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這事,魏承安就是一陣犯嘀咕,當初這城中富戶一個個滑如泥鰍,打起太極來一個比一個厲害,讓他無從下手,正犯愁的時候,城中首富吳家突然開了竅一樣,熱絡無比的搶走了大頭。
有了吳家帶頭,城中富戶一個個跟開了竅一般,爭相從他這里搶奪入北京的名額。
現下已經是超額完成了任務,只是整件事情總是帶著那么一絲詭異——那些富戶為何前倨而后恭,吳家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如同一個個謎團,讓魏知縣百思不得其解。
朱棣打從問題出口,一雙銳目就盯緊了魏知縣的眼睛,見他面露猶豫之色,登時不快,一張臉迅速拉黑。
朱棣是何人,萬人之上,零人之下,何曾委屈過自己的脾氣!不高興了就要發作出來,管他砍掉多少人的腦袋。
朱棣手中茶盞正要往下一摔,他馬上得的江山,手頭甚準,震怒之下,這一手暗勁自然是沖著魏知縣去的,若是砸個正著,魏知縣那張干凈的白臉,怕是瞬間就要被毀容。
魏承安卻恰于此時抬起頭來,結結巴巴的道:“稟皇上,已,已經完成了。”
朱棣的手僵在了半空,有點不敢置信的重復道:“已經完成了?”
魏承安說話順溜了許多:“是,已經完成了,遷移的富戶名單已經確定,過半數已經動身前往北京。”
朱棣生性多疑,雖然這消息令他龍顏大悅,依然保持一線懷疑,只怕是這安肅知縣誆騙于他。
他當即下令道:“你把名冊拿來給我一觀!”
朱棣對富戶遷移限定極嚴,不但規定了每個地域遷移的富戶人數,還規定了遷移的資產。
魏知縣恭敬的應了,彎著腰,垂著頭退了出去,一出門就顧不得知縣威儀,直接拿袖子在額頭上一抹,半個袖子立刻陰濕。
他第一次慶幸自己做的官不夠大,不用天天面見圣顏,能夠天天伴駕的,那都是神人啊。
魏知縣不敢耽擱,幸好富戶遷移相當順利,名冊早就核對妥當,他匆匆的取了來,雙手交給了朱棣。
朱棣瞥了他一眼,見魏承安始終恭恭敬敬,眼神清澈,對他已經是信了三分,待打開書頁,翻了兩頁后,看那冊子上人名年齡,家中營生,家人幾何,俱都記載的清清楚楚有案可循,一看就絕非造假,登時龍顏大悅,破天荒的說了句:“起來吧!”
魏知縣這才顫悠悠的扶著膝蓋站了起來,跪了這么久,雙腿早已經酸麻,他卻不知道,打從朱棣出了應天府,他還是第一個被開恩站起的官員。
朱棣把手里的名冊仔細的翻閱一遍后,見后面還用朱筆注明了一些日期,朱棣咳了一聲,魏知縣小心翼翼的瞄了過去,冷汗瞬間再度簌簌的流了下來:“皇上,這是微臣做的富戶們應下的搬遷日期——”
糟糕,怎么一著急把副冊拿了出來!
朱棣卻十分滿意,這魏承安,果然是個辦事的,看看,把朕的吩咐如此放在心上,還督促每一戶的遷移速度。
朱棣心道,看吧,不是朕的命令太嚴茍,分明是下面的人辦事不利!
這魏知縣現在就是一片反面教材中的唯一一個正面形象,朱棣怎么看他怎么順眼,把手中名冊輕輕合上,朱棣和顏悅色的道:“魏愛卿,你是個好官,朕記住你了。”
魏承安一直到把大明朝最尊貴的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送出府衙,腦子還迷迷糊糊的,皇上的意思,是夸獎他吧?
朱棣心情大好,也有了閑逛的心思,想了想,拉住孫兒的手道:“朕想起來了,瞻基還記不記得皇祖父給你講過,當年兵力不濟,無奈縮地而返,卻在途中偶入一農戶,偏偏就吃到了當年太祖吃過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實乃天命也”
朱瞻基一雙黑漆漆的眼珠轉了幾轉,強忍住想要打斷祖父滔滔不絕的沖動,能記不住么?宮里每隔上十天半個月就吃上一次珍珠翡翠白玉湯,一吃這道菜,祖父就要得意的講上一遍,耳朵都要磨起繭子了。
朱瞻基為人機敏,待朱棣一說完,馬上發問道:“難道那祥瑞莊就在附近?”
朱棣見孫子這般聰明,他一開口就知道他的意思,登時極為歡喜,按理說,身為帝王,最忌諱旁人看出自己的心思,可太孫卻又不一樣,孩子到底年幼,每一句話都不會揣度那么多,說出來的話不過是顯得他聰明罷了。
繼承人當然是越聰明越好。
朱棣嘴角揚了揚,于旁人看來,不過是一直板著的臉略松了松,于他卻已經是難得的和顏悅色了,“祖父帶你去看一看好不好?”
