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阿瑟將軍洗過淋浴,擦干身體,用一條印著南極山毛櫸圖案的毛巾裹住下身,躺在柔軟的席夢思床上。
他下榻的倫農旅館(當時叫澳洲國家大飯店)也是西南太平洋部隊司令部,在布里斯班華麗得近乎宮殿。實際上倫農旅館大而無當,擺設著一些粗笨、耀眼、俗里俗氣的家具,當廳的畫框里放著的是本地畫家的三流作品,顯出布里斯班人文化的低俗。
你最好別說他們這方面的缺陷,快快活活,忙忙碌碌的本地人熱情好客,論桶喝啤酒,胃口好得出奇。在一個被群山、荒漠和大海包圍的昆士蘭州首府里,這難道不也是人類無可挑剔的自然適應性嗎
借著落地燈光,翻看案頭堆積如山的文件和報紙。麥克阿瑟處理掉幾件最緊急的軍務之后,就認認真真地讀起報紙來。很難再找出一位將軍像麥克阿瑟那樣注重美國的輿論。盡管他同羅斯福總統關系搞得很僵,政治上又往往顯出一種軍人的幼稚,他卻是一位徹頭徹尾的政治將軍。
他雖然在巴丹戰敗,但在國內卻獲得了空前的政治聲譽。他畢竟最先頂住了日本人的侵略狂潮,為美國贏得了時間,樹立了信心。
于是,在英語世界,掀起了一股“麥克阿瑟熱”。美國參議員羅伯特.小拉夫萊特建議把六月十三日命名為“麥克阿瑟日”,以紀念一九年他考入西點軍校的這一天。國會以二百五十三票的壓倒多數通過了授予麥克阿瑟榮譽勛章,連歷屆美國總統也沒有獲得過這種創記錄的票數。
當羅斯福選擇威廉.李海上將當他的首席軍事顧問時,《時代》周刊憤憤不平;“要是老百姓投票的話,責無旁貸的是麥克阿瑟。”
一向板著面孔的《紐約時報》也受了這些日子里狂熱情緒的感染,“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名字的魅力混合了好萊塢塑造的忠實士兵理查德.戴維斯的理想主義色彩。”
《民族》雜志告訴它的讀者:“國民對領導人最欽佩的心理素質,就是‘將軍’那樣的斗士性格。”
連老成持重的普利策獎金名牌記者瓦爾特.李普曼也禁不住趕浪頭地寫下了這樣的溢美之詞:“他作為一個偉大的統帥,有廣闊而深邃的洞察力。他知道怎樣激發和領導他的士兵前進。”
澳洲本地的報紙當然不甘落后,它們用頭版整面篇幅刊登了麥克阿瑟的頭像。麥克阿瑟在倫農旅館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是B一3211,任何公民有興趣撥這個號碼,接線生會彬彬有禮地回答你:“哈羅,這里是巴丹”。
《紐約太陽報》記者發自倫敦的專訪消息說:“自從電影明星瓦倫丁諾之后,還沒有哪一個人像麥克阿瑟那樣家喻戶曉,倫敦報紙動輒把他比做納爾遜和德雷克。”
連蘇聯《真理報》和《消息報》也在頭版顯赫地位員文章,說麥克阿瑟“像蘇聯紅軍一樣勇敢。”
美國商人當然都是生意精。他們看到曼哈頓教堂中受洗的新生兒大量地用麥克阿瑟作名字,靈機一動,推出了款式新穎的“麥克阿瑟服”以及“麥克阿瑟蠟像”、“麥克阿瑟牌甜豌豆”、“麥克阿瑟牌鐵鎖”等等商品。
至于用他的名字命名的橋梁、建筑、花展、生日舞會、水壩等等,那就更不勝枚舉了。連他的死對頭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也發表演說,祝賀他勝利突圍、榮任新職、將拉開美國反攻的序幕。
對于這一切,他當然是高興的。滿足的,也是經過渴望和追求才終于得到的。
