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一月光陰流逝,到了寒冬臘月,馬上就是新年。
院子里寒雪之中,竟然開了早梅,嫩黃的顏色,香氣撲鼻,寶笙捧著花瓶,剪了幾支,插好擱在窗臺上。
顧婉從榻上起來,對著鏡子梳頭,看著明亮的玻璃鏡中的美人兒,忽然發現,眉頭竟是輕輕皺起的,她不覺愣了愣,伸手撫平了眉心,又拿了只犀角梳子,把一頭烏發挽起,配上赤金的步搖,兩邊的絡子,用紅色的珍珠串了,帶著一股子喜慶。
晃了晃腦袋,隨著珍珠搖動,顧婉勾了勾唇角――記得以前,沐七最喜歡替她梳頭,喜歡撫摸他這一頭黑亮的發,每一次正裝進宮,寶笙和寶琴想給她上一些頭油,自己還沒說什么,沐七就不高興了,嫌棄那頭油的香氣太重,配不上顧婉那如水青絲。
寶笙立在窗前,也抱著一瓶子梅花發呆。
馬上就是年節,看樣子他們一行人不得不在莊子里過年。
往常到了年上,都是張燈結彩,走親訪友,今年遇上這事兒,也沒那么多講究,再說,如今人心惶惶的,哪里還有心思過年,顧婉只分了些鮮亮的綢布,好歹讓莊子里上下都能有一身新衣裳穿。
該發的賞錢也沒少,顧婉為著他們辛苦,又擔驚受怕的,還多給了兩成,只是可惜在山里沒法子上街,那些嘰嘰喳喳的小丫頭們手里拿了錢,也買不到喜歡的東西。
到了三十這一天,陳郡主竟然派人送來了一車年貨。里面甚至有兩大筐新鮮的瓜果蔬菜,整個莊子上下都歡騰,顧婉也高興。到不為這么點兒吃食,只是既然自家師父還能想起給自己送吃食。想必京里的情形并不算壞。
于是,大年三十夜里,干脆就吃涮鍋兒。
顧婉帶著寶笙。寶琴,還有一票小丫頭,先是包出一堆奇形怪狀的餃子,又準備好蔬菜醬料,因為沒帶著合用的小爐子,索性就一人眼前放上一個炭盆,上面加上一個淺一點兒的瓷盆兒。正好連吃喝帶取暖,兩不誤。
自己用自己的,還符合如今分餐的規矩,也干凈。
湯底是顧婉親自動手熬制的。
一半兒乳白,一半兒艷紅。可以混著用,也能挑自己喜歡的。
顧婉還弄來一堆零食,有炒熟的瓜子,花生,芝麻糖,水果糖,大把大把地撒出去,一群小丫頭見了十分驚喜,寶笙卻忍不住心疼道:“好主子。婢子就給您準備了半箱而已,怎么現在還沒吃完?”
想到自家王妃在家里吃這些輔食,從來是現做現吃,哪里會吃剩的,現在到好,這么長時間了。主子竟連這點兒吃食都舍不得吃完,還想著這幫小丫頭。
顧婉一看,就知道寶笙想什么,也只有哭笑不得,她總不能說,其實這點兒東西真不算什么,再多十倍,她也能隨時買回家!
寶琴雖然嫁了人,卻不像她姐姐那般敏感,這會兒早高高興興地守著湯鍋流口水,待顧婉先下了筷子,吩咐開吃,就搶著把好幾塊兒排骨扔到鍋里。
她嗜辣,紅紅的湯水也敢下嘴喝,看得寶笙直翻白眼,顧婉也沒讓丫頭們伺候,熱熱鬧鬧地湊在一起吃飯。
一群人吵吵嚷嚷,爭爭搶搶,都吃得香甜,便是幾個吃得飯如貓食一般的小丫頭,也多吃了不少。
顧婉的胃口也不錯,多日來的擔憂,到讓今日的喜慶跟沖散了些許。
留哥兒還不能吃東西,顧婉把他從奶娘懷里接過來,拿筷子沾了一點兒不辣的湯汁,喂給他喝,小家伙顯然也覺得味道不錯,喝得直吧嗒嘴兒,可惜,顧婉不敢多給,好在小家伙也聽話,乖乖巧巧地坐在他娘親懷里,不哭不鬧。
吃完飯,小丫頭們慢慢騰騰地收拾碗筷,莊子里稍稍沉寂,沒有煙火,沒有歌舞,沒有宮廷里來傳旨的太監,所有人都不知道該做什么好,看著大家伙百無聊懶,顧婉眼珠子一轉,忽然笑道:“怎么也得守夜,就這么干等著,也沒什么意思,咱們不如玩點兒新鮮的?”
寶笙笑道:“玩什么?摸牌九?”
寶琴覺得無趣:“玩了這么長時間牌九,多沒意思,不如下跳棋,王妃不是藏著好幾副漂亮的玻璃棋子兒呢?”
一群小丫頭吱吱呀呀地出了一大堆主意,一個說好,另一個就反對,場面一下子熱鬧起來,顧婉聽得直樂,咳嗽了聲,笑道:“下棋也好,打牌也罷,都只有幾個人能玩,剩下的都得看著,不如行令吧?”
