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娘子你夸那小子容色秀美,天下罕見?”
沐七摟著顧婉的纖腰,坐在香車之上,滾圓的珍珠車簾隨風飄蕩,陣陣清脆的叮咚聲,給暑天帶來幾分清爽門楣。
顧婉懶洋洋地倚靠在自家男人的肩頭,笑道:“我還以為,你從來不醋呢。”
這小子面上不動聲色,可這醋,未免吃的太多,太莫名其妙,別說本來就是一場誤會而已,就算真是顧婉送了那孩子一張虎皮,又能如何?
數月已過,八娘和人家姜之寒的婚約已經定下,沐延旭都發了話,要他們臘月里成親,沐七還有什么好醋的!
“偶爾醋一醋,也是情趣。”沐七眨眨眼,“你不就是喜歡我吃醋?”每次他表現出一點兒難得的醋意,婉兒即使不說,可眼睛里總會流露出濃濃的喜意,也正因為如此,沐七并不介意時不時把心里的那點兒醋勁露一露。
昨夜開始,沐七和沐延旭商量定州戰事,忙了一夜,為了給皇帝選聘淑女,顧婉也在皇宮里呆了大半日,剛才帝后本來想留飯,可他們倆實在不樂意勞心勞力完了,連口熱飯都吃不踏實,也就沒肯留下。
宮里的伙食其實還過得去,可吃飯的規矩太大,要是沐延旭私底下請客還好,但今天宮里政事堂一群官員都在,皇后那兒,還有一堆命婦,真要一起吃飯,怕是要擺大宴,折騰起來,肯定夠受的。
“咱們找個酒樓吃一頓。我都餓了。”沐七四處打量了一下,盯著周圍香氣四溢的酒樓流口水。
顧婉失笑:“怎么不去吃你哥一頓?給他老人家干活兒,連口飯都不讓吃,未免說不過去!”
沐七一挑眉。嘆息,“離開大興宮之前,皇兄還說。他現在一擺大宴就胃痛,他開口說兩句烘托氣氛的話,就有一群人烏壓壓放下酒杯,行禮謝恩,這也就算了,忍一忍也不是過不去,可那熱乎乎的飯菜還沒送到嘴邊之前。不知道過了幾道程序,再好的東西,這么吃,也吃不出滋味……我留在宮里吃飯,豈不是找罪受?”
他吩咐停車。牽著媳婦的手,緩緩步下。
顧婉生了留哥兒以后,身子到顯得圓潤了些許,不復少女時的纖瘦,連修長的纖纖玉手,也長了點兒肉,可瘦有瘦的好處,豐盈也有豐盈的好處,至少手感比以前好。“就在這兒吃。如何?”
“倚翠樓?”顧婉嚇了一跳,她從來沒去過倚翠樓,因為那地方本就不是女人應該去的地方。
沐七笑而不語,領著她登樓。
顧婉這才發現,原來此地雖然也是倚翠樓,卻是不禁女子出入的酒樓。并非她想象中那座讓大庸所有男兒心向往之的美人花樓。
不愧是倚翠樓,大庸第一名樓,哪怕此間乃是分店,依舊食客滿樓,店小二進進出出,來來往往,言談舉止,都帶了幾分文雅。酒樓的布置也是極好,雅座,雅間各個不同,富麗堂皇者有之,清新絕倫者有之,甚至還有幾處雅間兒,十分簡陋,只是簡單的靜室,門窗緊閉,隔音效果絕佳。
顧婉和沐七到時,只剩下最后一個頗具鄉野氣息的雅間,兩人沒得選擇,只好將就門楣。
到是店小二見自己推薦的很有鄉野氣息的燒烤野味沒被點中,這兩位客人要的全是貴妃雞,水晶蒸餃,清燉桂花魚,荷葉包飯之類的招牌菜,很是詫異。
不過,倚翠樓伙計的素質挺高,利利索索地上了菜,還奉送了不少清爽可口的小菜下飯。
沐七吃了幾筷子,挑眉笑道:“這滋味竟比咱們府里的廚子做的還要好,怪不得敢要五兩銀子一桌席面……婉兒你可是吃了大虧。”
說起來,大庸的各種炒菜開始流傳,還是顧婉著人開了兩個酒樓之后,在以前,炒菜技藝都是世家大族名廚的秘技,輕易不示人。
“說什么吃虧,出門在外,能吃到好東西,也是好事兒。”顧婉不以為意,炒菜本就簡單,一點即通的事兒,開店做生意,就瞞不了人,而且,她也不缺銀子,開酒樓不過是給手底下人添點兒進項,不說她,就是寶笙寶琴幾個丫頭,也沒把這些小生意放在心上。
“不過,這菜到和宮里的一個御廚做的菜,味道很相似。”顧婉的舌頭也挺靈敏,又好美味,一嘗就嘗出,倚翠樓的酒席,縱然不是御廚親自烹制,那廚子至少也得是御廚的徒子徒孫。
沐七蹙眉,嘆了口氣:“前陣子宮中大亂,有不少宮人都逃竄出宮,除了罪大惡極的,大哥后來也沒追究,相反,還又放了一批和前朝舊人相熟的宮人出來,這些人也要謀生,倚翠樓請一兩個御廚,到不算難。”
夫婦倆細嚼慢咽地吃了幾口飯,本來氣氛挺好,結果外面幾句絮語傳進來,兩個人的心情登時大壞!