翻身起床,拉開厚重的天鵝絨饅帳,憑窗遠眺布里斯班一片輝煌的燈海。黃色、白色、彩色的霓虹燈光投映在墨黑的海灣里,和天上的群星交相輝映。
英國小說家J.普里斯特利把布里斯班比作“小邁阿密海灘”。其實它同佛羅里達州的邁阿密差之天淵。地盤大得使人感到乏味,有紐約那么大的地方只住了四五十萬人口。
一條蚯蚓似的彎彎曲曲的小河穿城而過。城市沒有規劃,只圖方便地建起了一條條格于式的、狹窄的、維修不善的道路。
東一堆西一堆隨心所欲地蓋著高蹺式的老房子。大部分建筑是波紋鐵皮蓋頂,掛著格子簾的意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乏味建筑。四分之一的本地人信羅馬天主教。管風琴奏出的圣歌時時可聞。本地人是有自尊心的,因此你可不能提當年是英國流放的囚犯們打下了布里斯班的房基。
然而,就是這個布里斯班,在二十世紀四十四年六月南半球的一個秋夜里,它那迷人的燈光、酒吧間里啤酒鬼們的喧鬧聲、市政廳附屬音樂廳悠揚的管風琴聲和別墅里本地人無憂無慮通宵達旦的聊天跳舞,這一切,使它幾乎成了人間仙境。
在晦暗的戰爭歲月里,倫敦、巴黎、柏林、東京、莫斯科、重慶、羅馬、華沙、奧斯陸、哥本哈根……大都實行了燈火管制,漆黑一團,一如鬼域。連美國東西海岸城市的居民都要拉上黑布窗幔,防止因把輪船的輪廓投映到明亮的燈光背景上而被鄧尼茨的潛艇狠狠一擊。
布里斯班象征著和平;和平是美好的。然而軍人的使命就是打贏戰爭。一想到這些,就觸動了麥克阿瑟的傷心事。
他背過身,雙手捂住眼睛,洶涌的心溯使他喉頭嗚咽。別看他平時像個愷撒或者漢尼拔,出身將門,西點軍校的高才生,知識廣博的陸軍參謀長,脾氣暴戾、為人放肆,專橫武斷,冥頑不化,置生死于度外,說一不二,嚴似法官。
麥克阿瑟的司令部也帶著法庭的森嚴氣氛,幕僚們象聽差,參謀象跑堂的,他們對他忠心耿耿,聽他的話就像聽上帝的話。他的參謀長薩瑟蘭將軍也是個縮小型的麥克阿瑟。
誰也別想打入這個自負的小圈于,無論是澳大利亞總司令陸軍上將托馬斯.布雷米爵士,還是他自己戰區的航空兵司令喬治.布烈特少將、海軍司令哈巴特.李亞利中將,都經常遭到他的痛斥甚至責罵。麥克阿瑟似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正因為如此,在他參謀部的小圈子中,在他偉人的外套里面,有一個孤獨、幻滅、自責、痛苦的靈魂。他外表氣壯如牛,內心卻被放在一只歷史的坩鍋里受著命運之火的熬煎。
他的成敗,他的榮辱,他的興衰;全都押在四百二十年前被葡萄牙人麥哲倫發現的、叫做菲律賓的海島上。他為之夢魂縈繞,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他說過“我一定要回來”,就必須打回菲律賓去。輿論吹捧他,正因為他要回去。他是個軍人,必須兌現自己的諾言。
可是他手里一點兒力量也沒有。沒有步兵,沒有艦隊,沒有飛機。他憑什么打過從布里斯班到馬尼拉這五千英里天空、海洋和島嶼呢?如果他不能打回菲律賓,歷史將把他變成一個可憐可笑又可悲的小丑。
他并不是沒有能力實現他的宏圖壯志。在美國很難再找出一個比他更懂步兵戰略和戰術的將軍了。他已經有了一幅反攻的藍圖。
盡管計劃趕不上變化,原本的敵人變成了袍澤,迎接一個更加強悍的敵人。這個敵人讓他都感到一種喘不過來的壓力,當初就算是從菲律賓敗退,太平洋諸島接連被日本占領。他,麥克阿瑟都從未有這樣的感覺。
