
這會兒,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小孩,自打林東開著車進了村,這幫小屁孩就一直跟在后面。他們只在電視上見過那么漂亮的汽車,這還是頭一回見到真家伙。一年沒回家,這些小娃娃們長的極快,有幾個林東都想不起來叫什么了。
他準備了好些零食,就是為了應付這幫小鬼的。
他從后備箱里拎出一大包零食,嘴里叫道:“來來來,都過來吃東西了。”但是卻每一個孩子上前來拿,林東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來這幫娃娃們認生了。
林東指了指娃娃堆里個子最高的男孩,問道:“你是林晨吧?還認不認識我?”
林晨點點頭,“認識,你是大伯家東子哥。”
林東招招手,“林晨,過來,這里你最大,幫哥把這些東西分給你的小伙伴們,好不好?”
林晨睜大眼睛看著林東,慢慢的將眼前的這個男人跟以前的那個“東子哥”聯系在了一起,他還記得,小的時候,經常跟那會還在上高中的東子哥一起去釣魚呢。
“東子哥,我幫你!”林晨不認生了,笑嘻嘻的跑到前面,他一動,其他的娃娃們也動了,都跑了過來,林東手里的一大袋子零食很快就發完了。拿到零食的娃娃們還舍不得走,都圍在林東的車前左看右看,有的還趴在車窗上睜大眼睛想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樣。
林東索性將車門打開,邀請一幫孩童們到車內參觀。左右的鄰居都到了林東家的門前,林東早有準備,將從蘇城帶回來的那些禮物,一一分給左鄰右舍。期間不斷的有人來林家串門,一直到了天色黑了,眾人才散盡。
林母拿起掃帚,開始清掃院子。鬧騰了大半個下午,院子里竟是些零食的袋子。
柳林莊有一半人家姓林,剩下的那一半姓柳。因為柳大海是村支書的緣故,姓柳的這一脈一直在柳林莊比較強勢,這些年一直壓制著林姓家族。林東衣錦還鄉,給林姓族人長了不少臉面,族人們覺得他們林姓家族中出了大人物,以后在村里再也不用覺得低姓柳的一等了。
有些與林家交好的姓柳的人家下午也來了幾戶,他們也都收下了林東的禮物。柳大海的弟弟柳大河的媳婦張翠花下午來過了,直到天上了黑影,這才拎著禮物回到家里。
柳大河一個下午都在小劉莊賭錢,回家之后發現老婆不在,大為惱火,見張翠花進了門,冷臉問道:“死婆娘,你跑哪兒去了?飯也不知道做,餓的老子前胸貼后背了!”
張翠花知道她男人的德性,也不生氣,進了屋,把手里拎的東西往桌上一放。
柳大河眼尖,跑過來一瞅。袋子里有一條煙,還有些他不認識的干果,急忙問道:“老婆子,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張翠花道:“林老大家的東子回來了。這是他給的,那條煙是給你的,干果是給孩子們吃的。”
“東子?”柳大河想起這個險些做了他侄女婿的大學生,“聽說這小子發大財了,看來傳言不假。”
張翠花以前在大城市里打過工,見過一些市面,冷笑道:“大河,這回你哥要傻眼了。我告訴你。東子是開著奔馳車回來的,那車值好幾百萬,以前我在城里打工的那個廠的老板就是開的那種車。”
“好幾百萬?我的個親娘唉!”柳大河驚的說不出話來,他這一輩子手里最多也就有一萬塊錢存款。很難想象好幾百萬是什么概念。柳大河開了桌上的那條煙,摸了一包,就往門外走。
張翠花跟在后面問道:“老頭子,那么晚你去哪兒,不吃飯啦?”