也算不上什么新鮮話題,不過是又有人說當今萬歲沒有子孫緣分,而且,據傳,說這話的,還是太醫院的院判孫太醫。
“要我說,沒準兒萬歲爺會把七爺家的獨子接進宮里去。”一個喝了兩杯酒,臉上帶了幾分醉意的中年漢子,低聲道。
他旁邊略顯年輕的同伴搖頭:“我看不見得,七爺家那是嫡長子,父母俱在,接進宮去也養不親,到是留侯家有三個哥兒,留侯又去得早,年紀七八歲,不算太小,看樣子能養得活,到比七爺家的合適。”
亂七八糟,說什么的都有,最后還是個看著老成持重,似乎是官員的長者惱了,訓斥了幾句:“都說什么胡話,這些話也是二等能說的,妄自揣測圣意,要是換了前朝,就是不抄家滅門,也得流放三千里!”
下面又有人小聲絮叨了幾句,終究還是有些怕了,轉了話題,又開始閑扯些哪個才子讓哪位大人相中,被招回家做女婿之類的無聊八卦。
沐七的臉色不大好,顧婉苦笑,朝廷對言論管制得太寬松,就是這點兒不好,有個什么閑言碎語,流傳起來毫無壓力,反正現在根本沒有以言獲罪這種說法。
“罷了,咱們回家,現在天氣熱,還是家里涼爽。”沐七沉默片刻,滿桌的美味佳肴,似乎也失了滋味。
王公大臣們對于沐延旭子嗣問題的關注,很早就開始,現在政事堂的官員們還好,他們覺得皇帝的年紀雖然大了點兒,可也遠不到不能生的時候,再者,又盤算著想讓自家的女兒進宮,尚不算著急。而沐家宗族這群人,卻漸漸有了旁的心思。
沐家宗族人口眾多,算一算,和沐延旭沒出五服的親戚,怎么也得有幾十家,沐家得了天下,眾人自然跟著水漲船高,有能力的得了實權,便是沒有能力的,也多得了些閑散爵位,夠他們生活富裕。
沐延旭一直無子,他幾個兄弟也子嗣很少,權勢動人心,何況是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就是沐家人自己不動心,朝堂上想蹚渾水的也心有顧忌,不敢輕易出手,可誰能保證他們的妻子,朋友,不想著更上一層樓,再者,天底下趨炎附勢,動歪心思的人,永遠少不了,哪個紈绔子弟身邊沒有幾個狗頭軍師?
最近幾年,沐七已經不是一次察覺到某些子嗣還算多,和自家關系比較親近的沐家人有異動,尤其是大哥明確說明,若無子嗣,便從宗室子弟中過繼之后,那些本來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親戚們,也開始坐臥不安,和朝中大臣的交際往來,一下子比往年多了好多。
自從婉兒生下留哥兒,這種情況才漸漸好轉,畢竟論親近,就是大哥要過繼子嗣,最有資格的也是留哥兒。
但是最近,許是見沐延旭并無把留哥兒接進宮的意思,不知道從哪里吹來一股歪風,又弄得人心躁動。
夏日的陽光灼人,顧婉抬起手,擋了擋晃眼的光,心里多少有些憂慮,凡是牽扯上皇位,就是多么小的小事兒,都不能掉以輕心,留哥兒如今被人這般議論,這讓他將來怎么與儲君相處?就是儲君不在意,可眾人當真能不在意一位曾經很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王爺?
除非皇后生下嫡親的太子,名正言順地登基,永遠不需要顧忌其他,否則,即使是皇帝的庶子登基,那留哥兒的處境,依舊不會很好。
這還是顧婉第一次直面這個巨大的難題!她以往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兒子有一天也會被卷進此等麻煩事里去!
隨手在沐七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勁兒還不小,拍得沐七呲牙,顧婉的手也疼。
沐七挑眉,把面上的憂慮收起,故意眨眨眼,可憐巴巴地瞅著自家媳婦:抗議家暴!
顧婉瞥他一眼,又是一爪子上去,沐七哭笑不得,嘆氣:“罷了,就當是為大哥受難。”他們夫妻在一起這么久,早就彼此心意相通,顧婉那點兒小心思,沐七又怎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