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自私自利、出手狠毒的林卿言,對她來講,卻也自始至終逃不開一個名叫“沈離光”的劫。她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都不管不顧,都可以直取性命,惟獨對沈離光,林卿言自始至終都不會下重手。
喬喬只聽那人說罷,那里面色灰敗的林卿言連忙出手拉住身前的修士,尖聲叫了起來:“住手!”
“你發什么瘋?”那修士面色難看,他堂堂一個藏神修士,想要出手擊殺一個元嬰修士,何時輪得到林卿言來阻止了。
“你若傷害師尊,我與你那主上的交易就此作罷!”林卿言眼中自始至終都只有一人,哪怕面前這人是那主上為數不多的藏神屬下之一,她也不曾多看這人一眼,只緊緊的盯著沈離光,見他連受兩掌,臉色蒼白,嘴角邊涌出的殷紅血跡之時,心中一緊,眼底竟現出了幾縷擔憂之色。
喬喬只聽樹下那人又道:“看看,看看沈離光這男色,還當真是我昆侖第一人,難怪連這魔女都拜倒在他袍下了。”
喬喬嘴角抽搐,只覺渾身有些發冷,不過還當真將目光轉到了沈離光身上。見他此刻微側著頭,烏黑如瀑的發絲凌亂的將他側臉半隱其間。隔著那發絲還能看到精致的下巴與鼻尖。嘴角的殷紅已然干涸。落在那白玉象牙似的面上,紅白黑,無論哪種顏色,都臻極致,可謂渾然天成,精致絕倫,說他是男色還當真一點不過分。
她正感慨暗暗贊同間,只聽那樹下那人又嘆了起來:“若諸某生了這副容貌。定是個萬人迷的角兒,自古才貌不可皆得,屆時諸某這聲名不定比首座還要響亮。”
喬喬:“……”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只緊緊的盯著場中的變化,以防那修士萬一一記出手,好搭弓救人。
“林卿言,你任性妄為,三番兩次壞我等大事,此次本座萬萬不會再聽命于你。我等本就是正魔不兩立。管那么多作甚,殺個正道修士還要事先與你通報一聲不成?”那修士冷下臉來。他修為修至藏神,本就是立在神州大地之上頂端的人物,平日里行走,哪個見到他不得不恭恭敬敬的行上一禮?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敢給他臉色瞧。
“你若敢動手,我即刻就走。”林卿言雙目圓瞪,“屆時看你如何向你主上交待。”
“大膽小輩,竟敢威脅本座?若非主上需你,我等早就想殺了你了。”那修士雖然出手助了林卿言,不過觀其言行,明顯對林卿言極為不滿。
“有本事你動手好了。”林卿言冷笑。
那修士冷哼了兩聲,這林卿言是篤定自己對主上有用,拿這事已不知多少次來威脅過他們了,可觀現在這局面,林卿言早已與他們綁在了一塊兒,天下間,現下除了他們,還有哪里能容得下林卿言?罷罷罷,待得她用途消失殆盡,且看他們如何折磨她。
那修士抬起的手漸漸垂了下來,面色陰沉的負手立在一旁。
林卿言見勸住了他,輕舒了一口氣,目光癡癡的盯著沈離光看了半晌,還是動了動唇:“師尊,你沒事吧?”
沈離光咳了兩聲,眉間緊蹙,方才那修士出手不輕,他現下受了內傷,自然不會好受,不過卻只是抬眼看了一眼那二人,低頭抿唇不語。
“魔女也是人,她也會垂淚。”喬喬見樹下那懶修打了個哈欠,喃喃道。目光便瞥了一眼林卿言,見她雙目之中淚光閃動,只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沈離光,端的一副癡情女子的模樣。
“師尊今日行事,可是那虛偽的昆侖修士逼你的,對么?”林卿言癡癡的看了他片刻,幽幽的問道,她不信師尊會狠得下心來真正對她出手。
沈離光連看都未看他一眼,低低的回道:“非也,今日行事與昆侖無干。實是沈某想要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林卿言怔怔的看著他,口中重復著“清理門戶”四個字,久而久之,忽地低泣喃喃了起來,那壓抑著的哭聲只讓一旁的喬喬看的心中煩悶不已。
見慣了林卿言耀武揚威,取人首級毫不留情的樣子,見她突然服軟,喬喬雖說覺得心中悶悶的,可一想到她的所作所為,手中的力道便又加重了幾分。
能讓林卿言這般對待的,只沈離光一個,至于旁人,想想那些被她打殘打傷的修士,想想林家滿門的遭遇,便叫人心中一記哆嗦:他們可不是沈離光,對待旁人,她幾時手下留情過?
