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氣很奇怪,剛才還晴空萬里,可一轉眼間,烏云密布,大雨瓢潑兒下。
鋪天蓋地的雨幕,將整個虎跳崖籠罩,那樣的氣勢磅薄。
好在顧婉和沐七已經下了山,要是在山上,周圍沒有遮風擋雨的地處,山路又難行,還不知會出什么差錯。
桐城虎跳崖附近人跡罕至,連個山野破廟都沒有,山下到是有馬車在,可卻沒有馬匹,當時炸山的聲響,已經把山里的動物們驚得四處亂竄,即使沐七用來拉車的馬再好,也受不住,爆炸聲一起,就跑得遠了,這會兒哪里還找的著。
沒辦法,只能步行,卻又碰上了大雨,仿佛老天爺就是不想讓他們太痛快一般,好不容易,前面探路的探子,才找到一個略微隱蔽點兒的山洞。
“我真不想再鉆山洞。”顧婉抹了把臉上的水漬,看著黑漆漆的山洞,渾身不自在,畢竟剛從山洞里跑出來,哪里愿意再入一次。
沐七拍了拍自家媳婦的腦袋,柔聲道:“湊合一下,咱們倆還能撐,飛白卻不好淋雨。”
齊飛白一直靜靜地走在二人前面,他的背脊依舊挺直,腳步也不曾有半分踉蹌,可衣服上的血混合著雨水,黏貼在他單薄的身軀上,顯得分外狼狽,漆黑的發緊緊地貼在臉頰上,襯托得他的面色,更是慘白。
顧婉點點頭,苦笑,扭頭看沐七,難得看到他這么狼狽,不是因為他衣裳被雨水打濕,也不是因為他冷的臉色發青,以前沐七也不是沒遇見過比如今更糟糕的環境,可他就是能擺出一副悠然的樣子來,即使坐在泥濘的沼澤地里,他還是那沐家精心培養出來的貴公子。
今日的他卻不同。那是一種莫名的狼狽,精神上的,寫在了眼角眉梢,寫在了舉手投足……他不肯說。顧婉也知道,他心里不是不難受。
孫鏢頭和沐家大部分兵士,都留在了虎跳崖,可跟下山的,卻也有十幾人。
山洞不小,可容納這十多人,也顯得略有些局促。幸好在場的幾位都不矯情,這種時候,能有個遮風擋雨的所在,已經萬幸。
齊飛白一言不發,出去溜達了一圈,就拎回一捆柴火,他一個人拿回來的木頭,比其他十多人加起來都多。速度也快。
沐七動手,把木頭的濕透了的外皮削下,點燃:“婉兒。來烤烤火。”
顧婉吐出口氣,趕緊往火邊上湊了湊,說起來,她才是最凄慘的一個,剛換了新衣服,就趕上大雨,拉了拉濕透了的衣裙,“等回去再給洛將軍買一套好了,這一套,就是修修補補。她恐怕也是穿不得。”
只可惜了沐七那位好友的一片心意。
顧婉隨手擰了擰濕透的頭發,隨便挽起,撿了一根樹枝插上,她腦袋上的發釵,早就不知跑到哪兒去!
齊長關立在山洞門口,不去看顧婉整理自己。他一動不動,站了好半天,忽然一揚手,顧婉的視力不錯,卻也沒看出他扔出去的是什么東西。
只聽見撲棱,撲棱兩聲,齊長關一個箭步,就竄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手里拎著兩只還在呼扇翅膀的山禽。
那兩只叫不出名字的鳥,身形碩大,有著雪白的羽毛,沐七一手接住,按在地上,咕噥道:“十幾個人呢,哪里夠吃,要有只虎豹之類的才好。”
顧婉翻了個白眼——這時候遇上虎豹豺狼,到底是他們吃人家,還是人家吃他們!
齊長關竟然當真點點頭,一彎腰,又跑了出去。
顧婉哭笑不得:“他身上還有傷呢,你也不心疼?”
沐七失笑:“讓他多動動,別停下來,停下來容易出事兒。”
顧婉嘆了口氣,也就不再多說,幸好這時節空氣干凈,雨水也是干凈的,要不然,他受了傷,即使上過藥,傷口沾了雨水恐怕也得發炎。
不多時,齊長關當真扛回來一只體型碩大的走獸。
圓滾滾的腦袋,漆黑的眼睛,黑白相間的身子,被齊長關往山洞里一扔,搖搖晃晃,連滾帶爬,頗有幾分憨態可掬。
“沒有虎豹,吃它。”
沐七微笑:“這食鐵獸,我記得咱們以前吃過一次,味道一般,不怎么好,不過,填填肚子也夠了。”
顧婉眼睜睜地看著那只‘熊貓’連滾帶爬地想往山洞外面鉆,讓齊長關輕輕一腳,又給踹了回來,然后這位塞上飛白的絕代劍客,就表現出他果決的一面,一伸手,扭住兩只山禽的脖子,手下用力,一下子就給扭斷。
齊長關又找隨行的一個兵士,借了把腰刀,腰刀出鞘,在山壁上稍微磨了磨……
磨刀霍霍向‘熊貓’!顧婉額頭上的冷汗嘩啦啦就流了下來,本能地,她撲過去把那瑟瑟發抖的小可憐抱住,拖到自己身邊。
齊長關詫異地揚眉。
沐七也很奇怪:“婉兒,飛白的廚藝還行,現在咱們沒有調料,燒烤上,少有人能比得上他,你讓他來吧,你也累了,多歇一會兒。”
顧婉咳嗽了一聲,把那只熊貓抱得更緊了一點兒:“……齊大哥,您勞累,找點兒別的吃如何?”
