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太多的郡主娘娘已經開始給顧婉搜羅嫁妝,和大多數一心一意為女兒著想的娘親們也差不太多。
陳文柔看著自家小徒弟細致端麗的眉眼,神思恍惚,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如前世一般的少女時代……
那時,她還是皇宮中一個說不上卑微,卻也不算受重視的小女子,雖然親姐為皇后,可皇后,在這宮里的日子都不好過,何況她只是皇后的妹妹,又是一個年紀雖小,卻有絕色的妹妹。
六宮粉黛,極盡妍態,個個千嬌百媚,變化萬端,只為君王,任何可能阻擋爭寵之路的女人,都是那六宮粉黛的仇敵。
在陌陌紅塵中最復雜最泥濘的地處呆得久了,看多了旁人或者巴結或者鄙夷的嘴臉,也唯有幼時相交的那個手帕交,待她始終如一。
那人一樣出身顯貴,那人一樣頗富麗名,那人的性子,遠比不上她強勢,顯得有些綿軟,甚至是懦弱的,她也曾怒其不爭,但那人忽然之間,就從她的生命里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她還得祈求著,讓自家的閨蜜好友永遠不要出現……
“那女人不怎樣,生得女兒,卻是難得鐘靈毓秀。”
“先生?”顧婉的聽力絕佳,哪怕是陳文柔的細語,她也能朦朦朧朧地聽見,不覺詫異仰頭。
“沒什么,只是,我家的小姑娘今年十二歲,在家留不了幾年,你就是十八歲才出嫁,也不過六年,是時候要給你攢嫁妝才是……”
陳文柔的眼睛里露出一抹笑意。“若是你相中的真是那位沐七公子,這嫁妝還得更快一些準備,你年紀還小,他的年紀卻不小了……”
就算顧婉臉皮再厚,芯子再老,聽了這話。面上也有些掛不住。呲牙咧嘴的飛了個白眼過去,到逗得促狹郡主越發開懷。
弈棋費腦,陳文柔和顧婉只是閨中玩樂,偶爾下下也就是了。不曾多用心,一局終了,顧婉贏了半目。算是小勝。這到難得,以往十局里面,顧婉能取下一局。已經算是不錯,她琴棋書畫四門技藝,書和畫最佳,琴和棋,只能說略通罷了。
從這日起,陳文柔果然費心給自家的愛徒攢嫁妝,遇上金絲楠木。紅木之類的好木料,總是一揮手讓人拖到家里去存著。碰上京里有禮送至,也不像以前那般漫不經心,遇上好的錦緞,總會精心挑選,選那最鮮亮,最青春洋溢的,都單獨存放,甚至連茶具,筆墨紙硯,遇上名貴的,都會想要收集幾套。
沒過多少日子,陳家的倉庫就明顯變得狹小,而不得不擴建了。
這些,顧婉自然是不知道,若是知道,恐怕她就不知自己該是惶恐感激,還是無語……
好在這個時代的師徒關系大多親如父子母子,陳文柔又沒有兒女,對愛徒上心些,到沒多少人奇怪,那些個東西,在尋常百姓家難得,對真正權貴人家,連銀子都費不了多少,光是旁人巴結送來的,就數不清,用不盡了。到也用不著多番揣度,要不然,說不定會鬧出什么風波來。
在涯州吹皺一池春水的沐家七公子,此時的日子,卻也不大好過。
他輕身離開涯州,輾轉來到大庸,自然不可能真是為了逃婚。
大庸,倚翠樓。倚翠樓是大庸,乃至整個豐朝最大的青樓,里面的妓女,更是多為官妓,還是官妓里面最美麗妖嬈的那一群。
而樂安侯水波,自是倚翠樓的常客,也是最受歡迎的客人之一,老鴇愛鈔,姐兒愛俏,水華庭是既有鈔,又有俏,自然會受到第一等的招待。
他一坐到包廂中,那些才貌并重,秀色迷人的鶯鶯燕燕們,便齊聚而來,連那沒被點到的頭牌花魁,也是手段頻出,展露出萬種風情,只為水侯爺偶爾垂青。
但今日,這些嬌俏迷人的姑娘們的目光,卻不自覺地往另外一個算不上正襟危坐,卻也絕不曾目眩神迷的年輕郎君身上飄蕩……
水華庭目光迷離,似笑非笑地看著沐延昭,許久才懶洋洋地道:“……在家算算賬,彈彈琴也就罷了,你一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哥,怎么竟這般大膽,往這龍潭虎穴里闖?”