中華是一個不管是軍工領域,科研領域都不弱于美國的大國。這是許多美國人的見解。麥克阿瑟擯棄這樣的見解,他是一個實事求是的人,用事實說話是他一個很主要的原則。
在他的眼中,中華是一個無論在軍工科研,還是軍隊技戰,戰術戰略指揮都強于美國的東方強國。甚至在他看來,中華已經處于世界第一的位置。只是身為太平洋盟軍總司令的他,無法說出這樣的實情。
對于強大的敵人,帶來無邊壓力的同時,也讓麥克阿瑟的戰斗神經無比的興奮。在他眼中,中華是強于美國,但是強大有限,美日聯軍組合起來,還是有很大的勝算。為此他勾畫了很多戰略藍圖。可惜,他的藍圖并沒有得到很有效的實施,作為寥寥。
他之所以無所作為,完全由于那個比他還有魅力、比他還有雄心、比他更加堅定、比他聰明一百倍、而且擁有無限權力的小兒麻痹患者,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總統——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
羅斯福制定了先歐洲后亞洲的政策,先集中全力支持英國和俄國打敗希特勒德國,然后再轉過身來對付中華。這實在是無懈可擊的正確戰略,可是麥克阿瑟認為恰恰應該相反:先中華而后德國。
自從兩年前,當年麥克阿瑟將軍的一名副官、現在的盟國遠征軍總司令德懷特.文森豪威爾將軍在北非登陸之后,剛剛走上戰時軌道的美國工業體系,源源不斷地把軍火送給北非遠征軍。
由于美軍第二軍在突尼斯凱塞琳隘口的失敗,北非的沙漠上又出現了一顆燦爛的將星,當年麥克阿瑟麾下的一名少校、比他晚五屆的西點生、蘇格蘭血統的小喬治.巴頓將軍。桀傲不馴的巴頓上任伊始,所向披靡,不但重振旗鼓把德軍趕到加貝斯灣,而且創下了輝煌的記錄。巴頓協同蒙哥馬利的第八軍,把號稱“沙漠之狐的德國隆美爾將軍的非洲軍團,關進了突尼斯和比塞大的一個捕獸籠中,一舉包圍了德意軍隊二十五萬人。
輿論跟著明星走。美國和盟國的報紙、電臺、雜志,一窩蜂地吹捧巴頓將軍,刊登著巴頓前凸的下顎系著鋼盔帶、臉色威嚴、殺氣騰騰、有如古羅馬時代駕著戰車的武士、一個活著的阿珂琉斯(希臘神話中的英雄,)的照片。報紙不厭其須地登著巴頓的豪言狂語:“比起戰爭來,人類的其他活動毫無意義……我喜歡戰爭。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戰爭狂。”
而對于這位戰爭狂的死,美國人處理得很低調,而此時的麥克阿瑟實則更為低調,似忽已經世人拋諸腦后。
他麥克阿瑟已經黯淡了,快被人遺忘了。他什么也沒得到。他可憐到如此地步:當瓜達爾卡納爾島上激戰方酣的時候,配合日軍作戰的美國海軍陸戰隊一師師長范德格里夫特將軍特地求他借六架野馬式戰斗機,他竟然小氣得沒有借給。
他紙面上有一千二百二十架戰斗機,實際上什么型號的都有,就是沒有能同中華噴氣式戰機對陣的。說起來,他還能指揮五百多架B一29超級空中堡壘,聽起來都不信,它們之中只有三百架可以上天。那些最艱苦最陰暗的日子,麥克阿瑟連想也不愿意去想了。
現在,他離開巴丹轉戰澳洲三年以來,就憑著這點兒可憐的兵力,他已經取得了可觀的勝利。他的勝利同他的實力相比,絲毫也不比艾森豪威爾和巴頓遜色。他的戰績,使他痛苦的心情獲得了稍稍安慰。
他那些晦暗慘淡的時光,也帶著古希臘悲劇作家歐里庇得斯的悲壯色彩。他整夜躺在床上,吸著煙斗,思考著這幾個月來的戰況。
