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打發走大哥,讓錢媽媽隨意做幾個壽桃和四色點心出來,顧婉便回到西廂,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潤筆磨墨,開始抄書。
她最喜歡抄寫道德經,既能練字,還能平復心緒,這一抄寫,就是半日,屋子里點了燈,廚房中炊煙裊裊升起,寶琴才捧著一盒子點心進屋,先是拿起一把小巧的銀剪子,替顧婉剪了剪燭花兒,笑道:“小娘子,日頭落了,仔細眼睛。”
寶琴近前看到顧婉寫的字,不覺滿臉艷羨:“小娘子的字兒真好看!”
這可不是恭維,寶琴早年跟的胡姬,接觸過不少風流名士,雖然胡姬從不曾教她識字,可她的眼力還是有的,她看得出,自家小娘子的字,比很多大名士都不差。
事實上,顧婉現在寫的簪花小楷,是后來到了二十一世紀,練了三十年的,加上上輩子的功底,自然不差,讓旁人看到,指不定還要說她的字自成一家,很有氣象。
看著自家丫頭亮晶晶的眼睛,顧婉莞爾一笑:“寶琴要是喜歡,我就教你識字?”
小丫頭頓時一愣,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可思議,也透著十足喜悅,只是還是免不了忐忑不安,臉色憋紅,扭扭捏捏地道:“婢子這般愚笨,哪里學的了這個?”
在她的心里,讀書習字,都是千金閨秀才能的,以往,她連想都沒想過,有一天她也能近距離接觸這些充滿墨香的書籍,當年跟著胡姬的時候,胡姬雖然對她們姐妹極好,卻絕不許她們碰這些東西,事實上,就是胡姬自己,江湖出身,也沒讀過什么書,所以,每次打掃小娘子的小書房,她都不自覺放輕手腳,生怕碰壞了書頁。
顧婉一挑眉,“我們寶琴哪里愚笨了,我看啊,你和寶笙兩姐妹,比很多人都聰明的多。”說著,她隨手拿了一疊雪白的宣紙,在上面寫了兩個字——‘寶琴’,笑道,“這就是你的名字。”
一瞬間,寶琴的眼睛熠熠生輝,看著桌子上的紙張,仿佛要把它給吞下去似的,逗得顧婉心情大好,忍不住像個大人似的,伸手胡嚕了一下小丫頭的腦袋,“以后你和寶笙每天來跟我習字。”
“謝謝姑娘。”
寶琴此時的臉色,簡直能稱得上是容光煥發,看顧婉的目光,比以往更添了說不出的感激。
顧婉心下一嘆,人性還是淳樸,一點兒小小的,算不上什么的恩德,就能讓人銘記于心,上輩子她遇到了許許多多的惡人,可同樣,貴人也有不少,她完全不用為了那一兩個小人傷心煩惱,她要是痛苦,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了。
視線落在一本說文解字上,顧婉想,不如把漢語拼音整出來教給寶笙和寶琴兩姐妹,不用什么拉丁字母,用表聲字的古字來代表即可,到時候把漢字注音,她們就能自己讀書了,雖然她不覺得這類注音方案能流行,但她只是教給自家的丫頭認字而已,到沒那么多講究,怎么方便怎么來吧。
“婉娘又許什么好處給寶琴和寶笙了,有沒有大哥的份兒?”
顧婉正沉思,顧安然帶著笑意的聲音忽然從窗戶外面傳來,寶琴趕緊打開窗,就看見顧安然站在窗外的芭蕉樹旁邊。
顧婉勾了勾唇角,笑道:“大哥趕緊進屋,外面日頭挺大的。”
寶琴很有眼力地替自家大郎打開門,接過他手里拎的一只鷹形的紙鳶,和一個細藤編織的書箱,又倒了一杯熱茶奉上。
顧婉并不曾起身,慢悠悠地整理手里的字帖,只用眼角的余光,瞅了一眼那只絹布做的紙鳶,“大哥,您都多大了,還玩這些?”
顧安然搖搖頭:“哪里是我的,明明是有人送來給我家寶貝妹子的。”他一抿嘴,顯得有點兒吃味,“婉娘,你年紀還小呢,要是想玩紙鳶,大哥帶你去,可不能和別的臭小子出去亂跑!”
這年月,禮教大防并不嚴苛,少女帶著仆從,和郎君除外冶游,是常有的事情,尤其是十五六歲的小娘子,經常會有愛慕者邀約。風氣開化,一雙小兒女相對眼,回家讓家長去提親的情況,也是時有發生的,雖然大多數都是雙方家里有意,才特意給孩子們制造相處的機會。
雖然顧婉今年才十一歲,還遠不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可在顧安然這個大哥心里,已然早早把所有可能叼走他寶貝妹妹的‘野狼’都當成假想敵對待了。
顧婉聞言一怔,看了一眼那紙鳶,伸手拿過寶琴手里的書箱,打開,入目的是一箱子書籍,她挑出一本翻了翻,臉上不覺帶出三分異色——這居然是顧一清顧師的文集,還有嵐山書院歷年考題,士子的文集,以及各位先生大儒,尤其是顧一清顧師的批注……
竟然這么快!顧婉實在沒想到,才過了短短一天,她要的東西,就被送了過來!
顧婉的心里,忽然有一點兒別樣的滋味涌現,那是一種奇妙的,酥麻的感覺,止不住讓人想彎起唇微笑,大概任何一個女孩兒,知道在遠方有一個樂意將你的話放在心里,重視無比的知己在,那種感覺,都會很美妙……
輕輕地從自家大哥手中把紙鳶拿過來,這紙鳶做的并不算好,只是一般,可顧婉還是高興,那個荷包,他想來是喜歡的吧。
那日,想起自己從來沒給那人做什么東西,顧婉便給沐延昭繡了一個小小的,玲瓏到只有小半個手掌大的荷包。
臉上一紅,顧婉失笑,當時真的只是一時興起,她裁了最輕薄的‘霞影紗’,精工細作,花了三日,才做成了那個小巧的荷包,上面就繡著一幅春日飛鳶圖。還有一首小詩——‘鳶飛蝶舞喜翩翩,遠近隨心一線牽。如此時光如此地,春風送你上青天。’
霞影紗多為銀紅,她用的那一匹,卻是很稀有的湖藍色,很是素雅,只買了兩匹,足足花了十五點兒積分,換成糧食,夠一家子小半年的嚼用了,可下手裁剪時,干凈利落,她一點兒都未心疼。
顧婉自己都佩服自己,果真是大家做派!
顧安然鼓著臉看著自家妹子,顧婉掩住唇,輕咳了一聲,眼睛里隱約帶了幾分笑,“大哥,這些東西,你若是不想要,可就是我的了。”
聞言,顧安然挑眉,不在意地笑道,“大哥的還不都是婉娘的,只要婉娘想要……”結果,他剛拿起一本顧一清的文集,就眨眨眼,轉了口風,“咳咳,不過嘛,婉娘看這個累眼,還是大哥先看吧。”說著,就拎了書箱起身走人。
“大哥先回書房,婉娘你慢慢練字,只是要注意燭火,千萬別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