她林卿言自出生起,即便年幼受人白眼也不曾哭過,過后更不用說,而眼下旁人只見她捂著臉,淚水自指縫間潸潸流出。再如何也麻痹不了自己了,這一條路自走出就再無回頭之路,她與師尊再無可能。
壓抑的泣聲便是喬喬與諸星元也聽了個一清二楚。
諸星元換了個腿復又翹起了二郎腿,嘖聲道:“情之一字,果真是殺人不見血的利器,這魔女不也得乖乖聽命?”
喬喬看了他一眼,正要收回目光,便聽諸星元忽地倒吸了一口冷氣:“不好,沈離光雖說為人冷淡,但其實是個心軟的,恐怕他會……”
話音說至一半已然噤了聲,喬喬未曾注意到諸星元眸中精光一閃,雙唇輕動,悄然間已用了傳音入密之術,也不知傳音于何人。她兀自聽著諸星元那前半句話,心中一蹬:說實話,那魔女確實不曾對沈離光如何過?況且還曾是師徒。可她不一樣,她背負著射日村一村人的仇恨,林卿言是什么樣的人,誰人不知?今日若是下手軟了,明日很可能死的便是自己?他們可不是沈離光,能讓林卿言無論如何都舍不得下手。
思及此,喬喬不再猶豫,開弓搭箭,縱然知曉有那修士在此,她這一箭恐怕又是無疾而終,可她追尋那么多年,即便傷不了她又如何?總要試上一試的?
一箭出手,射日弓可不是凡物,這一箭下去當真是以星火燎原之勢直沖那廂捂臉低泣的林卿言。
一旁的修士一臉的不耐,一把抓過林卿言躲過了這一箭:“你在作甚?傻愣著干什么?”
話音剛落,便聽那廂不遠處看了許久好戲的修士的聲音突然響起:“沈真人,開弓沒有回頭箭。這魔女今日不死,死的就是我昆侖修士。與她結怨的先死,無怨的后死,整個昆侖恐怕也只沈真人一人能幸免于難了。”
這話一出,沈離光雙目大亮,這個護著林卿言的修士,他是對付不了他的。但是種因得果,當年第一次見她便埋下的因,如今還是要假手于他來了解這個果。
沈離光看向林卿言的方向,二人目光在空中對視,不同的是,林卿言滿眼的痛苦,沈離光卻是解脫。
他的袖袍極為寬大,是以眾人根本看不到他袖袍之中的動作。
沈離光單膝跪地,腦袋漸漸低垂了下來。
開弓射箭的人無一不是目力極佳,喬喬跳下樹梢,站在諸星元一旁不遠處,看向沈離光的方向,不由的揉了揉眼睛:“道友,可是我眼花了,為何沈真人周圍似有蓮瓣重影?”
諸星元一早便收了那嬉皮笑臉的模樣,臉色一肅:“當真有那一招。”想罷,他若有所思的向林卿言的方向看去,見她臉色慘白,搖搖欲墜,而一旁的修士還皺著眉盯著沈離光,未曾發覺林卿言的異樣,連忙輕呼,“快射殺林卿言,時不我待。”
喬喬心中一驚,不過反應奇快,這開弓射箭的動作早已融入她的骨髓,幾乎是一氣呵成,接連三箭,最后一箭回轉箭,那修士帶著林卿言輕輕巧巧的避過,冷笑著向他們看來:“跳梁小丑。”
喬喬放下手中弓箭,得意的朝他挑了挑眉,修至藏神,自然不但目力、耳力、身法之流皆不可與他們同日而語,那修士驚覺間耳尖微動,連忙回頭,看著方才射偏的一箭轉了個彎向他們射來。
這幾個動作過后,任那修士再如何不注意也發覺不對勁了,林卿言雙目渙散,一口血噴了出來,搖搖欲墜,他大驚:“你怎的回事?”
說話間,那一招回轉箭雖因他們避了一避不過擦肩而過,然而擦過林卿言的手臂之時,卻忽地揚起了熊熊大火。
那修士慌忙使了個引水術想要將其澆滅,卻發現此舉無異于火上澆油,竟是愈燒愈旺。
“放棄吧,這是我射日村還徒留一點的真火,若是普通的水都能澆滅,那我射日村這把神弓不要也罷。”即便射日村如今的后輩只她一人,一村覆滅眼看已成事實,喬喬的眼中仍然是驕傲的。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諸星元一臉肅穆的看著沈離光的舉動,“他果真是這樣的人。”
眼看那修士大發雷霆,見林卿言模樣不對,就要打開殺戒,終于,一劍西來,破萬里而行,直沖那修士的面門。
諸星元輕呼了一口氣,繃緊的身子一松:“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