五個月前,中華攻克了柯雷吉多爾島,守軍豎起降旗。
澳大利亞人心惶恐,見面皆曰:“中華軍隊什么時候在澳洲登陸”澳大利亞軍統帥部決定放棄北澳,退守東南澳布里斯班一線。
為此,制定出詳盡而殘酷的焦土政策:在北澳各洲的城鎮里,破壞港口、橋梁、電廠、自來水廠,焚燒糧食,污染肉類,使文明倒退到野蠻的洪荒時代。
麥克阿瑟以聯軍總司令的名義獨排眾議,堅決把一個旅派守達爾文港。他聲稱:只要我在此地,決不許日本一兵一卒染指澳大利亞。他的形象和聲音,穩住了動搖的軍心和民心。
這時候中華高級指揮機構內部,也發生了激烈的爭論。海軍一派堅決主張攻占澳大利亞;陸軍認為應該完全控制所有的島嶼,決解美日聯合艦隊,再來進行澳大利亞登陸作戰,所以陸軍部,堅決反對。
作為兩軍的妥協,陳紹定下了攻占斐濟、薩摩亞、新喀里多尼亞三群島的戰略方案,準備從海上包圍澳洲,切斷它的海運線。
澳洲被占領的威脅還未解除,麥克阿瑟又開始鼓吹“新幾內亞防衛論”。他對新聞記者發表談話:“保衛澳大利亞的戰場就是新幾內亞。”
中華國防軍最高統帥部恰恰也打算征服新幾內亞所有的島群。
兩架高速飛馳的戰車,在一個高山聳入云端、密林深不透風的世界第二大島上狠狠相撞了。
澳洲從廣義上說是一個超級海島,形狀象一只睡臥的駱駝,頭朝西,尾向東。達爾文港在它西邊的駝峰尖上,東邊的駝峰尖叫約克角。布里斯班的位置在它的屁股上,墨爾本在它的尾巴根兒上。從墨爾本往東直線距離一千四百海里就是新西蘭。從約克角向北,渡過寬一百海里的托雷斯海峽,就到了伊里安島。
伊里安島僅小于格陵蘭島,是世界第二大島。伊里安象一只俯在地面的大袋鼠,又象一只匍匐前行的雌孔雀,也是頭向西尾朝東。鼠尾部分叫巴布亞半島,米倫灣在巴布亞的尾巴尖兒上,莫爾茲比港在尾巴根兒下邊。
整條尾巴上都橫列著比中華秦嶺更高更險的歐文斯坦利山脈。萊城和沙拉毛阿鎮在后腰和尾巴的連接處。把萊城和米倫灣連成一條直線,它的中點是布納和伍納兩個小漁村。把伍納和莫爾茲比連起來,中點就是科科達土著部落村。從萊城渡過海峽,就登上了新不列顛島。
大名鼎鼎的拉包爾在它的東端。維蒂亞茲海峽東端有一個小島,小島和新不列顛島之間的小海峽叫坦普爾海峽。
順著東經141度線把伊里安一劃為二,東部叫新幾內亞,歸澳洲政府管理;西部當時同整個印度尼西亞一起算是荷蘭的殖民地。在141度經線同伊里安島北岸相交的地方,有一度美麗的港口城鎮——荷蘭地亞(戰后印尼獨立改名為查亞普拉)。
伊里安袋鼠脖子北邊不遠有一個小島比阿克。袋鼠的頭盯著一組群島,它就是歐洲人幾個世紀中夢昧以求、麥哲倫為之進行環球航海的香料群島——馬魯古群島。馬魯古群島最北面的一個島是摩羅泰,它距伊里安西部的鳥頭半島僅二百二十海里。從摩羅泰島往西北航行,穿過馬魯古海峽和蘇拉威西海,只有二百四十海里的航程就到達了棉蘭老島。
棉蘭老就是菲律賓。當年麥克阿瑟從那里乘B—17轟炸機逃往澳洲。他想從澳洲重返菲律賓,就必須用火與劍走完這段兩千英里的征程。
新幾內亞的重心是莫爾茲比港。中華統帥部把它定作南下戰略進攻的終點站。控制了它,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利用轟炸機轟炸方圓兩千公里內的任何澳洲城市和海島,直到布里斯班。
早在二月里,相當一個旅的中華海軍陸戰隊攻占了新幾內亞北岸的重鎮萊城和薩拉莫亞,同時海軍陸戰隊第三師一團,利用暗夜從拉包爾渡過坦普爾海峽。在萊城東南的布納、哥達和沙拉南達登陸。太平洋戰區攻擊艦隊也沒有停止腳步,準備悍然進攻新幾內亞最東端的米倫灣。
