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飛機上下來開始,董秋迪一直都處于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在機場外了,然后他隨身背的一個背包不見。
那里面裝著他的護照、錢包、手機、換洗的衣物、數碼相機、支持拉齊奧的旗幟和標語……他的全部家當。
所以換句話來說,他現在除了牛仔褲口袋里在中國換好了的幾十歐元零錢,和手里的一本意漢詞典、一本在中國買的意大利旅游手冊外,他幾乎一無所有。
于是他憧憬著的“永恒之城”羅馬就是用這樣一個特殊的方式來歡迎他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的。
他被偷了包包,而他毫無察覺,顯然他剛才的腦子根本沒在意自己身邊的事情,他恐怕還在為自己竟然來到了羅馬,自己竟然真的完成了這么瘋狂的一件事情感到驚訝,同時也在憧憬著自己來到羅馬之后的經歷,卻全然忘記了羅馬的治安可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他現在應該慶幸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完成了通關,否則他恐怕只能夠呆在機場,哪兒都不能去……
現在董秋迪坐在機場的停車場邊沿,愁眉不展地看著這陌生的國度。
他在飛機上的興奮勁兒早就像退潮一樣,消褪干凈了。
他現在開始擔心自己接下來要怎么辦了。
按照他原來的計劃,他在羅馬頂多逗留一個星期,看完和羅馬的同城德比第二天就回過。
這樣他身上帶的錢剛剛好夠。
當然,住的一定是最便宜的旅館,吃的也都是最便宜的――這些東西他在來羅馬之前都已近在網上查好了。
現在網絡這么發達,什么沒有?
雖然董秋迪這人比較容易沖動,可來羅馬他還是下足了功夫的。
結果沒想到現在他這些準備都沒用了。
只靠身上的幾十歐元。他幾乎寸步難行。
當然,他可以去找大使館幫忙。
但是大使館所能做的無非就是為他補辦護照和簽證,然后給他提供一張機票,讓他回國。
可自己的計劃不全都泡湯了嗎?
他還想看和羅馬的同城德比呢。
他來到羅馬這里的最重要目的不就是這個嗎?
大使館自然不可能養著他,讓他一直在羅馬帶到下周一的。
可他不甘心,他真的很不甘心啊……
自己千辛萬苦,甚至為此丟了工作――他來羅馬是沒給老板請假的,直接就上飛機走人了,老板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經不會再來公司了。說不定還在打那個已經打不通的手機呢――來到這里,為了什么啊?
不就是想完成這個愿望嗎?
去弗爾梅洛看拉齊奧的訓練,去奧林匹克球場看一場羅馬德比。
結果現在……
董秋迪給自己的腦袋來了一下,罵道:“媽逼的!你個傻逼!不就是出國到羅馬了嗎?你他媽興奮個什么勁兒啊!操!興奮的忘乎所以了,背包被偷了都他媽不知道。操!”
罵完了之后,他也沒覺得舒服了,反而更加泄氣。
因為就算他把自己打死了,這背包也沒辦法回到自己的身上。
他就這樣永遠和自己的家當說再見了。
董秋迪在機場外坐了一個小時,最后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那就是去找大使館幫忙。
如果他會說意大利語,也聽得懂,他一定不會這么做。他會去和找家餐館打工刷盤子。來賺錢。
可是他不會。
幾十歐元在身上,他恐怕連三天都堅持不了。
而且十一月初的羅馬,已經逐漸開始變冷了,如今是晚秋了。
晚上一個人睡在大街上。也會遇到很危險的事情……既然在機場都能被人偷走背包,那么晚上一個人睡大街上說不定還會被人爆菊呢?
這些困難都是很實際的。
不過董秋迪打算在去找大使館之前,先去一趟弗爾梅洛。
他不甘心就這樣來了便走。
即便我看不成同城德比了,但好歹我還可以去看一眼拉齊奧的訓練吧?
