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回暖的不算很早,到了四月份,百花才盛開。
顧婉帶著兩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小東西,腿上還掛著一只留哥兒,坐車進宮去看望兄嫂。
留哥兒自從學會了走路,就不大喜歡讓人抱著,雖然走的還是磕磕絆絆,卻死活抓著顧婉的衣袍一角,亦步亦趨,連上馬車,都是自己踩著腳蹬爬上去。
和他娘親一樣,這小東西也不習慣踩著人的后背上車,上馬的,其實,以前顧婉對這些做派,是極習慣,也極熟練,可后來到二十一世紀晃悠了一圈,到學的矯情了,使喚奴婢歸使喚奴婢,但真要讓她把人當成個木頭墩子一般,踩著人的后背上上下下,她還真是很不自在。
幸虧沐家的規矩也松,他們家的人行為舉止都比較粗糙,少有名門公子的派頭,她顧婉才沒顯出不合時宜,讓人笑話。
當年就為了顧婉這各種不合規矩的舉止,寶笙沒少勸說,總覺得顧婉不喜底下人侍候,會讓人覺得心里不安穩。
最后沐延昭一句拿腔拿調的話――“本就該下人適應主人的規矩,什么時候成了主人要去遷就下人了!”讓寶笙徹底閉嘴。
這么長日子下來,除了頭幾日,顧婉也沒覺得那些下人不自在,想來,哪怕是這個時代習慣了伺候主子的下人們,也不會覺得讓人站在自己的身上是件舒服事兒!
進了皇宮,顧婉一路暢通無阻地朝著鳳儀宮走去,剛到鳳儀宮門口,就有柳氏身邊新提上來的大宮女入夢出來迎接。
柳氏就站在寢室前面,一見顧婉,先一把把個頭更嬌小一點兒的娃娃摟進懷里,才招呼她進門:“怎么不帶上乳母,要不讓寶笙幫你抱也好,一個人抱兩個孩子,也不怕摔著了。”
顧婉哭笑不得:“就兩個小娃娃,我難道還抱不住,怎么可能摔了!”再說,也就下車的時候抱一下,周圍圍著六個丫頭,還有一個所有心思都擱在孩子身上的寶笙,也不會允許她摔倒兒子。
“總之可不能漫不經心,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該穩重些才是。”柳氏板著臉數落,旁邊寶笙也笑,輕道“皇后娘娘是該說說我們王妃,剛下車的時候,婢子就說要抱著小主子,王妃非要自己抱不可。”
顧婉大呼冤枉:“哪是我的事兒,明明是這兩個小東西不肯分開!”
她話音剛落,就見自己懷里的小娃娃‘嗚哇’一聲,嚎啕大哭,顧婉翻了個白眼,冷嘲道:“看,又來了。”說著,她把大兒也擱進柳氏的懷里,小娃娃頓時就止了哭聲,睜著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黑亮的瞳子里都帶了笑意。
柳氏懷里一下子多了兩個小東西,頓時手忙腳亂,趕緊走到榻前,把兩個小東西都放下,顧婉見她幾乎嚇出了一身冷汗,不覺好笑:“嫂子,這么多宮女嬤嬤守著,你還怕孩子掉下去不成?再者說,鳳儀宮的地毯這般厚實,他們就是掉在地上,也摔不壞。”
柳氏輕輕地摸了摸老幺長了些肉的臉蛋,抿了抿唇:“真摔到了,看你心疼不心疼!”
其實是前陣子顧婉看她悶,給她說了個故事聽,把她嚇得不輕,才總是疑神疑鬼。
說是以前有個地主婆的兒媳婦,年過三十,才懷胎十月,生下一個健健康康的兒子,一家人都喜氣洋洋,兒子、兒媳更是把兒子當成寶貝疙瘩,悉心照料。
地主婆也是興高采烈的,卻沒想到,兒媳婦還在月子里的時候,孫子忽然發熱,地主婆被嚇了一跳,趕緊抱著孩子去醫館看大夫,等她急急忙忙沖到醫館,把孩子往大夫手里一放,大夫剛想診治,卻發現擱在自己懷里的只有包裹孩子的棉褥子,孩子不見了!
地主婆一怔,臉色煞白,四下張望,哪里都找不到孩子,她手足無措,幾欲昏厥,那大夫連忙又掐人中,又灌涼茶,這才把地主婆給救醒,醒來后,地主婆愣愣地坐了片刻,才恍然想起剛才急著趕路,是隱隱約約聽見撲通一聲輕響,當時自己也沒在意,現在才心驚――不會是孩子掉到路上了吧!
