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敢?”朱元璋嘿嘿笑了起來。
“朱八哥……魏忠賢的生祠……拆這東西比殺官造反還要嚴重吧。”一個膽子大的年輕人道:“那可是九千歲啊,只比皇上小一千歲,咱們要是拆了他的生祠,罪過比殺了縣令老爺,哦,不對,比殺了知府老爺還要嚴重。”
“沒錯!”朱元璋認真地道:“把天捅個窟窿,也沒有得罪魏忠賢可怕,怎么?你們怕了?”
“才不怕!”一個年輕人傲氣地道,不過他的聲音略有點發顫,看來還是挺怕的。
“你剛才不是說,如果朱八哥看上哪家的小媳婦或者閨女,你也敢去搶來嗎?現在怎么慫了?”另一個年輕人哈哈笑道:“聽你說話那味兒,發顫呢。我就不怕,朱八哥說拆,我就拆,管他是誰的生祠,大不了拆完之后落草為寇去。”
“切,結果你也怕了,一開口就說落草為寇,那是怕了官府的人才走的路。”
一群年輕人爭執了起來。
朱元璋從他們的臉上依次掃過去,發現他們確實有點害怕,但這害怕屬于很正常的反應。要知道人不是機器,不可能對任何事都毫無畏懼,真的是什么也不怕的人,那是小孩,不足以成事。
一個成熟的人,會知道害怕自己惹不起的敵人,尊敬比自己本領高強的好漢,有所畏懼,才懂得在激烈的戰斗中保護自己……
他對這群年輕人的反應非常滿意,低聲笑道:“我剛才說了,我是要考大家的膽子,如果要去做的事不夠讓人害怕,還考個屁的膽啊?怎么樣,要去么?”
“去!當然去!”臉上雖然有懼怕的神色,但是年輕人們還是沒有一個退縮的。
朱元璋也知道他們不可能退縮,男人在這種時候,總是要顧及自己的面子,如果身邊的人都說去,你一個人說不去,那就是慫了,會被所有人看不起。這種心理,就是群眾的捆綁心理,古往今來,有許多人本來不想造反,結果被這種心理捆綁著造反,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會成為投降派,有許多被人捆綁著造反的人反而成就大業。
例如明朝開國大將軍徐達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朱元璋兒時的玩伴,曾經一起放過牛,也算是一個放牛娃。朱元璋在義軍中嶄露頭角之后,回老家招兵買馬,就問徐達,你敢來和我一起造反么?徐達腦門一熱:“你是放牛娃,我也是,你敢造反,我有啥不敢?”
結果這個腦門發熱的放牛娃就被朱元璋捆綁了……后來徐達成為了天下赫赫有名的大帥,戰無不勝,攻不無克,功勛卓著,成為明朝開國第一功臣。他的故事也說明,天下并不是只有朱元璋這一個放牛娃厲害,姓徐的放牛娃也不差。
捆綁了這群年輕人,但也不能簡單地綁完就算了事,還要安定一下他們的心,讓他們認為自己做的事是正義的,于民有利的,這樣才利于隊伍的安定。朱元璋嚴肅地道:“大伙兒聽好了,我讓大家去拆了魏忠賢的生祠,并不僅僅是要測試大家的膽量,還有一個理由,是為民除害。”
他說得義正嚴辭,滿臉正氣凜然:“魏忠賢這個人有多可惡,大家應該沒有少聽說書先生講過……他排徐異已,專斷國政,坑害賢臣,弄得天下烏煙瘴氣,為了修建生祠,又侵占良田,弄得民不聊生……咱們拆他的生祠,就是要彰顯咱們的浩然正氣!”