朱瞻基自然歡喜,從出了應天府,就在各個衙門間奔走,每一次皇祖父被下面的人敷衍塞責氣的火冒三丈時,又總是希夷下一個地方會出現奇跡。
如此循環往復,朱棣的臉越來越陰沉,就是朱瞻基都快扛不住了,現下終于有個上道的魏知縣,讓祖父心情大好,他當然不會拂了朱棣的美意。
便有暗衛上前,想要為爺孫二人引路,朱棣大手一揮,興致勃勃的道:“朕自己來,朕要看看,朕的記性有沒有出錯。”
朱棣沒有當皇帝的時候,在朱元璋二十幾個兒子里,就以驍勇善戰而聞名,不然朱棣也不會把他的屬地安置在北方邊境,防御最為強大的蒙古諸部。
就算不當皇帝,朱棣本身,也是個極為優秀的軍事將領。
對于辨識方向,自然有他獨到的一面。
只是他嚴于律己,日理萬機,難得有閑情逸致做這等無聊事。
也虧得他今日心情好,還玩起了尋找記憶的游戲。
皇太孫朱瞻基之所以討朱棣喜歡,最主要的就是他的愛好和朱棣極為相似,朱瞻基為人活潑好動,喜騎射,這自然投了馬上得天下的朱棣的歡心。
爺孫二人一人一騎,朱瞻基年幼,騎的便是一匹小馬,他羨慕的看著朱棣胯下的高頭大馬,那馬身一水的黑色,漆黑發亮,只有四蹄雪白,額頭之上又有一閃電樣的白毛,看著十分神駿。
朱瞻基收回視線,落到了自己身下的小馬身上,嘆了口氣,什么時候,自己也能騎上大馬呢!
朱棣察覺到孫兒的微妙心思,笑道:“你的馬可是閃電的兒子,將來也差不到哪去!”
朱瞻基悶悶不樂的點了點頭,這個將來總也不來,他都盼了好多年了。
朱棣抬頭望向遠方,想要轉移下孫兒的注意力,口中卻是咦的一聲,同時勒緊了韁繩。
朱瞻基聞得異樣,抬起頭來,順著朱棣的視線望去,卻見前方一座大鎮,遠遠望去,炊煙密密麻麻的升起,怕是住了至少千戶人家。
朱棣喚了一聲,身后立刻有一騎上前,躬身聽令,朱棣揚起馬鞭,指著前面的大鎮問道:“那是什么地方?!”
難道不應該是記憶里那座被積雪覆蓋的村莊么?!
那小小的,一匹馬邁開前蹄,后蹄就跑了出去的村莊,怎么不見了!
怎么成了這么個妖怪!
作為帝王的御前侍衛,必須對即將出行的所有路線都了如指掌,不然皇上一時興起,到了什么偏僻小鎮,卻又不知歸途,倒霉的可就是他們了。
那侍衛抬頭望了一眼,在心中默默的核對片刻,肯定的道:“稟皇上,那是安肅縣所屬的祥瑞莊。”
居然真的是那記憶中的村莊!
朱棣的臉色瞬間陰沉,帝王多疑,他當下就想到,看著老老實實的魏知縣,莫非為了討他歡心,擅自挪用資源,把他賜名的村莊發展成了這么一個繁華所在?!
難道這天下,就沒有一個純臣了么!
不不,這魏知縣剛剛到任,也許是他的前任,又或者前前任——
帝王的腦子開始了高速運轉,回憶起前兩任安肅知縣都在什么地方任職了,大有清算老賬不依不饒的意思。
一旁的侍衛只覺陣陣陰冷襲來,一時控制不住跨下坐騎,連退了幾步,那馬也打了個響鼻。
朱棣瞬間驚醒,惡狠狠的瞪了侍衛一眼,刷的一下,身后跟著的幾騎侍衛同時下馬,跪倒在地,臉色俱都蒼白無比。
還是朱瞻基明白朱棣的心思,忙開口道:“祖父,這祥瑞莊,果然是上天賜福之地,您下旨改了名字后,竟然自行發展成這般欣欣向榮的模樣——”
朱棣愣了下,自行發展?也有這個可能!
在朱棣心中,祥瑞莊和旁的地方本就不一樣,因了那碗珍珠翡翠白玉湯,這地方隱隱的帶著一股子的神性,對于朱棣來說,就是福地,既然是福地,當然有可能自行發展成這般模樣了。
若是如此,那自然極好,說明當年的事情,的確是冥冥中的天意,他朱棣果然才是真龍!
他的臉色一下由陰轉晴,對著侍衛們揮一揮手:“都起來吧,幸好無人經過,不然豈不是暴露了朕的身份!壞了朕的心情!”
侍衛們忍不住腹誹,要不是您老人家心情突然不好了,誰會沒事往地上跪啊!
朱棣面色嚴峻,“好,那朕就去看看。”
額,歷史上朱棣北巡還要晚一年,為了劇情需要提前一下。
朱棣是非常喜歡朱瞻基這個孫子的,喜歡到了什么程度呢,他和臣子討論繼承人問題,解縉說,太子仁厚,天下歸心。朱棣沒吭聲,以沉默表達不滿。
然后解縉又補充了一句,好太孫,朱棣馬上點了點頭,所以說朱高熾能坐穩儲位,他兒子功不可沒。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