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四月。
白馬渡。
無數的飛鳥從棲的林間驚惶的飛起,雜亂驚鳴穿過西墜斜陽。
從黃河飛旋而來的狂風,如刀鋒般掠過白馬城,將城頭的滾滾濃煙一絲絲的扯散。
刀槍林立,軍氣森林,一萬河北軍列陣肅立。
攝人心魄的軍威,使那驕橫的狂風也不得不斂神靜氣,在龐大的軍陣前嘎然止步,只能屏息輕撫著那一面面戰旗。
黑色的戰旗,如滾滾巨浪般卷動,那一面紅色的大旗尤為醒目,旗面上繡著一個斗大的“顏”字。
大旗之下,一名身材魁碩,面色冷峻的青年將軍,正在目光沉靜的凝視著西面大道。
他身披著精致的黑色的札甲,手中持一柄渾鐵的大刀,半開半合的眼眸中,透射著炯炯的目光。
他就是河北名將,顏良。
一騎斥候由西絕塵而來,穿越層層的哨戒,直抵顏良馬前。
“稟將軍,上萬曹軍正向白馬急行而來,前鋒已至二十里外。”
聽得斥候的情報,顏良微微點頭,口中喃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左右的諸將,聽到這則情報,無不為之色變。
不過,他們的臉上卻并沒有畏懼,而是一種難以置信般的驚嘆。
“曹賊攻打延津果然是聲東擊西,將軍當真是料事如神啊。”
副將馬延忍不住拱手贊嘆,其余部將皆齊聲附合。
顏良嘴角只微微一瞥,仿佛對部將們的贊詞不屑一顧,只大刀一橫,厲聲道:“曹軍將至,全軍準備應戰!”
信旗招動,號令以紅色的帥旗為中心,一層層的傳遞下去。
須臾間,一萬河北將士的神經盡皆繃了起來,紛紛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顏良緊握著手中的刀柄,目光如刃,直視著前方。
大道的盡頭,滾滾的煙塵漸起,眾多的戰馬與人頭在氣霧中時隱時現,一支急行的軍隊,如同從地府中脫出的幽靈一般,正猙獰著向著此地撲來。
關二哥,你終于來了么?
是年春,四世三公的袁紹,擁冀并幽青四州,南發討曹檄文,擇十萬步軍,萬余鐵騎,浩浩蕩蕩的揮軍南下,大軍進抵黃河北岸重鎮黎陽,兵鋒直指許都。
延津與白馬一西一東,乃是黃河南岸的兩個重要渡口,袁軍若是順利渡過黃河,就必須奪取其中之一。
故袁紹在大軍抵達黎陽后不久,就派顏良統一萬步騎,攻打東面的白馬,欲以白馬作為大軍南下的主要渡口。
幾天前,袁紹忽收到情報,言曹軍主力正打算由延津北上,抄襲袁軍的兵路,袁紹聞訊后,立刻親率主力趕往延津。
熟讀三國的顏良卻知道,曹操此乃聲東擊西之計。
曹操的目的,就是要趁著把袁紹軍主力誘往延津時,突然轉向,突襲圍攻白馬的顏良所部。
其實現在的顏良,肉身雖是顏良,但靈魂卻是來自于一千八百年之后的一個現代人。
曾經的他,只是一個飽受辦公室斗爭之苦的一名小科員,只因是一次飯局后的醉酒駕車,不小心撞上一輛大卡輛身亡。
意識消失前的那一刻,他依稀記得自己正在手術臺上被急救,卻不知為何,一睜開眼,自己的靈魂竟穿越到了顏良的身上。
那個在袁紹口中那個可與呂布匹敵的猛將,卻在官渡之戰中,莫名其妙的被關羽一刀斬首悲催名將。
他成就了關羽的威名,自己卻悲催的成了三國第一倒霉鬼。
在與本尊的意識融和后,顏良迅速的適應了目前的形勢,并為自己設計了幾條出路。
最初顏良想憑著本身的歷史知識,改變官渡之戰的結局,幫袁紹統一天下,但經過深思熟慮之后,顏良卻放棄了這個念頭。
袁紹雖擁四州之地,號稱天下第一大諸侯,但其人外寬內忌,內部汝穎士人和河北士人爭斗不休,表面上看起來強大,但實際上內部卻矛盾重重,危機四伏。
這樣一個外強中干的集團,即使顏良利用所知的歷史知識,幫助袁家在官渡之戰取勝,恐怕最終也難逃覆滅的結局。
顏良也曾考慮過順應天時,直接投奔曹操。
不過他轉念又一想,袁紹眼下待自己不薄,若自己就這般無緣無故的背叛袁紹,在這個重信重義的時代,即使如曹操般求賢,表面上對他器重,私底下對他想必也會有所不恥。
顏良可不想在疑忌的眼光下,茍且度日。
更何況,自己的前世受夠了的看領導臉色的憋屈,難道今生還要繼續看人臉色不成?
