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四無我道
世間道有萬千,其中就有一道,名曰無我道。
無我,即萬事無我,這一道玄之又玄,至少歸真子從成為無我道傳人的那一刻起,直至隕落都沒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歸真子自拜入門下的那一刻起,就覺得自己的師父是個瘋子,他時常夜半一人獨自喝酒,然后口中說著那些不外傳的辛密。
譬如:“蜀山那群傻劍修,好好的風水地勢,聽了我們祖師爺的廢話,修出個祠堂來,這風水遲早是要壞掉的哦!”又譬如,“生死門那對修為最高的亡命修途情侶,男的跟自己的女弟子不清不楚的,女的跟外頭修羅派的一個長老有過露水情緣。”再譬如“昆侖那個重傷的魏探根本對他那個女弟子沒什么意思,他這么做只是為了釣出那個女弟子后頭想要盜取昆侖門派功法的那個人。別傻了,魏探眼光高著呢,他其實對那個傾國傾城的天機殿主有點意思!”諸如此類的不勝枚舉,還時常冒出一些驚人的消息“陸舟虛是從他師兄那里搶來的甄亦柔,自然關懷備至!”“蜀山掌門楊顯文的愛女楊東媛曾向那位無極劍的傳人自薦枕席,只是可惜,那位無極劍傳人雖說風流,但還分得清輕重,拒絕了。”……
無數的門派隱秘在他師傅口中出現,從最初的驚訝,到最后的不以為意,他已經漸漸習慣了。
“一個人知道的太多,感受的太多,遲早有瘋了的一日,你自命自己只是一個過客,只是一個參與者、旁觀者,但人又怎可能如機器一般無情,總有動情的一日,久而久之,終將有沉受不住的那一刻。”這是師父有一次夜半醉醺醺時所說的話。
歸真子不以為意:既然知道每一段故事都只是自己歷練的劫難在無我道之上前進的一部分,知道自己只是一個過客,那還有什么好沉迷的。
最后的最后,是師父自愿放棄無我道,墮入生死輪回之中,無我道的特殊性讓他仍有輪回,但從今往后,再無道緣。
歸真子覺得自己萬萬不可能走到那一步。
還記得他的第一劫是成為一位普通的昆侖雜役弟子,無甚特別的雜役弟子,日子過的如白水一般清淡,無聊透頂,歸真子甚至時常在想,那個雜役弟子是怎么過下去的,所幸只有三個月的光景,那個雜役弟子終身修為只在練氣三層,毫無寸進,唯有那么一點特殊的地方,就是時常有個容貌土土的村姑模樣的女修會偷偷將辟谷丹、補靈丹等物件塞給他,每次他回頭望去時,都只能看到那同樣修為低微的女修,發紅的臉頰,很不好看,但他會默默地收起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大概是憐憫吧!
一開始的劫難他都過得很順利,旁觀者嘛,旁觀就可以了。直到有一回,他幻化成了一個合歡宗的女修,體驗悲歡離合。但他未想到,就是這一回開始,面對著一個一臉討喜,但同樣聲名狼藉的合歡女修,他竟然開始不舍了。
以她好友的身份存在著,當他人報之以真情時,你的一腔冷漠到底能維持多久?誰也不知道,當發現內心的不舍時,他開始害怕了,害怕有朝一日,走上師父的老路,于是他自作聰明的放手,而后以旁觀者的身份出現在她的周圍,看那個女修高興時暢飲,悲傷時哭泣,作惡時得意,被困時卻始終強迫自己不要出手。直到最后她身陷囹圄,或許是師父的最終結局讓他著實害怕,于是他聰明的沒有出手,看著那個女修最終傷重隕落,初時那悲傷只是一點點,細微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他從未想到有一種傷痛會隨著時間的久遠日久彌新。當無我道的劫難再次開始,他發現,從此之后,他那樣摻雜著愧疚的思念一點一點的開始侵蝕著他的心。
歸真子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這樣一個曾讓自己唾棄的人,修士既然入道,便該放棄情愛,這是他之前一直所認為的。所以當他骨肉的同胞劉正在同一個昆侖女修廝殺時,他視而不見,至于劉正拿他的名頭唬人,那于他何干,總之,他是決計不會出手就是了。最后劉正死了,歸真子也以為此不過技不如人罷了,沒什么好尋仇的。當著面應下來,一轉身又拋到腦后,他覺得自己是個沒有感情的冷血之人,如他這樣的人最適合修習無我道,一切于他不過過客罷了。
那樣摻雜著愧疚的思念似乎漸漸淡去了,神州大地之上的城池中有修士卻也有豪毫無靈根的凡人,當凡人開始點燈慶祝時,歸真子終有些感慨,又一年的元宵了。
走在城中看凡人興高采烈的提著花燈來回走動,即便是不想承認,歸真子也覺得有了幾分過節的氣氛。
一聲悅耳的打鬧聲突然響起,歸真子猛地回頭,正見一道清麗的背影,他突然就入了怔,雙手開始發顫,追了上去。追了整整三條街,終于在花燈攤前再一次看到了她,如有魔怔一般的伸出了手:“惜柔!”
曾經道修口中的妖女云惜柔,歷劫時,他曾經幻化成云惜柔的好友煞千嬌,就是那個時候遇到的她。
回頭的女子生的十分俏皮可愛,卻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一瞬間,他如遭雷擊,轉過了身子,即便再如何欺騙自己,也終有明白的一日,自她死后,他看誰都像她,但卻都不是她。
無盡的悔意充斥了全身,她是修士,死后只能隕落成一抔塵土,隨風而散再無輪回。而他卻還能生生世世受輪回之苦,只是從今往后再無道緣。
終有一日,歸真子踏出了這一步,與他的師父一樣,前赴輪回。曾經他以為的可笑,自己也邁出了那一步。
忘我歸真,本心無我。無我道的修士往往不是死在他人手中,而是折喪于自己之手,歸真子也沒有免俗。
頂點: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