寶琴聞言縮頭,咕噥道:“王妃,婢子可不會吟詩作對。”
如今大家千金們行令,多是吟詩作對,寶笙寶琴一群丫頭,雖然都識文斷字,也能算賬,可是,任誰也不會去學那些詩詞歌舞。
“不讓你們吟詩作對,傳到的人,可以選擇真心話,或者大冒險。”說著,顧婉從頭上取下一只翠玉的釵子,“就用它。”
一群小丫頭問清楚了真心話和大冒險的規則,一個個興奮不已,都覺得新奇,就這么定下。
寶琴小丫頭眼珠子一轉,搶先抱過一只碗,轉過頭去,拿了根筷子掂量了下,“我先來,我先來。”
說著,她就開始輕輕地敲擊碗底。
寶琴以前跟胡姬學過音律,雖然跟了顧婉之后,再沒有練習過琴曲,卻極有節奏感,只聽她叮叮當當地敲擊著,竟似是奏出了歡快的樂曲。
釵子從寶笙手里,傳到新來的阿曉手里,又傳到留哥兒的奶娘手里,一直傳下去,傳到顧婉那兒,顧婉還想往下傳,沒想到,留哥兒人小鬼大,一把攥住不撒手,耽誤了好一會兒,等顧婉剛從留哥兒的糾纏中奪下釵子,敲擊聲卻戛然而止!
眾人大笑。
寶笙忍不住搖頭:“看來,咱們小主子這是想看王妃笑話呢!”
顧婉也是哭笑不得,明明是她提議的,她到第一個出來現眼,伸出手捏了捏小家伙柔柔軟軟的小鼻子,笑道:“你這個小磨人精!”
寶琴笑道:“這是王妃提議的,王妃可要以身作則,趕緊選一個吧,您是真心話呢,還是要大冒險?”
一群小丫頭都眼睛閃亮地瞅著顧婉,有說希望王妃選真心話,也有的說要大冒險。
顧婉挑眉,目光流轉,失笑道:“那我便選大冒險好了,你們商量商量,想要我做什么?”
她這話一出,一群小婢女面面相覷――誰敢讓王妃做什么!
寶琴一眼瞧見顧婉在那兒捂著嘴偷笑,也耷拉下腦袋,嘀咕道:“本來還覺得有趣,可在座的,哪個又敢看王妃您的笑話?”
寶笙一言不發,這時咳嗽了一聲:“既然都想看王妃的笑話,這樣吧,就讓王妃給咱們講個笑話,大家也樂呵樂呵。”
小丫頭們也紛紛說好,寶琴勉勉強強答應了,顧婉一笑點頭:“行,那我想一個……前朝的時候,京城有一榮姓兒才子,自以為文才出眾,天下第一,還風流倜儻,經常在大街小巷閑逛,看見漂亮女子,便挺胸抬頭,做高傲狀,覺得天下的漂亮姑娘都該傾慕他,人們打趣地把他和京城里另外三個紈绔公子并稱為京城四公子。”
“可是,這個才子一直到了三十八,竟然還沒有娶到媳婦,他娘親十分擔憂,就拼上一張老臉求到自己表妹那兒,希望她的表妹把家里的千金嫁給那才子。她表妹礙于面子,不好直言拒絕,只說家里疼愛女兒,曾經答應過閨女,家里為她擇婿,需得女兒點頭才行,才子的娘親一開始不大高興,后來想自己兒子這般出眾,想討一女孩子歡心,還不容易?就答應下來,把兒子裝扮一新,帶著他到表妹家里做客,本來,那才子對這門婚事不是很滿意,沒想到,那家的千金美若天仙,才子一見鐘情,從此魂牽夢繞,日日寫詩表達傾慕之心,整整寫了一個月,女子對他不理不睬,只讓身邊的丫頭傳了一句話。”
“聽了丫鬟的傳話,那才子異常興奮,回家就對他娘親說,讓他娘親給他準備婚禮,要大操大辦,好好地迎了那千金回府,他娘親也開懷,剛琢磨要請誰去保媒,就見他兒子又揮毫潑墨,寫了一首詩文,還鉆進家里后院,抓了一只鴨子進屋,他娘親看著兒子興沖沖地把詩文折疊好,拴在鴨子的脖子上,然后抱著鴨子就要出門,他娘親嚇了一跳,連忙攔住兒子,喊道――‘兒啊,你這是做什么?’”
“沒想到,她兒子大笑說,他未婚妻的丫鬟給他傳話,說讓他懂得什么是‘押韻’后,再寫詩比較妥當。頭發花白的老母親一瞬間臉色通紅,她兒子還洋洋得意――‘我這就讓鴨子,幫我把詩句給小娘子運過去,’”
顧婉講完,一本正經地端起茶杯喝茶,一群小丫頭愣了半晌,才大笑出聲,寶笙搖頭:“王妃也太埋汰人家才子了。”
眼下又到了科舉的時候,京城是才子匯集,每天都有所謂的才子想盡各種方法揚名,偏偏還龍蛇混雜,不像以前,一般素質的人根本不能進京,以前,很多小丫頭一提起‘才子’二字,都是帶著幾分憧憬傾慕,如今到好,雖不說人人喊打,至少,沒什么好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