顏良已經受夠了,他絕不想再給別人打工。
“我繼承了顏良超群的武藝,又有名將的聲望,還有超越千年的歷史知識,為何不能在這群雄逐鹿的風云時代,打拼出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風打在手中的刀柄上,發出沙沙的脆響,顏良從神思中回來。
天邊的那條漆黑的線條變得更加粗重,悠遠綿長的號角從天際傳來,空洞的仿佛來自于另外一個世界。
河北軍的步兵陣中,士兵們緊握著兵器,瞪大眼睛,心懷忐忑的張望著即將殺至的敵人。
爭霸天下為時尚早,現在迫切要面對的是,如何躲過關二哥那銷魂的一刀。
顏良的劍眉凝成一線,再一次束緊護身的札甲,手背上的條條青筋如樹藤般突起,一柄鋼刀握得更緊了些。
大地在震動,耳膜在隆隆作響,黃天反襯著枯野,耳邊烈風嘯嘯,刮面如刀。
顏良感覺血脈在漸漸沸騰,胸中涌動著一股莫名的激動。
不知為何,他非但沒有一絲懼意,反而迫切的想要會一會那宿命中的克星。
武圣關羽,放馬來吧,讓我顏良好好會一會你。
大道的盡頭,黑線愈加粗重,南移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在隱隱雷聲和大地顫抖的襯托下,敵人影像終于闖入了眼簾。
那不是一支普通的曹軍,而是一支騎兵,曹操最精銳的虎豹騎。
顏良的嘴角揚起一抹冷笑,眼見所見,跟他預料的一模一樣。
曹操以主力佯攻延津,卻利用為數不多的騎兵突襲白馬,意圖利用騎兵的速度優勢,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這等對騎兵的運用手法何等高明。
反觀袁紹,空有幾倍于曹操的騎兵,且甲具精良,放著機動性不用,卻用來做攻打白馬這樣的圍城戰。
用兵之能,高下立判。
“曹操你的確是厲害啊,只可惜你千算萬算,萬萬也算不到我顏良會是最大的變數吧。”
顏良長刀一橫,軍旗搖動,戰鼓隆隆而起,一萬河北軍戰意陡增,全神貫注準備大殺一聲。
十余里外。
狂奔的曹軍減弱了沖勢,數千輕騎結成軍陣,與河北軍相隔一里形成了對峙。
那一面書著“張”字的大旗之下,張遼勒馬駐立,凝視著前方河北軍的軍陣,目光中漸漸掠過幾分沉重。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一騎從后軍飛奔而來。
那人身高九尺,體型偉岸如山,赤紅的面色,如同一團燃燒的烈火。
他那漆黑的長髯過腹,丹鳳眼半開半闔,不怒自威,那威勢令左右的曹軍將士無不垂首不敢仰視。
“文遠,為何不按丞相之令發動突擊?”
那人直奔陣前,聲音如哄鐘一般,震得人耳膜微微作響。
張遼遙指河北軍:“云長你看,敵軍陣勢嚴謹,旗號整肅,看起來早有準備的樣子,依我之見,還是待丞相的步軍到了再做打算。”
關羽昂首斜視敵陣,目光中透射著不屑,嘴角微微而動:“丞相料事如神,袁軍焉能有所防備,我看眼前袁軍,不過是土雞瓦狗,虛張聲勢而已。”
言語之中,一派睥睨天下的孤傲氣度。
“話雖如此,不過那顏良乃河北驍將,還是不可輕視為好。”和關羽相比,張遼就要謹慎許多。
關羽冷哼一聲,目光穿越曠野,定格在了那紅色大旗下的那員敵將。
關羽知道,那就是傳說中的河北上將顏良。
“什么河北驍將,在我眼中,不過是插標賣首之徒而已,且看我取他首級前來。”
話音未落,關羽一夾馬腹,胯下赤兔馬便如紅色的閃電一般縱出。
“云長——”
張遼大驚,欲待勸阻時,關羽已在十余步外。
那一人一騎,在兩軍將軍眾目睽睽之下,穿越空曠的原野,向著顏良所在飛馳而來。
赤兔馬飛奔如風,轉眼距河北軍陣只有兩百余步。
河北軍這邊很快就產生了小小的騷動,副將馬延指著前方道:“顏將軍快看,曹軍陣中有一單騎正向咱們這邊奔來。”
不用他提醒,一直于高度警覺的顏良,早就已經注意到。
視野之中,那雄健的身軀正在漸漸逼近,在那人的下半身,似有一團炫麗如火的巨蛇在流轉,如夢如幻。
漸漸近時才看清,那燃燒的烈火,竟是一匹巨大的赤色戰馬。
戰馬那修長沙而勁健的四肢,附于其間的條狀肌肉,仿佛鋼筋鑄成一般,光潔的皮膚明亮如熾烈的火焰,蕭蕭狂風中,隨風舞動的赤色鬃毛仿佛千道火蛇在竄動。
美髯公,赤兔馬!
關羽,你終于還是來了。
顏良的心頓時緊繃起來,盡管他繼承了本尊的一身武藝,但自穿越以來還從未與人交手,并不知自己的真實能力。
在這種情況下,顏良斷不會蠢到去獨擋關羽那一刀。
正當顏良準備下令,亂箭射死奔來的關羽時,馬延卻又道:“顏將軍,末將記得那劉使君臨行前曾跟將軍說過,說他有一叫作關羽的義弟,面如重棗,長髯過腹,最喜戴一頂綠帽子,可能就在曹軍之中,若他來投奔,叫咱們好好照顧一下。末將看這單騎來將打扮,看起來很像劉使君所說的關羽啊。”
顏良的心頭陡然一震,困擾于心中許久的疑問,一瞬間迎刃而解。
怪不得被袁紹稱為可與呂布匹敵的顏良,竟然會被關羽一刀就給秒了,原來都是被劉備這一番臨行囑托給害死的!
顏良恍然大悟之時,關羽已沖至百余步之內,倒提的那一柄青龍刀,反射著凜烈的寒氣。
雖距百步,顏良卻已仿佛感受到了關羽那強烈至極的殺氣。
生死,就在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