“你先做上。等我回來再吃。”柳大河頭也不回,出了門,就往他哥柳大海家去了。
到了那爾,柳大海正和老婆兒子在吃飯。見柳大河走進堂屋,對兒子柳根子道:“根子。給你二叔端張凳子。”
“哥,吃著呢。”柳大河瞧了一眼桌上的三菜一湯。咽了口口水,笑瞇瞇的結果侄兒端來的凳子,坐了下來。
柳大海問道:“老二,看你樣子還沒吃吧,沒啥菜,坐下來吃吧。”
柳大海是柳林莊的首席富戶,他們家的餐桌上永遠不會少于三個菜,而且餐餐必有葷菜。不過看樣子這柳林莊第一富戶的頭銜已經不屬于他了,柳大河認為,林家現在才是柳林莊的第一富戶,甚至是懷城縣的第一富戶,他沒敢往更大的地方想。
柳大河也不客氣,就在他哥家的飯桌上吃了起來,兄弟倆喝了點小酒,柳大河打開了那包新煙,給他哥送去一根。
柳大海放到鼻子前面一聞,眼睛忽然間睜得老大,盯著柳大河的眼,問道:“老二,你這煙不是你自個兒買的吧?”他知道這煙叫“中華”,有一次縣里領導人來他們村視察農忙工作的時候,縣長的秘書曾經給了他一根。只那一次,他就記住了那煙的味道。
柳大河嘿嘿笑了笑,說道:“哥,你猜對了,別人送的,但我說出來是誰送的,你可別生氣。”
“別人送你煙我生哪門子的氣,快說!”柳大海在柳林莊當慣了領導,對待家人也是一副領導的樣子。
柳大河道:“是林老大他兒子給的。”他繞了個彎子,沒有直接說出林東的名字。
“林東?他回來了?”柳大海面帶詫異之色。
柳大河知道他哥哥愛裝,林東回來全村都轟動了,他就不信柳大海不知道。
“哥,東子回來了,他小子出息了,翠花去他家溜門子,林東給了她一袋子東西,看樣子可都是值錢的好東西,里面就有一條這煙。這不好東西我不敢獨享,特意給你送來一包。”柳大河說完,把那包煙放在了柳大海面前。
柳大海早知道林東回來了,但他一直沒有去,也不準家里人去。村里人都知道他家和林家的那一段事情,所以也沒有誰缺腦子來跟他們家講林東現在多風光,因而柳大海至今只知道差點就是他女婿的林東出息了,但并不知道林東出了多大的息。
柳大海放下筷子,黝黑的面皮更加黑了,繃著臉,“老二,你是來膈應你哥的吧?把你的煙收回去,我不要!不就是中華嘛,你哥都抽膩歪了!”
柳大河連忙擺手,“哥,你真是誤會我了,我是來向你匯報情況的。”柳大河是柳大海的一只眼,村里一有什么風吹草動,保準立馬會找他哥匯報,小到連誰家丟了一只雞都會鄭重其事的跟柳大海說。
“你是想告訴我林東現在有多出息,是不是?”柳大海冷臉問道。
柳大河點點頭,“哥,我下午在小劉莊打麻將來著,所以也沒看見具體情況,聽翠花說林東是開著車回來的,好車,牌子叫奔馳,值好幾百萬!”
柳大海的老婆孫桂芳嘆了口氣,離開了飯桌。十四歲的小兒子柳根子拉住他媽的一角,說道:“媽,你帶我去看看林大伯家的車吧,下午爸爸不讓我出去,林晨他們都看到了,還做上去了呢。媽,你快帶我去吧……”
“不許去!”
柳大海一拍飯桌,震的筷子從晚上掉了下來。柳大海老來得子,對柳根子十分溺愛,還從未向兒子發過那么大的脾氣。
孫桂芳想到女兒柳枝兒如今的生活,背過身去摸了摸眼淚,拉著小兒子進了里屋,心想如果當初他們家沒有悔恨,林東就是她的女婿了,有個那么有錢的女婿是多么令人驕傲的事啊。在孫桂芳的心里,林東有多少錢都是次要的,女兒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唉,我可憐的枝兒沒那個福氣啊……”孫桂芳坐在床邊上長吁短嘆,不停的抹淚。
柳大河向柳大海匯報完情況,肚子也吃飽了,抹了抹油嘴,就離開了他哥的家,走時把那包煙擱在了他哥家飯桌上。
柳大海點了一根,抽了一口,一個人又灌了半斤白酒,仍是覺得心里不痛快。當初為了能攀上鎮里副鎮長這門親,他解除了柳枝兒和林東的婚約,那時候林東大學剛畢業,賺的錢都不夠養活自己,他也沒料到這才短短一年,這小子就出了天大的息了!
柳大海嘴里叼著煙,披上軍大衣,手桶在袖子里,往門外走去。
到六點鐘了,天已完全黑了,林父還是沒有回來。林母已經做好了飯菜,把菜端上了桌,笑道:“東子,別等你爸了,你先吃吧。”
林東笑道:“媽,下午三點多才吃飯,我不餓,還是等我爸回來一起吃吧。我去找找我爸。”
林母道:“不用去找,昨天有十幾戶人家請他去殺豬,我看不到八點鐘,他今晚是忙不完的。”
林東小時候最喜歡看殺豬了,因為村里挨家挨戶都殺豬的時候,那就是要快年了,預示著將會有好東西吃了,不知怎地,忽然想再去看看殺豬,就往門外走,邊走邊說道:“媽,我去找找,順便在村里溜溜。”
林母追了出來,把手電筒揣到他手里,“帶上這個,村里晚上路黑,可別踩誰家的陰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