其實朱元璋對魏忠賢的這番形容,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看法。經過幾百年的游魂觀察,他知道魏忠賢這個人是有功有過的,并不能一棒子打死,但是為了激起這些年輕人的正義感,給他們一個冠冕堂皇的行動理由,他暫時把魏忠賢抹一抹黑也無妨。
朱元璋一通話說出來,年輕人們臉上頓時顯現出激動之色,喝道:“說得好!朱八哥,咱們跟你干!”此時他們的眼中除了畏懼,還多了一股子自豪和決心。這就是朱元璋比鄭彥夫高明的地方了,鄭彥夫的隊伍,只有一股子“殺官造反”的念頭,缺乏一個光輝的,正義的目標,因此當他們殺進縣城,搶到縣倉里的銀子之后,迅速地變質,成了擄掠的強盜。
但是朱元璋先給自己手下的年輕人們一個正義的目標,使得他們時刻提醒自己,我做的事是為了百姓,為了天下人民,并不是為了自己,如此一來,隊伍的精神狀態就更容易保持得長久,不容易那么快的腐化變質。
精神方面的準備做好之后,就要開始做些實質上了準備了。朱元璋讓年輕人們各自回家,帶上拆房子需要的工具,包括鐵鍬、鋤頭、鐵鏟等等,還讓人拿了幾個大簍,準備用來裝拆下來的值錢貨,又定好了拆完屋子之后的集合地點。
一更天,大伙兒開始出發,順著田梗邊的小路,向著魏忠賢的生祠急行而去,到了半夜三更時分,正好來到了生祠的附近。
這座生祠就修建在距離衫家不到一里遠的道路邊,當初是衫家的衫大主持修建的,使用了數萬兩銀子才建成,極盡壯麗莊嚴,朱戶雕梁,琉璃黃瓦,比起宮殿來也不遜色。
朱元璋讓年輕人們統統禁聲,趴伏在距離生祠幾百米外的田梗下面,他自己則悄悄地摸了過去,想看看生祠里有沒有守夜之人。
果然,祠堂的大門緊閉著,朱元璋到了墻邊,扔出繩索,套住了大門上面的一個檐角,然后身子輕輕一提,就翻上了院墻,輕飄飄地落入祠堂里面。祠堂里點著長明燈,兩個衫家的家丁在堂邊打著瞌睡,朱元璋靜悄悄地摸過去,手起掌落,快捷地切在他們的后頸上,這兩名家丁還在睡夢中,就被打昏了過去。
他又在祠堂里游走了一圈,沒有再看到別的人,于是返身出來,打開了祠堂的大門,對著外面的年輕人們躲藏的地方招了招手。
一群膽大包天的年輕人從隱蔽處跳出,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
朱元璋壓低聲音吩咐道:“這里距離衫家大院非常近,大伙兒一定要禁聲,引得衫家的家丁圍過來,事情就麻煩了。”
“嗯,我們省得。”年輕人們低聲回應。
“好,把值錢的東西通通搬走吧。”朱元璋嘿嘿笑道:“這些東西都是閹黨從貧苦百姓手上強取豪奪來的,魏忠賢沒有資格享受這些東西,咱們把這些東西拿去幫助窮人們過日子。”
“好!”年輕人們大為興奮,開始滿堂游走起來,朱元璋也隨著他們一起動手,只見祠堂中心擺著一座魏忠賢的雕像,泥塑的身體,外面涂著金粉。在雕像前面擺著一個香案,陳列著許多瓜果貢品,兩個燭臺點亮著,散發出柔和的紅光,雕像前面還掛著紗帳。
朱元璋順手抓起一個燭臺,笑道:“這燭臺是銀制的,挺沉,咱們可以用來買米吃。”他把燭臺扔進身后兩個年輕人抬著的竹簍中,那兩個年輕人低聲笑了起來。
其中一個跳上案桌,摘下了高高掛起來了紗帳:“這帳子咱們拿走,起碼可以換兩斗米。”
另一個人則把擺在案桌上的瓜果貢品全都拿衣服包了起來,裝進了竹簍里,笑道:“這些全拿回去吃,我村子里有幾個小孩子餓得不行了,他們肯定喜歡這些貢品。”
他們剛剛打掃干凈案桌,旁邊又湊過來另兩個年輕人,嘿嘿笑道:“你們好傻,怎么連這張桌子都放過了?這可是上好的檀木桌啊,搬走!”兩個年輕人輕輕一抬,把放貢口用的案桌抬了起來,飛也似地跑了。
生祠里人影亂晃,每個人都在尋找著值錢東西,能搬走的通通搬走。有幾個年輕人疊了個羅漢,把一個身材較小,人比較靈活的家伙送上了屋頂,他在屋頂上掀起了琉璃黃瓦,低聲笑道:“這瓦值錢著呢,咱們通通拿走吧。”
“那你快扔下來啊,咱們接著!”
“小心點接,要是讓這瓦摔到地上,聲音很響,會驚動衫家的人……”
“噓,你放心扔,我會接好的……”
屋頂上的小個子開始扔琉璃瓦下來,一片接一片,下面的人用衣服兜住,然后把瓦片整整齊齊地堆疊在竹簍里,裝滿了簍,就有人抬起簍子,跑出祠堂,遠揚而去,先去朱元璋定好的集合地點。
祠堂里的東西越來越少,竹簍裝了一簍又一簍,留下來折屋子的人也越來越少,有一個年輕人居然用小刀片在刮魏忠賢雕像上面的金粉,刮下來之后用手帕兜著……
朱元璋沒好氣地笑道:“搞什么?這破雕像,臨走前砸碎便是,刮什么金粉?”
“這金粉也是錢啊!”那年輕人笑道:“我一個銅板也不想給魏忠賢留下。”
“傻瓜,刮金粉是細致活兒,天亮你也干不完,還不快走?萬一有人來了,第一個就逮住你。”
那年輕人悻悻地放棄了刮金粉的動作,跟著其他人一起撤走。
到了天光快亮的時候,祠堂已經變得空空蕩蕩,一無所有了,別說屋里的東西,就連屋頂的瓦片也一片不留。
年輕人們都抬著竹簍撤走了,朱元璋是最后一個撤離的,他看了一眼徒留四壁的祠堂,不由得暗思:可惜,這些墻壁和木梁沒法帶走了,就留給官府來拆毀變價吧。
他走出祠堂的大門,正打算趕回和年輕人約定的集合地點,突然見到黎民的晨光中,一輛馬車,正從遠處飛速地跑來,看樣子,它是對著衫家大院去的。
“咦?這種時候,一輛馬車狂奔而來,看來必有變故。”朱元璋心中不由得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