地主婆嚇得三魂七魄丟了一大半兒,連忙沿途尋找,可找了十幾次,孩子卻是始終不見蹤影……
這個故事是當初顧婉在二十一世紀在診所打工的時候遇見的真人真事兒,閑著沒事兒改編了說給柳氏聽,自然描述的繪聲繪色,也難怪會嚇到柳氏。
聽了故事,柳氏好幾天都拉著顧婉追問:“后來怎么樣了,孩子找到沒有?那兒媳婦該有多么傷心難過,便是那當婆婆的,怕也無法和兒子,兒媳交代……”
柳氏她自己人到中年,才得一女,疼的如珠如寶,她幾乎不敢想象,要是自己丟了女兒,那該是何等的心痛,恐怕連死的心都要有了。
“不過是個故事,嫂子何苦想那么多。”顧婉拉著柳氏,一起坐在榻前,又把留哥兒抱起來,擱在膝蓋上,和他一塊兒哄弟弟們睡覺。
柳氏揉了揉眉心,和緩了神色,讓人把她的女兒也給抱來,一屋子的小孩子,吱吱呀呀全是外星語,熱鬧的不行。
不說柳氏,看到沐家下一代的男孩兒女孩兒們,便是鳳儀宮的宮女太監,都滿臉紅光。
顧婉心里好笑,想起自家王府似乎也是這樣,自從留哥兒出世之后,王府的下人們出門都挺胸抬頭的,比過去有了底氣,孩子真是很重要,不只是對主人,對下人也一樣。
一個家庭沒有繼承人,就等于沒有根底,連下人們都覺得自己是無根的浮萍,不知前路為何,如今有了繼承人,自己就能子子孫孫地一直做下去,無形中提升精神氣,也提升了忠誠度。
看鳳儀宮的宮女們,雖說小主子只是個公主,不是皇子,卻也和過去沒有小主子的時候,精神狀態大不一樣。
柳氏憐愛地瞧著兩個吐泡泡的小娃娃:“現在這兩個娃還好分辨,可我看他們的眉眼兒極像,要是過一陣子,老幺的個頭長起來,怕是不好分了。”
顧婉點頭,這兩個孩子的體形雖然不同,但仔細看眉眼,卻真是一模一樣的,連笑起來,嘴角的兩個小酒窩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姑嫂兩個說了一會兒話,沐延旭居然帶著沐七一起來了鳳儀宮。
沐七在呢,柳氏也在,顧婉用不著避諱,沐延旭進來,也沒讓顧婉行禮,只低下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下兩個小娃娃,見老幺雖然瘦弱,卻也不是養不活的病秧子,心下滿意,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好,好,我們小七總算不至于膝下空虛,咱們沐家也有了人丁興旺的兆頭……咳咳……咳……”
忽然而來的一陣巨咳,讓沐延旭的臉色漲紅,他趕緊避了避,不肯湊近自家侄子,生怕過了病氣給孩子。
柳氏心里一酸,連忙站起身,體貼地替沐延旭輕柔地拍著后背,沐七的臉色也不大好看,顧婉嘆息,這陣子皇上的身體肉眼可見的虛弱下來。
男人真是奇怪,不老的時候,比女人衰老的要慢很多,但一開始變老,卻仿佛一夕之間,就到了古稀之年。
雖然沒有什么大病,但總是不舒服,治也治不好,以前一連工作三天三夜也沒事兒,如今沐延旭在朝堂上多坐一會兒,就頭暈目眩。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沐延旭的身體是真的不大好了。
沐延昭都有些擔心,自家皇兄是不是著了人的道兒,畢竟,最近京城貌似有些不太平的跡象。
燕國公家里,最后留下來的那個十歲的小公子,三年前失蹤,去年又忽然出現,身邊跟了幾個燕國公府的舊人,堂而皇之地在京城做起生意來,是古董生意,并不很大,將將能維持生活,沐延旭收到消息,只是讓人著重觀察,并沒有做出什么動作,沐七也沒做什么。
他們有自己的底線,也有自己的自信,不需要用高壓政策來維護統治,燕國公造反失敗,他自己和他們家的大人們已經承擔了后果,他留下的那個還不知事的孩童,當然用不著為自己的父親陪葬,只要他不做違法亂紀的事兒,沐家便沒有興趣去和一個孤兒計較。
哪怕這個孤兒是燕國公的遺孤,是前朝皇族留下的子嗣!
前朝皇族又沒有讓沐家趕盡殺絕,子嗣多的很,有爹有娘,有產業,有地位的也不少,不缺這一個頗有些孤苦伶仃的。
可沐延旭一病,沐延昭的思緒就有些混亂,連帶著對忽然冒出來的燕國公遺孤也關注了幾分,特意派了手底下最好的探子去查。
結果自然是什么都沒查出,只知道燕國公留下的幾個忠仆,本來是帶著燕國公‘世子’去齊州隱居,結果因為外面日子難過,又是天災,又是,幾個人商量了一下,就覺得燕國公的事兒過去那么長時間了,沐家不至于和一孩子計較,便又回了京城,好歹京里還有幾個念舊情的人在,保證他們小主子平平安安地長大。
沐延昭找了各地的名醫,甚至有薛神醫在,都說沐延旭不是病,就是身體虛耗太過,別人不敢說,薛神醫卻是直言相告――皇帝就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