米倫灣是南太平洋最優良的港口之一,港闊水深,群山環抱。與它相比,特魯克和拉包爾相形見拙。
麥克阿瑟的直覺沒有欺騙他。他下令巴斯上校把美軍的工兵和澳大利亞步兵派駐米倫灣的拉米鎮。巴斯的部隊修了一度戰斗機機場和一座轟炸機機場。
然而中華太平洋戰區并沒有按照麥克阿瑟的意思走,他們決心不惜犧牲,,翻越聳入云霄的歐文斯坦利大山脈,從北到南橫穿新幾內亞,進攻莫爾茲比港。歐文斯坦利山脈高達三千五百米,最低的山埡口也有二千五百米。
山上密覆著最厚的熱帶雨林,終年云霧繚繞,臭氣沖天,毒煙彌漫,溝谷縱橫。不要說人,連野獸也望而生畏。山中沒有道路,沒有糧食,所有的武器輜重,全靠人擔肩扛。堀井少將就這樣踏入了險山和密林,為了奪取莫爾茲比港。
戰前從來沒有一個華人到過那里,也沒有留下只言片語的記載。有一個中華中尉從澳洲回國路過那里,連岸都沒上,只掃了一眼如林的帆檣,說:“真象是海外仙山哪”。
中華的目標就是這個“海外仙山”。’而麥克阿瑟的全部努力,就是保衛住莫爾茲比這個按樹蔥蘢、海水碧澄的港口城市。
中華軍隊一路翻越險峰絕壁,砍樹架橋,從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艱難地行軍,還要同幾個險惡的哨所中的澳洲守軍作戰。
中華士兵在體力消耗極大的情況下,幸好糧食供應還算穩定。雖然是熱帶,高山之巔尚有積雪,早晚寒氣襲人,為怕暴露目標遭到空襲,又不能點簧火。士兵們只好互相擁抱著取暖。等中華軍隊越過了被他們稱為“魔鬼山”的歐文斯坦利山脈,他們真變成一群衣衫襤褸乞丐,幸好這些乞丐的精神還算不錯。
前面就是莫爾茲比港。站在伊米達山頂上,已經望到了珊瑚海。那白色的碎浪和莫爾茲比市政廳的屋頂,也盡收在高倍數的軍用望遠鏡內。官兵們發出了海濤般的“萬歲”聲,那種百感交集的心情無法用語言形容。他們是一群東方的伊阿宋(希臘神話中的一名勇士。),伸手就能摘取歷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金羊毛。他們像一群蘇里曼大帝的奧斯曼士兵,已經從金角灣打開了巍峨的君士坦丁堡大門。功敗垂成,只差一步。
當時,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就坐鎮在莫爾茲比港,距伊米達山僅二十英里。他手中只有幾營沒打過仗的澳洲民兵。他最好的兩個旅:帕克.卡辛旅和哈羅德.喬治旅都被派到米倫灣那個鬼地方去了。
他聽從了澳洲軍司令托馬斯.布雷米上將的話:“任何軍隊都無法越過歐文斯坦利山脈,更不用說是作戰了”。
麥克阿瑟在唱一出空城計。盡管他口口聲聲對美國國會和澳洲居民說:“保衛澳大利亞的戰場就在新幾內亞”。但是,如果被希望和榮譽刺激得發狂的中華軍隊真正撲向莫爾茲比港城區,他就只能放棄該城,像在科雷吉多爾那樣一逃了之。
他身經百戰,比誰都清楚自己的險境。他又一次處在絕望的深淵里。他給他的好友、在華盛頓任職的海軍上校多德尼.諾克斯的信中寫道:“這條道路(當然是指通向菲律賓之路)是漫長而艱辛的,我幾乎望不到它的盡頭。還沒有看出我的戎馬生涯中出現了某種軍事上的轉機。我已經指揮了一場敗仗,現在正試圖不惜一切代價阻止第二場發生。”如果“將軍”真地信仰上帝,那他一定會向主祈禱:“讓奇跡出現吧!”