沐延昭不語,苦笑。
這倚翠樓不愧為大庸第一,即使是個普通的包廂,也是雕梁畫棟,精致無比,屋里點的香,并不像其它風月場所,竟用一些調情迷魂的香煙,而是用的大庸皇宮內院新近流行的無煙香,味道清甜,讓人身心舒爽放松。
桌子上擺放的干果點心,蜜餞果脯,酒水清茶,都是上等的,當然,也價值不菲,也就是說,身上不帶著上百兩的銀子,這倚翠樓的包廂,還是沒入為妙。
水華庭和沐延昭身邊,各坐了兩個美麗女子,都是倚翠樓的當家花魁,梅蘭菊竹,各擅勝場,溫柔細語,足以讓鐵漢也現在溫柔鄉里不能自拔。
這等溫柔的陣仗,水華庭見慣了,隨口調笑,安心享受,沐延昭卻不同,坐在這倚翠樓,于他來說,和坐在茶樓酒肆里用飯也沒大差別,全不看這些嬌媚女子的呢噥軟語,偏偏他并不拘謹,端莊自持,風姿綽約,讓再自負美貌的姑娘,最多也只敢暗送秋波,卻不敢有半分褻瀆。
水華庭就是看不上沐延昭這種裝模作樣,不屑地一挑眉――他年紀漸長,早不復少年時的尖刻,對看不入眼的人,向來無視,這般復雜的表情,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怎么?你又沒成親,這是給什么人守身如玉不成?”
水華庭一杯酒飲盡,也不勸酒,反而讓人把沐延昭眼前的酒水都換成白開水,“酒色都是俗物,七公子不肯享用,那就喝你的白開水。”
沐延昭也不惱怒,手里拿了一塊兒點心看了看,點點頭――這點心遠不如婉娘做的好,聽說她開了家轉賣點心糖果的鋪子,若是能開到大庸,想必會生意不錯……
這時,門簾飄開,一個身穿粉色露肩長裙的女子飄然而入,眉眼都淡淡的,卻并無某些花魁的清高自詡,也不是冷若冰霜,反而媚態入骨,她一進門,一語不發,只是道了個萬福,便一抬足,一展袖,翩翩起舞,無人伴奏,她自歌自舞,聲如銀鈴,身姿若仙。
此時月華灑下,給她潔白如玉的臉龐鍍了一層金色,更添風韻,衣袂翩飛,不染凡俗。
一舞罷了,轉身即走,并不停留,等到連身影都不見,水華庭才擊掌笑道:“果然不愧是倚翠樓最動人的閔月姑娘,連我的骨頭都要酥了。”
他身邊的一個少女嬌笑道:“還是咱們水侯爺有福氣,我們月姐姐一日只跳一舞,只隨意擇一個包廂助興,偏偏水侯爺來五次,到能碰上兩次,任誰不說,水侯爺艷福無雙?”
水波大笑,挪動身子,坐到沐延昭身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邊笑一邊道:“你看看,你看看,這樓里的姑娘多么知情識趣,可不是那些個大家閨秀能比得了的……你敢說,閔月姑娘的舞不美?歌聲不好聽?”
沐延昭任由水波半個身子壓在自己的肩膀上,哪怕胸前的傷口刺痛,也不曾露出半分顏色,只笑道:“舞很美,歌聲也很好聽。”
可惜,再美再好聽,沒有心,沒有情,又哪里能歌唱出讓人迷醉的風韻?
水華庭似乎早有醉意,酒水灑滿衣襟,一雙眼睛,卻難得清亮起來:“這些女子,多么讓人賞心悅目,可真到了大廈傾倒的那一天,這些完美的藝術品,不知道有多少要在戰火中毀滅了……七公子,你說是不是?你說,你真的想要看到那樣的慘狀嗎?”
幾個女子聞言,懵懵懂懂,她們還年少,雖然受盡苦難,卻還不曾想過那不遠的未來……
沐延昭的目光依舊沉靜,卻也不失悲憫,他本就是個溫柔的人,同樣厭倦戰爭:“華庭,大勢所趨,非人力能夠阻擋,我輩所能做的,不過是盡力減少災難罷了。”
水波苦笑,是啊,豐朝就算毀滅,也不算是毀在四大世家手里,沒有這四大世家,該亡國一樣要亡國,年年平亂,年年有亂民四起,這個朝廷,真的是病入膏肓,已經救不得。
搖搖頭,把早已經千萬次考慮過的難解問題拋開,水波揮揮手,屋內的女子就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還體貼地給他們兩人把包廂的門關上。
倚翠樓的隔音效果極佳,一關上門,本來聲聲入耳的絲竹聲,也消失不見,整個包廂安靜的落針可聞。
“子羽,你果真要救高家?不說那幾個陷在爛泥里出不來的子孫,就是這個高閔月,你也救不走,她是倚翠樓的頭牌,更別說連我舅舅都夸贊她歌舞第一,這里可不是涯州,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何況,高閔月還不一定想讓你救呢,她的心思,明眼人誰看不透,她現在滿心都是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