現在是羅馬當地時間下午兩點。董秋迪覺得如果現在過去應該還能夠趕得上看一眼下午的訓練課。
幸虧他來之前查了去弗爾梅洛訓練基地的詳細乘車路線圖,將之背得滾瓜爛熟。
否則他現在恐怕連怎么去都不知道。這幾十歐元打車的話。估計也是不夠的。
想到這里,他終于站起了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向著機場的公交車站走去。
當董秋迪歷盡千辛萬苦,終于來到了拉齊奧弗爾梅洛訓練基地門口的時候,看著訓練基地大門口拉齊奧的隊徽,他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他感覺自己就好像是那唐三藏,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于要見到真經了。
現在,他終于要得成正果了。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激動地心情。在機場就因為激動丟了包,他可不能再激動了……
在訓練基地外面有不少他這樣的拉齊奧球迷在等待。
拉齊奧最近在搞封閉訓練,所以每堂訓練課開始的十五分鐘之后,訓練基地的保安們就清場了。
這些球迷都聚集在外面,等著訓練結束之后,找那些開車出來的球星們要簽名、合影什么的。
董秋迪可不懂這些,他徑直朝著門口走去。
然后他理所當然,毫無懸念地被保安拒之門外。
董秋迪聽不懂意大利語,但是拒絕入內的手勢和表情他還是看得懂的。
于是他傻眼了,國內網上經常說常勝搞封閉集訓是中國足球的“特色傳統”,沒想到還讓自己給撞上了一次。
但問題是這是自己來羅馬的另外一個目的。
看一堂拉齊奧的訓練課,和一場羅馬同城德比。
羅馬同城德比他是肯定看不了了,沒想打拉齊奧的訓練課他也看不成!
如果自己的背包沒被偷的話。這倒無所謂,今天不行,明天再來,反正他又一個星期時間呢。
但是現在,他或許只有今天這一個機會了。
難道他這次主動白跑一趟了嗎?
董秋迪這才發現自己只完成了八十難,距離八十一難還差這最后一難……
而這最后一難,看樣子很難完成。
董秋迪急了,他向保安解釋道:“我從中國來的,中國。中國你知道嗎?china!我就是想看一眼拉齊奧的訓練課……真的,我就是想看一眼,就看一眼,看了我就走,我保證不到處亂逛。我保證不拍照――我沒照相機拍照了……你就讓我進去吧……”
滿口中國話的董秋迪說的,對方自然什么都聽不懂。
于是這個壯漢保安板著臉繼續搖頭。
不管董秋迪說什么,他都沉默著搖頭。
董秋迪甚至還引起了在外面等候的其他球迷的注意。
但大家也就是瞟上一眼,并沒有上來圍觀。
不是說外國球迷素質多高,而是因為他們已經習以為常了。
自從常勝搞了封閉集訓之后,一開始還有球迷經常和保安爭吵,后來基本上本土球迷就這么做了。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常勝的規矩,常勝的規矩是破壞不了的。
后來還是經常可以看到這一幕,但這些都是外地游客來了,不懂規矩造成的。
各個國家的球迷都有。沒什么好稀奇的。
吵了半天,董秋迪也沒有能夠被獲準進入訓練基地。
但是他也沒有就這么轉身離去。
他不甘心。
明明真經就在眼前了,卻不能夠看上一眼,他覺得自己死都不瞑目。
這種無能為力的不甘心。讓他不愿離去。
他在大門口徘徊,現在很焦躁。
他嘴巴里不斷嘟囔著。在責罵自己。
旁邊的意大利球迷們則都認為他是一個神經病,所以大家都離他很遠,生怕他精神失常,突然暴起傷人……
最后徘徊累了,也罵累了,董秋迪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拉齊奧弗爾梅洛訓練基地的標志牌下。
他這不是在等待,他只是迷茫,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做什么。
就這么回去嗎?
去找大使館求助,然后被直接送回中國?
那我從一個月前折騰來折騰去的有何意義?
工作沒了,證件丟了,還什么愿望都沒實現。
我真他媽是吃飽了撐的……我他媽怎么就這么容易激動呢?
如果當初沒這么激動,我現在應該還在過著那個普通平凡的生活吧?
白天去公司上班,忍受老板的白眼,晚上回到家中一邊吃飯一邊看比賽錄像,然后臨睡前上網轉一圈……
多么簡單啊……
但也不用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傷心絕望。
絕望,是的,董秋迪現在真的感覺到了絕望。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坐在這里不走,有什么意義。
其實他早就該走了。
再晚點大使館可能都下班了,那到時候自己去找誰幫忙呢?
可每次說要走,他就覺得不甘心。
自己都來到弗爾梅洛訓練基地的大門口了,卻不能夠進去看一眼。他就是不甘心。
什么叫死在了終點線前?
這就叫!
董秋迪就這么在弗爾梅洛的訓練基地外面枯坐著。
天漸漸黑了下來,氣溫在下降。
他都毫不在意,不覺不察。
他就這么坐著,一動也不動,就像是一尊雕像。
一尊名為“我他媽不甘心啊啊啊啊啊”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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