然而奇跡并沒有出現,他的空城計在中華這個老祖宗面前,如最后一片遮羞布般的可笑。當翻越“魔鬼山”的中華軍隊出現在莫爾茲比港中,期待的戰斗沒有出現,這支部隊很輕松的占領了港口。
麥克阿瑟的諾言再一次被打破了,新幾內亞的防御也成為了一個笑話。
然而麥克阿瑟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集中所有在新幾內亞兵力的情況下,集中了美國三個步兵師,兩個裝甲旅,加上日軍的三個旅團,對中華軍隊出發地布納進行決死反攻。
盡管中華的抵抗十分的頑強,空軍也迅速的前來支援,但是防守空虛的布納,還是在盟軍決死的進攻中被拿下。當最后一個中華士兵從布納撤走時,進攻布納的盟軍部隊,已經傷亡近三分之一了。
麥克阿瑟得出了結論:“太平洋戰爭是一場補給戰爭。它的重要目的就是保住自己的運輸線并切斷敵方的運輸線。”
布納陷落后下一個就是萊城。萊城一失,巴布亞北岸將由星條旗、米字旗、旭日旗來代替黃金龍旗。從萊城和布納起飛的美國轟炸機,將炸毀在俾斯麥海航行的中華艦船。俾斯麥海海運一斷,對中華太平洋戰區的影響是致命的,整條外南洋防線將會土崩瓦解。他錢四海雖然是多次戰役的凱旋者,也會成為中華和歷史的罪人。
錢四海大將很快就做出了抉擇。任何一個明智的指揮官,包括麥克阿瑟在內、處在錢四海的位置上,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的。增援萊城守軍,保住巴布亞北岸,這是一個正確的戰略反射。對策論也好,博奕學也好,兵棋推演也好,采用其他方案似乎都無濟無事。
而麥克阿瑟自然也考慮到這一點,他的目的就是堅決占領萊城,但是他失去了前提。
在三月開始的時候,盟軍無論是在所羅門戰區,還是在巴布亞戰區,制空權都大大削弱了。他們既缺少飛機,更缺少能征慣戰的飛行員。大部分時間里,中華飛機稱王稱霸。
中華歷來奉行“精兵政策”,依仗長年苦練的一部分職業軍隊,戰爭初期,勢如破竹。根據空戰統計,百分之四十的飛機是由只占參戰總數百分之四的“王牌飛行員”擊落的。和日本完全不一樣,中華雖然走的是精兵路線,但是在中華二十幾年的教育下,許多人從小喜歡機械,幾乎每個成人都會開汽車,整個國家是一個“拜機(器)主義”的國家。源源不斷的飛機加上無窮盡的技術熟練的年輕人,使中華的空中力量在太平洋上變成了一只惡雕,而美日充其量只是一只捕雀隼。
在太平洋戰場上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笑話,日本人玩自行車,美國人玩汽車,華人從小開飛機。
雖然美國從來也不缺少飛行員,后備兵源也十分的充足。但是當損失數量高于生產數量時,局面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到了六月份,麥克阿瑟把大批部隊派往巴布亞。這些部隊大部分是從瓜達爾卡納爾撤退的。瓜島撤退是盟軍的一個“敦刻爾克式”杰作,三次共撤出一萬四千人。包括清岡中佐在內的部隊經過了兩個月休整和補充,在三月的一個黑夜里重新登船,開赴巴布亞。
他麥克阿瑟需要這些日本人,需要他們來對抗中華軍隊。
從死亡的熬煎中挺過來的人往往趨向兩個極端:一種是蔑視死亡;一種是害怕死亡。無論懷著哪種思想,忠于天皇的帝隊總是順從地執行命令,撈著一種神道教徒的宿命感。
航渡變成了一次盟軍的“死亡行軍”。
護航船隊在坦普爾海峽被中華偵察機發現,錢四海毫不猶豫的下令攻擊。幾百架次的中華戰機兇惡地撲向船隊,投雷、轟炸、掃射。剛剛返航就急不可待地重新裝彈,再次投雷、轟炸、掃射。
盟軍軍艦和飛機抵抗軟弱,攻擊變成了一場瘋狂的大屠殺。大部分運兵船和四艘護航的驅逐艦沉沒在俾斯麥海中,一萬五千士兵很少有人能踏上巴布亞的海岸。這次的損失遠遠超過第三十八師團在槽海航渡中的損失。
這就是六月底,也就幾天前剛剛發生的驚心動魄的“俾斯麥海戰”。
回想這半年來的戰況,麥克阿瑟也是有苦難言。如今在萊城,他還有幾萬的部隊,可卻無法自由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