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盧云回來了。
他今天格外興奮,一沖到盧縈面前,便急急地說道:“姐,成了,成了!”
盧縈騰地轉頭,她看著他,低聲道:“你是說,你拜師的事,成了?”
“恩恩。”
盧縈雙眼瞬時晶亮無比,她點頭道:“好,那我們馬上準備前往成都。”
盧縈顯得十分興奮,她在院子里踱了一圈后,喃喃說道:“我們手頭的金子,應該可以在成都購一間小房子。這樣的話,這間房子得留著,以后也是個退路。”
她側過頭看了看那間裝滿書簡的房屋,又道:“這些書,至少也得用六輛車才裝得盡。到時抵達成都,我們還得臨時再找房子……”
想到這里,盧縈轉頭說道:“阿云,黃公在華巔書院,不如我先行一步,在華巔書院旁找到房子等你?”頓了頓,她又道:“你的先生應該會與你同行吧?到時托他與你一道看管這些書簡,他應該會樂意。”
盧云聽得一愣一愣的,他長這么大,還沒有與盧縈分開過呢。特別是盧縈自受傷后,變得極為聰明堅強,他已習慣了一切有姐姐打點。現在突然聽到要與姐姐分開,到時得自己一人押著這么多車書前往成都,便是有先生在側幫著看管,心中不免也升起一抹惶然。
盧縈把話說完,見到弟弟呆呆地看著自己,表情中十分不愿,不由蹙了蹙眉。想道:我是不是護得太多了,使得弟弟不能像鷹一樣的飛翔?
事實上,別的窮人家的孩子,如果像盧云這么大了。可能已學會了獨擋一面。盧云有盧縈這個姐姐。一直不管多難,這個姐姐都把他的衣食住行包著,所以盧云相比起同樣處境的同齡人,確實顯得稚嫩些。
尋思到這里,盧縈道:“就這樣決定了。阿云,我明天就去見過你家先生。”
說罷,盧縈走了出去。
這一次,她直接往了平府,找到黃嫂子后。盧縈沒有進入府中,而是就在外面說了幾句話。她說,她得了貴人的要求。得馬上前往成都,盧縈又說,自己答應平府的事不會忘記,等機會一到,她一定會盡快向貴人薦舉六表姐的。
說完這些后,盧縈轉身便走。她知道,平府中人聽到這個消息并不會焦急,因為成都也在平府的產業,他們想來,隨時可以來。
第二天。盧縈找到盧云的先生,慎而重之地把六車書簡相托后,在那先生的欣然同意中,盧縈回了家。
回到家,她便忙著整理家務。
當她把一切安排準備妥當。已是第四天。
給盧云留下一些鐵錢。以及二十兩黃金后,盧縈帶著剩下的黃金。換上那襲銀色的男子袍裳,帶著幾個包袱,坐上了前往成都的驢車。
不過讓盧縈沒有想到的是,她的驢車剛剛出了成都,便看到了一支浩浩蕩蕩,華麗無比的隊伍。遠遠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聽到那些人的談笑風生,再看到一輛輛的驢車牛車馬車,盧縈不由想道:還真是巧啊。
原來今天,便是阿緹等成都來客返回的日子!
戰亂剛平,現在便是大貴人家,馬匹也是不足的,因此這支由富貴子弟組成的隊伍中,夾有牛車和驢車。
不過這樣也好,她一個女子單獨上路,畢竟不怎么安全。跟著這些人,應該不用擔心盜匪吧?
想到這里,盧縈拉下車簾,閉目養起神來。
格支格支的車輪轉動聲中,眾少年姑子的笑聲越來越近了。
想到這一路同行,遲早會要打招呼,盧縈便掀開車簾,然后,她好整以暇坐在車內,拿起一本竹簡翻看起來。
這時刻,阿緹正纏著王尚,雙眼亮晶晶地說個不停。而一側的,騎著馬的莫遠則被同樣策馬而行的眾少年圍在中間。他說笑了一陣后,嘆道:“這一次你們也走得太匆忙了,幸好父親答應了讓我們把你們送到成都再回來。不然,真舍不得啊。”
另一個少年則笑道:“是啊,可真是舍不得。”
這時,一個高瘦的少年問道:“阿遠,聽說陰澈那人不近人情,可是當真?”轉眼他又說道:“陰氏在陛下眼前極為得力,要是早知道他在漢陽住了這么久,我們早就過來了。”這人性子直,卻是把這攀附的話說得直接明白。
莫遠聽出了他話中的責備,他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意說,實在是阿澈那性子,我們不敢太過違逆他啊。”
正這樣說著,他眼角瞟到一人,突然驚咦一聲,整個人從馬背上坐直了。
看到他回頭,眾人也跟著回過頭去。
這一下,連不遠處的王尚也注意到了,他也跟著回頭。
怔了一陣,莫遠叫道:“盧,阿縈?”