她好歹也在未來二十一世紀生活了多年,作為大半個未來人,對于吃熊貓,吃國寶這種事兒,還真做不出來!尤其是一低頭,瞅著熊貓可憐巴巴的大眼睛,她還沒吃呢,就覺得胃痛。
沐七眨眨眼,看自家媳婦把食鐵獸抱得死緊,恍然大悟:“也是,這皮毛挺好的,你抱著也能暖手……飛白?”
齊長關點頭:“不只一只,剛才我看見一群在南面避雨,我多抓兩只,有十幾個人,總要吃飽才好。”說著,他扭頭就走。
顧婉倒抽了一口涼氣:“這玩意兒不好吃,飛白,你看看有沒有別的獵物!”
一想到十幾個人,每人一只,把熊貓剝皮剔骨抽筋的場面,她就……牙痛,胃痛,頭也痛!
齊長關怔了怔,雖然不知道顧婉是什么意思,可他不是多話的人,既然顧婉這般所,他也就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反正在山里捕獵,對他來說,從不是什么難事兒。
“……你路上碰到其他人,也叮囑一聲,別捕獵……這東西了!”
齊長關武藝高強,能隨手扛著活熊貓回來,要是那可憐熊貓碰上其他人,指不定當場就斃命,顧婉吐出口氣,呢喃:“眼不見心不煩,眼不見心不煩!”
不去想這會兒有多少人在外面打獵,也不去想有多少熊貓可能已經遭到了毒手!
齊長關不負所望,不一會兒,就又拎了兩只山雞,兩只叫不出名字的山禽回來,去毛,剝皮,去除內臟,用不知從哪里找來的葉子裝了水把獵物清洗干凈,拿樹枝串起來,放在火里慢慢烤。
外焦里嫩,香氣四溢,雖然沒有鹽,可齊長關弄來一種野果,把汁水灑在上面,烤出來的肉味道十分不錯。
顧婉一個人就吞了一整只山雞,其他人吃的更多。
第二日,顧婉從沐七懷里鉆出,雨已經停了,一群人扔下一地的山禽羽毛,顧婉也把扒著她的腿不撒手的熊貓趕走,準備繼續往定州而去。
下山時,那熊貓亦步亦趨地在后面跟了許久,要不是人數太多,它膽子也挺小,顧婉都懷疑這小家伙能一直跟她回家,可惜時機不對,她沒精力,要是這會兒是在大庸,她還真想在院子里養只熊貓,和沐七一起養的兩只小狗,在家里都成了八娘和顧玥的玩物,再加上一只熊貓,似乎也挺熱鬧。
走了幾步,沐七卻忽然停住,轉過頭。
陳昊的尸體還裹在他的斗篷中,因為淋雨,本來好看得能讓天下女兒心動的面容,竟然更多了幾分凄美。
“既然他想葬在虎跳崖,就讓他留在這里。”
這大概是沐七能給陳昊的,最后的仁慈。
顧婉沉默,齊長關也沒有說話。
于是,這個曾經也轟轟烈烈地活過的男人,就在虎跳崖下,被化成了灰,除了他的敵人,沒有旁人送行,大概也不會有別人知道。
顧婉忽然有些傷感,這個人前世殉城而死,青史留名,這一世,史書上對他,大概也只是一筆帶過,不留痕跡。
沐七親自捧了他的骨灰,灑在河里,任他順流而下:“雖然他想葬在山洞中,我到覺得,他生的時候被困在那兒,死了之后,應該多看看這天地。”
處理完陳昊的后事,沐七一行人才繼續行程。
在桐城就有沐家的商行,自然是好吃好喝一番,顧婉還洗了個熱水澡,要不是怕耽誤時間,恐怕還想住一晚休息休息。
吃飽喝足,精神好了些,沐七一邊兒往涯州,定州,大庸四處傳書,一邊準備了車馬。
沐七本來想把顧婉安頓在定州城外,比較安全的地方,可顧婉擔心自家大哥,說什么也不肯,好在顧安然的情況不算嚴重,顧婉以前的防疫手段,換了大夫,換了藥材,也起到了作用,感染了瘟疫的病人,病情漸漸有了起色。
沐七也不是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