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涼亭里人不少,但雨停了之后,躲雨的人少了。
不可否認司徒尚他們很耀眼,但在吳郡每個士族子弟都是驕傲的,哪怕在才學上比不過司徒尚,在傲氣上不會輕易認輸,而且司徒尚很常見,不至于他一出現,一堆人圍著。
不是人人都有打探的愛好,在蕭琳他們說話的時候,更多人向司徒尚和李炫奕拱手離去。
司徒堂走到蕭如云身邊,盡量讓自己緊繃的臉色好看一點,很有派頭且禮貌的說:“能否請你與我去湖邊?”
蕭如云回神看到說話的人是司徒堂,她忍住下意識躲開的沖動,眼睫低垂著道:“好。”
她先于司徒堂快步離開涼亭,她無法再看著李炫奕眼里全是蕭琳,他曾經對自己好過的...司徒堂帶她離開李炫奕,不讓她陷入愛恨莫名的情緒中去,蕭如云很感激他。
草地上的雨水尚未干,蕭如云感覺腳底有些潮濕,可在涼亭外面,天是藍的,草是綠的,有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湖泊,她心情好上了許多,唇邊也不再是莫名凄苦的笑意,蕭如云吸了雨后潮濕的空氣,仿佛干涸的五臟六腑舒服了許多。
司徒堂走在她身旁,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從旁來吹來的涼風,下雨之后會涼一些,司徒堂不想讓蕭如云再在自己面前病倒。
他們兩人靜靜的走著,司徒堂是司徒太尉精心教導出來的,他也是能言善辯的人,可在心心念念的蕭如云身邊,他的舌頭是木的,幾次想說什么都無法出口。
突然涼亭方向傳來悠揚平緩的蕭聲,蕭聲好似一句句舒緩的傾訴,聽蕭聲可讓人煩躁的心情清凈下來。能將古琴曲用蕭演奏得如此完美,除了司徒九郎之外,無人可以做到。
司徒堂知曉這首曲子是司徒尚為蕭琳吹奏的。司徒尚在用蕭聲告訴蕭琳,他一樣是相信支持她,順便安撫蕭琳的煩躁!想寫出驚天下的文章,就得克服煩躁。
司徒尚沒讓秦王世子專美于前...司徒堂低聲問道:“你怕我?”
蕭如云腳底下頓了頓,她沒敢抬頭看司徒堂,因此錯過了司徒堂眼底的癡情。蕭如云嗯了一聲。司徒堂眸色暗淡了幾許,知道是一回事,聽蕭如云親口說出來,司徒堂心涼了一大半,再問道:“為什么?”
蕭如云皓白的牙齒咬著下嘴唇。低頭看著嫩綠嫩綠的草地,長葉子上雨珠因為她腳的踩踏而掉落在泥土里。司徒堂又問了一句:“是因為我虐殺俘虜?阿云,我是逼不得已。世子殿下在吳郡,俘虜只能殺。”
自己的前生,他將李炫奕踩踏到泥土里,今生卻被李炫奕逼著留下殺俘的兇名。若不是她前生的痛苦深入骨髓,蕭如云會想那只是一場噩夢。
”我并非全然是因為這件事而怕你。”
蕭如云也許不如蕭琳眼光好,但此時她也想得明白司徒堂所作所為的意義。司徒堂先是心中一暖,然后他兩道劍眉幾乎凝一處,納悶的問道:“除了此事之外。我還有讓你害怕的?”
蕭如云看到了他臉上帶有幾分孩童般的不解,此時的他不像是記憶中的殺戮冷漠,不是他暴揍李炫奕的時臉上露出的嘲諷苦澀。不像是看她時的勢在必得,蕭如云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喃喃自語的問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司徒堂手指冰涼。袖口中的食指不由得輕輕顫抖,他的喉結滾動,“我們...”
蕭如云道:“我想我們應該沒見過的對吧?”
司徒堂看著清澈見底的湖水,湖面上有幾只水鳥嬉戲,蕭如云等不到司徒堂的回答,同時也無法解釋她對他的恐懼因何而來,蕭如云咬緊了嘴唇,司徒堂因為背向著她,蕭如云發現他的肩膀很寬很寬,能擋住她的身體,“我會盡量不怕你!”
李炫奕可以變得上進,也許司徒堂不會變得的殘忍嗜殺,蕭如云知曉退婚很難,既然是父母的愿望,她會嫁給司徒堂,“你能少殺點人嗎?你會敬重妻子嗎?你會不會有很多的姬妾?”
司徒堂低聲說道:“兩年,兩年之后,若是你還問我今日的問題,我們的婚約就此作罷。”
司徒堂喜歡蕭如云,但自身的驕傲同樣不準許他一再得強求這份只有他一直記著的感情。他將來要做得事情很多,若是親近的妻子都無法理解的話,司徒堂不知他同誰那些苦悶的的心里話,司徒堂道:“湖邊冷,草地滑,你小心點,我送你去見你的妹妹。”
蕭如云看著前面的司徒堂,她不明白自己說錯什么,兩年后...會解除婚約嗎?當她下定決心順應父母之命同司徒堂成親時,他是在拒絕自己?