莫遠的聲音十分響亮,帶著幾分驚奇。
他這聲音一出,眾少年姑子同時回頭向盧縈看來。
馬車中,車簾大開的盧縈慢慢放下書簡,抬起頭來。
明明已是第二次看到她,這個時候,眾人還是眼前一亮,同時想道:果然如莫遠所說的那樣,這個姑子著男裝時,遠勝過穿女裝時。
只見簡陋的驢車中,一襲銀白色長袍的盧縈,烏發高高束起。那清麗至極的面容,在那冷漠無波的眸光掩映下,散發出一種似雪似玉的瑩光。她的長袍穿得一絲不茍,使得她這個人,從里到外都透露出一種疏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精致,還有,睥睨!
有這樣氣質的人,真難想象她會攀龍附鳳。
眾少年一怔間,阿緹驚叫道:“阿縈,你是來送我們的嗎?”
盧縈轉眸看向她。勾了勾唇,淡淡笑道:“不,我有事前往成都,得與各位一路同行了。”
坦坦蕩蕩地說到這里。盧縈見到有幾人譏誚的一笑。嘴一動便要諷刺她攀附他們,當下一雙烏黑如寶石的眸子靜靜地掃過眾人,清冷地說道:“諸君任我自行便可。”
說罷,她向后一仰,再次拿起了那本書簡翻看起來。
正好這時,一縷春風吹來,那春風拂過盧縈的車簾后,又拂起她額頭的一縷碎發,卷到了她長長的睫毛之上。然后,悄然垂落。
幾乎是陡然的,眾人同時想道:怪不得會說她如芝蘭玉樹了!
這世間。美貌勝過盧縈的男人和女人不知多少,可有她這氣質的卻是絕無僅有。這種疏離中透著自在,從容中透著冷漠的味道,一時之間,眾人倒是明白了,怪不得以陰澈的家世,竟想娶她為妻。
車隊在不疾不徐中向前駛去。
眾少年這時早把注意力從盧縈身上移開,聚在一起談笑起來。
不知不覺中,王尚策馬來到了盧縈的驢車旁。
他走到眾人注意不到的另外一側,神色復雜地打量著男裝的盧縈。王尚發現,自己那本來平靜的心,又有點砰砰跳了起來。
抿著唇,他暗暗想道:如果她不是姑子,那可多好?
至于她不是姑子他會怎樣。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還沒有想明白。
就在王尚胡思亂想之際,盧縈抬起頭來。
她瞟了王尚一眼。從一側拿起一個木盒。把木盒推到車窗旁,盧縈向后一倚,淡淡說道:“這盒子里,裝的是郎君所贈的〈史記〉,實在是此書太過貴重,盧氏阿縈無功不敢受祿。”
王尚的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臉上,好一會,他才說道:“你可是怪我那日不曾替你說話?”
這話一出,盧縈轉頭。她眸光清澈地看著王尚,好一會,勾了勾唇淡淡笑道:“不,我不怪。”在王尚詫異的目光中,盧縈靜靜地說道:“我從小就知道,世間一切,只能自己爭取,別人是指望不上的。因此,我不曾怪過你。”
這話,卻是比罵他還更讓他不舒服。
王尚抿緊唇,他也不知怎地,一對上男裝的盧縈,便思緒千端,隱隱中,他甚至對盧縈有點惱意,惱她不該明是女兒身,卻著男裝來誑自己。
想了想,他手臂一伸,把幾上的那個木盒拿了過來,淡淡丟下一句,“隨便你。”說罷策馬離去。
轉眼間,夕陽西下,車隊要開始扎營了。
那些郎君姑子,每個人都帶了大量的護衛婢女,因此他們只是一聲令下,便有人忙碌起來。
盧縈沒有在外面行走過,也不做扎營的準備。她打算今晚睡在車上。
在她下來時,眾人已燃起的火堆,煮起了晚餐。
盧縈吃了幾口干糧,便在這靠近樹林的山丘旁走動起來。
看著她一個姑子,卻自自在在的,真如一個男子一樣看來看去,好一些姑子都低頭哧笑起來。
盧縈聽到了她們的哧笑,她沒有理會,而是繼續行走著。一邊走,她一邊把眾人營帳的位置,馬車的停放,婢仆們說的話,還有他們的神態表情,樹林中的腳印,一一收入眼氏。
圍著樹林走過后,盧
縈走了出來。而這時,兩個姑子攔在她面前,咯咯笑道:“你叫阿縈吧?阿縈啊,你這般查來查去,可查到了什么?”話一說完,她自己樂得笑彎了腰。
另一個姑子站在一側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嘴笑著。站在這姑子后面的婢子,則湊興著笑道:“盧姐姐這個樣子,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你是常年在外面行揮打仗的大將軍呢。”
她這話一出,又是一陣笑聲傳來。
在眾女的嘻笑中,盧縈微微抬眸,她的眸光瞟過聚在一起的眾仆人,在其中幾人的身上瞟了一眼后,又回頭看向那些載送東西的驢車。
目光掃過其中兩輛驢車,盧縈這才回過頭來。她微笑地看著幾女,點了點頭,說道:“幾位說得對,我是閑著無聊,走走罷了。”
說罷,她越過幾女,走向她的驢車。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