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
雪花洋洋灑灑,山林銀裝素裹,萬籟寂靜。
袁行緊趴著,整個人紋絲不動,與雪地融為一體。年僅弱冠的他半邊臉埋在雪里,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盯著前方。
他足足等了一日!
不遠處,一只渾身白毛的雪豹體長超過七尺,碧眼四處掃視,尋覓食物。袁行故意移動左手,靠近嘴邊,哈出一口熱氣,摩挲幾下手指。嗅覺靈敏的雪豹頓時感應到生物氣息,一對碧眼驀然瞪向袁行的隱藏所在,緊接著后爪一蹬,前爪抬起,向前奔躍而出。
袁行薄唇微抿,面色肅然,右手撫摸了下背后的鐵制砍刀和一捆麻繩。
雪豹速度極快,風馳電掣,瞬間已奔到袁行前面兩丈處。四目相對,食物近在咫尺,雪豹不由大吼一聲,前爪一躍而起,眼看就要猛撲上來。
突然間后爪蹬出的雪地向下坍塌!
雪豹掉入陷阱,被埋在阱坑里的尖木插入軀體,血流不止,身體受痛之下,連聲咆哮,鋼鞭似的豹尾左右狂掃,前爪來回亂抓,一大片尖木被攔腰擊斷。片刻后,雪豹怒吼一聲,四蹄發力,腰部猛然一拱,頓時站立而起,腹部血流如注,觸目驚心。緊接著,豹尾環掃一圈,擊掉坑內尖木,豹身直立而起,前爪攀住阱坑邊沿,后爪一蹬,想要攀躍而出。
早在雪豹陷坑時,袁行便從雪堆里站了起來,露出一張五官端正的臉,頭戴白色毛絨氈帽,身著白色加厚勁裝,雙目緊盯阱坑,蓄勢待發。
此時,見雪豹奮力探出腦袋,他頓時一個箭步猛沖上去,隨后雙手握拳,直擊而出,拳頭正中雪豹雙眼,“嘣蹦”兩聲,夾著一聲嘶吼,雪豹重新掉入坑中。身型挺拔健壯的袁行甩了甩雙手,來到坑邊,只見雪豹仰面朝天,雙目微閉,坑內血跡逐漸被雪花覆蓋。
見到兇手,雪豹一聲咆哮,陡然翻身而起!
恰在此時,袁行凌空撲下,如蒼鷹搏兔,雙腿騎在雪豹背上,猛然一坐,左手伸出,勒緊雪豹頸脖。雪豹受力之下,陡然撲倒,隨即身體使勁掙動,前爪在坑內抓出一道道痕跡,同時尾巴一揚,甩向袁行腰部。
見雪豹垂死掙扎,袁行右拳狠狠連擊雪豹右耳,奈何雪豹頭骨堅硬如鐵,反而使得自己手指獵獵作痛。隨后他臀部抬起,狠狠蹲坐數下,只聽見“咔嚓”一聲,雪豹的腰骨被硬生生挫斷,隨后雪豹咽喉咕嚕了一陣,不再動彈。
袁行舉頭望天,喃喃道:“最后一場雪了!”
入夜。小寒村西側。
自從袁母在袁父的墳頭邊上定墓后,袁行也于此結廬而居既為守墳,也為了最后的相陪。
袁行來到父母墳前,左肩上挺立著一頭威武神俊的烏鳶。他伸手拍拍烏鳶利爪,烏鳶清鳴一聲,展翅騰起,消失于夜幕中。
“娘,您一直希望孩兒能呆在村中,執著狩獵,安心生活……只是,五年前,爹進山狩獵,命喪斑斕虎爪下,一年前,您又積勞成疾,救治不及而亡……生命是如此脆弱與短暫,孩兒又豈能安心?明日孩兒就要出行了,無論日后如何,孩兒定然無悔于今夜的決定……”
深夜。小寒村東側。
袁行遠遠便能看見劉二爺家的土著瓦房,此時,正面門窗已然緊閉,只在書房處有松油燈的亮光透窗而出。
“二爺果然在等我。”袁行暗道一句,隨即上前,就著木窗輕輕地敲了敲。
“是袁行啊,后門還沒上閂,自己進來吧。”劉二爺那老邁,卻精神九足的聲音從中緩緩傳出。
他拐個小彎,悄悄推門走進,將肩扛的雪豹放于廚房一側,繼而躡手躡腳地穿過廚間,來到書房入口向里頭望去。
劉二爺須發微白,皺紋纏面,頭戴氈帽,身著虎皮暖襖,手執旱煙桿,口中吞云吐霧,斜著身子側坐于書案前的靠背藤椅上。
看見袁行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樣,劉二爺不禁輕笑出聲,“你婆婆雖患有失眠之癥,然而此時也已入睡了。”隨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斂起表情,“進來,坐!”