同來時不同,他們一前一后的走著,蕭如云微微低垂著腦袋,她沒有羞澀,只有滿滿的無奈。
涼亭里,司徒尚倚著涼亭的竹子吹簫,清淡的蕭音讓蕭琳有些躁動的心寧靜下來,苦思許久的難題仿佛也不是那么難解,她越寫越快,越寫越覺得順暢。
李炫奕坐在一旁,她有一挺直小巧的鼻子,有長而卷曲的眼睫,有可愛的一對梨渦,在李炫奕看來,她是最美的一個。
蕭琳身上的衣服略有幾分褶皺,不如平時齊整,一縷不肯聽話的發絲因為她低頭垂在額前,李炫奕心想要送蕭琳一盒子的毛絨頭繩,帶著毛絨頭繩的毛絨團子,太可愛了,他的心像是被那些毛茸撫摸過一樣,癢癢的。
因為他離著蕭琳近,于是他忽略了司徒尚的蕭聲,李炫奕磨墨的時候,目光從蕭琳的五官落到了她寫好的紙張上,他的目光有欣慰,有凝重,早已非吳下阿蒙的李炫奕能看出蕭琳所寫策論的價值。
他磨墨的動作更為輕柔,怕打擾到蕭琳的思路,蕭琳握筆的手那般的白皙小巧,李炫奕記得屬于她的那份柔軟,他不想再也不碰不到。可眼前的蕭琳,他真的配得上嗎?
若是蕭琳能成功,世上得有多少人會崇拜敬仰她?李炫奕的肩膀像是突然壓了千斤重擔下垂了一寸,但僅僅是一寸,李炫奕又挺氣了腰,研磨墨汁更為用心。誰能說他配不上!
蕭聲漸漸的消失,司徒尚看出李炫奕前后神色的變化,他收了玉蕭,踱步到蕭琳身旁,李炫奕一下子站起身。氣勢不弱于司徒尚。
蕭琳寫下了最后一個字,停筆,舒氣。聽到司徒尚問道:“可能嗎?此法可行?”
“姑祖母做過筆記,我看過祁陽候所寫的奏折,我在想折子上所說的免疫是不是就是以毒攻毒?不對,不能這么說,姑祖母說過但凡中過毒且熬過的人,此后雖不會百毒不侵,但尋常一點的毒藥對他來說是無效的。”
司徒尚眸光灼灼,壓不住激動的問道:“你的意思是...”
“牛痘太過兒戲。百姓不見得會接受。”蕭琳眼看著寫下的筆墨被風吹干,收斂好了書信,交給司徒尚。“我知道會有很多人說中了牛痘會長出牛犄角來。“
“噗。”李炫奕忍不住噴笑,蕭琳側頭瞪了他一眼,李炫奕立刻回以蕭琳翹起的大拇指。諂媚般的笑道:“阿琳真聰明。”
他看向司徒尚時不僅諂媚的笑容消失,還帶著幾分嘲諷,“本世子想京城里的太尉大人會贊同阿琳著這言論。”
詔書公布之后,在各地引起的轟動同樣不小,有些地方已經越穿越邪乎了。牛角算什么,牛頭人的妖怪才夠吸引眼球,這一切若說沒有人在暗自推動絕無可能。
司徒太尉雖是士族,但在朝廷這么多年,李炫奕認為他是老狐貍一只,父王也說過讓他當心司徒太尉!有些事情不需要司徒太尉自己做,自然有下面的人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這就是士族...李炫奕眼角余光看到了再進涼亭的司徒堂,為了士族的高潔完美不缺,多少人會被犧牲?
對于李炫奕的嘲諷,司徒尚照單全收,凝視著笑盈盈的蕭琳,等待她繼續說下去,聽著她輕靈悅耳的聲音:“既然牛痘可以有祁陽候夫人所言的免疫抵抗功效,我就想著一定要用牛痘?若是人痘呢?就沒有藥物可以替代?”
“此法有幾成把握?”
蕭琳俏皮的一笑:“若是唐氏通過辯駁讓人信服,那么再拋出這個來,與人做嫁衣的郁悶,她也應該能體會到了。”
司徒尚眨了眨眼睛,似要將眼前清麗可愛的蕭琳看透,時機...這時機的把握,她恨唐霓,司徒尚再沒有任何懷疑了,果然如她所言,她心眼兒不大,有仇報仇!
“九郎,拿來我看。”
老司徒身穿青色衣褂,背著雙手站在涼亭門口,涼亭外停著一只老黃牛拉得牛車,看樣子他是意外來到此處,司徒尚看了一眼蕭琳,見她點頭后,才上前將蕭琳寫好的紙張交給他,“孫兒相信阿琳。”
蕭琳將紙張交給給司徒尚的用意就是借用司徒家的渠道去做這事,老司徒萬年不變的臉上露出驚愕,他語氣中有難言的激動,像是不認識的看著蕭琳:“你是怎么想到的?”
蕭琳對他沒有好感,碰不得,但可以讓他郁悶,蕭琳嫣然一笑:“敢問司徒族長,您覺得一只雞蛋好吃的話,會專程去問問母雞,是你們中的哪一只下了這么好吃的雞蛋啊。”
她惟妙惟肖著的聲音好聽極了,除了老司徒之外,在涼亭里的人都捂著嘴,哪怕司徒尚也不例外!蕭琳尚未及笄,又是老司徒的后輩,他只能暗自氣悶。
蕭琳屈膝告辭,“司徒族長,記得在紙張上添上我姑祖母的名字,這里面有許多的東西都是她這幾十年研究的心得。”
蕭琳走出涼亭,迎著風高亢的吟唱:“聞君有兩意,此生不再見,你以為你是誰?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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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