袁行邁步而入,手拉藤椅,正身端坐于劉二爺面前,開口道:“二爺,那只雪豹是這次進山的獵物,我……”
“袁行啊,你的來意二爺已然明了,原本二爺也不便多說什么,只是二爺年輕時,也曾外出闖了近二十個年頭,外邊的世界雖說多姿多彩,但世道不公,人心險惡,遠遠過于山林和兇獸。而今,二爺只想問你一句:孩子,你真的思慮周詳了?”劉二爺說完,直視袁行,目中隱有期待之色。
然而袁行卻正聲道:“是的,我已經決定了,日后縱然路途艱難,也當一往無前!只是二爺您年事已高,又無子嗣常侍左右,我走后,您二老的生活只怕更添雪霜了……”
劉二爺沒有出聲,猛地吸入一口旱煙,往鼻孔中一卷,又張口緩緩吐出,有濃濃煙霧當空漂浮而起,片刻間彌散于書房中。隨后,他道:“既然你已深思熟慮,二爺便不多加阻攔了,至于日后……你看二爺身子骨健碩如昔,你無需掛心。這趟出門,你有何打算?”
“欲學藥石之術和高深……”袁行的聲音有些支吾,“高深武技。”
“呵呵,如此甚好,二爺那幾式散手確實算不得高深武技,你無需考慮二爺感受。”劉二爺言畢,動了動身子,口中接連吞吐旱煙,似乎在斟酌某項決定。
袁行依然靜靜端坐,沒有出聲干擾。
許久后,劉二爺抬起頭來,肅聲道:“離別之前,二爺贈你一物。”
他磕滅旱煙,起身走至書柜前,拉開柜門,從書柜頂層右側拉出一口抽屜,雙手捧回,將其中存書盡皆倒出,又將看上去已是空無一物的抽屜,正面擱于書案。而后他伸出右手中指,插入抽屜底板內側處,一位置頗不顯眼的孔洞,扣住并向上一掰,“咔嚓”一聲,底板應力而起。
那抽屜隱有夾層,里面只藏著一本薄薄的書冊!
劉二爺有些鄭重地將其拿起,微笑道:“袁行,你來看看。”
不知何時已是站起身的袁行,雙手捧過書冊,拿在手上細細端詳。
只見書冊表面光滑,內中冊頁盡皆由某種不知名獸皮壓薄精制而成,配以某種硬質絲線集中裝訂,如此可保書冊經久不損。封面寫有“奪魄散手三十二式”八個古樸篆字,字風蒼勁,筆法凌厲,猶如雪豹當空劃過的爪影。
當袁行經仔細辨認而識得書名后,先是一愣,繼而心中一動,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隨后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劉二爺。
劉二爺眼角含笑,“沒錯,這本書和二爺教你們的搏虎散手有關。”
袁行微微埋首,理了下思緒后,抬頭問:“為何書名會叫‘奪魄散手’?”
“此書乃是早年二爺在外偶然之下受一武者臨終托書所得,據那武者遺言所述,此書似乎干系重大,不宜走漏消息,是以為防萬一,才有當初二爺口中的自創一說。日后你若學會此散手,便將其毀了吧,如此方對得起那武者所托。”劉二爺娓娓道。
心中頗為驚訝的袁行,又問:“這奪魄散手有三十二式?”
“那是自然,二爺曾經深入揣摩過書中的招式,發現此散手似乎需要一套步法的配合,方能如意施展,這也是二爺放心將其交給你的原因之一。后來二爺結合狩獵實踐,改變調整其中一些手法走勢,從而整理出了另一套只有一十六式的散手。新的散手雖招式簡單了些,卻更適用于狩獵,二爺曾經以此搏殺過斑斕虎,身上的這件大衣便是當時的戰利品了,是以二爺便以‘搏虎散手’重新定名,當然也有保密的打算。”
劉二爺鏗鏘有聲,嘴角含笑,雙目神光湛湛,一頂氈帽蓋不住滿腔豪情,條條皺紋勾勒出崢嶸歲月。
袁行靜靜地聆聽,目中有敬佩,也有慚愧自己可是曾以為青出于藍的,不過,此時卻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不知二爺藏書中那本《上仙雜記》是從何而得的?”
“《上仙雜記》?”劉二爺明顯一愣,隨即一指書柜,“你且取來二爺看看。”
袁行點點頭,走到書柜處,從中抽出一本書皮泛黃,樣式古老的線裝紙質書冊,遞給劉二爺。
劉二爺接過,湊近油燈,盯著書冊封面,仔細回憶了片刻,“此書是祖上傳下來的,二爺昔日就任村長期間,曾粗略的瀏覽過一遍,似乎是一本有關仙人之事的雜書,你為何有此一問?”
袁行心中一動,臉上平靜地道:“只是對書中的內容感興趣罷了,二爺,這世間是否有仙人存在?”
劉二爺意味深長地看了袁行一眼,“仙人虛無縹緲,只是傳說罷了。我們族譜中有過記載,兩百年前,一名小寒村先祖曾遠游尋仙,結果卻一去不復返。”
“我明白您的意思。”袁行正視劉二爺,“這本《上仙雜記》能否也送給我?”
“你盡管拿去便是,無需與二爺客氣。只是世途曲直難測,你日后行止當如深林小溪,處處謹慎而動,方能源遠流長。”劉二爺語重心長。
“袁行謹記!”袁行拿起兩本書冊,珍而重之地放入懷中。
之后氛圍突然沉靜了下來,兩雙眼睛默默對視著……
袁行后退一步,屈身伏地,重重三叩首,“感謝爺爺多年教誨,日后若孫兒有些許成就,定然早日回鄉,以圖報答!”
袁行緩緩起身,最后望了劉二爺一眼,便轉身大跨步離去,油燈下纖長的背影一晃而逝。
劉二爺一直凝視著袁行離開,隨后暗嘆了口氣,目中閃過一絲欣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