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飄舞的櫻花花瓣,顯現出蒼白的顏色。
飄舞著,飄舞著,將四周映襯成渺然的色彩。
盛持寺的櫻花,從未如此燦爛的盛開過……
就像是要迎接圣者一般,西行櫻的枝椏,竭盡全力的舒展了開來。..
似是要將世界染成墨色一般,櫻花飄零著,將大地鋪蓋,將天空滿溢。
入目的,僅有櫻花……
入目的,僅有墨色……
在這美到極致的盛開之櫻下,西行法師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我愿在chūnrì之花下死去,在那二月月圓之時。”
夜色,漸至……
天邊云霞自緋紅中黯淡了下去,轉為了一片黑暗。
宛若晶鉆一般璀璨的黑色光芒,籠罩了這寧靜的大地。
不知不覺間,父女二人已經在這櫻花樹下靜坐了半rì……..
夜空的星河,閃爍著無窮的光輝,似是要將眷櫻之人吸入其中一般,寂靜幽邃。
“如此,時間也到了。”
夜晚,櫻花仍在不斷的飄零著,覆蓋了大地,覆蓋了目所能及的一切的一切。
“愿我死后,吊祭我的人,能以櫻花供奉。”
聲音,無比的細微。
似是不想破壞著絕然的美感一般,西行法師的語氣緩慢而又輕柔。
“輪回,輪回……不得報。”
接過一片櫻花。看著那淡櫻之中映射出的身影。西行寺幽幽子微微搖頭。
夜。很靜……
在這寂靜的夜晚,歌圣陷入了永眠……
似是死前見到了最美的風景一般,西行法師的嘴角,一直帶著滿足的微笑。
打著陽傘,靜靜站立在西行櫻下,八云紫帶著無比懷念的神情,凝視著眼前這美麗的櫻樹。
“幸福一生一世永不放棄,命運的法則就是循環。”
上次賞櫻是何時了呢?
腦海中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
“很美吧?”
清雅的聲音。自八云紫身后響起。
轉過身去,一名淡櫻色短發的女子映入眼簾。
似是櫻花中誕生的精靈一般,雖未起舞,卻令人以為她已與景色融為一體。
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接住在這櫻花中飛舞的彩蝶,西行寺幽幽子以平靜的目光注視著眼前小小的生靈。
微微煽動的蝶翼,宛若飄落的櫻花一般美麗迷人。
“很美,只是這般美麗的景色,卻無人鑒賞,著實有些可惜。”
透過花瓣映照而出的rì光。揮灑在陽傘上,似是為了保護那金色的長發一般。沒有絲毫光芒透過陽傘,映照到八云紫的秀發之上。
“景由心生,若是人心已污濁,則縱然百花齊綻,萬象更新,也不過過眼云煙。”
輕輕放走手中的彩蝶,西行寺幽幽子以深邃的目光目送著飛向天空的彩蝶。
“你……不同。”
目送彩蝶飛到視線之外,西行寺幽幽子才緩緩的看向了八云紫。
“蕓蕓眾生,熙熙為名,往往為利,熙熙往往之間,能夠靜心欣賞這般美景的人,怕是沒有幾人了。”
似是這般的言論,不由的讓八云紫有些好奇。
人不會在第一次見面的人面前完完整整的展露自己的內心……
人與人的距離,是在心與心的不斷碰觸下靠近的。
像是眼前這女子一般,在初見之時便將內心完全袒露出來,雖不至于說是絕不存在,但也絕非輕易便可遇見。
“只是,縱然人們丑陋的活著……”
宛若漫天紛飛的墨染之櫻一般,西行寺幽幽子的嘴角微微揚起了。
安詳,欣慰的笑容,就像是看到了世間最為美麗的花所綻放的瞬間一般……
“我也覺得那十分美麗。”
那一瞬間,八云紫發現了眼前之人與自己的不同與相同……
在眼前的女子眼中,一切都是美麗的,沒有絲毫殘缺,渾然天成。
將世間的一切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存在,并引以為美……
殘酷的也好,悲傷的也罷……
那些在眼前的女子眼中,都是美麗的……
一時間,八云紫竟產生了一種錯覺……
就好像……世界上唯有眼前的女子是對的,其他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虛妄。
“妖忌。”
當八云紫微微愣神的時候,西行寺幽幽子已經轉身返回了寺廟內堂。
“準備下茶水,今天有客人。”
淡淡的聲音,在內堂中響起。
自愣神之中恢復了過來,八云紫的眼中多了一絲愕然。
八云紫,是已經找到了自己所應該堅持的道路,并為之堅持下去的妖怪賢者。
像是這般被人三言兩語便撼動了信念,卻是僅有此一次。
“貴客自遠方而來,想必是有事相商,若是不嫌敝寺簡陋,便進來一敘吧。”
淡淡的聲音,似乎是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又似乎是看透了一切。
那聲音空靈,寧靜……讓人無法猜透。
收束陽傘,八云紫踏入了這盛持寺的內堂。
茶水已經擺放在桌子上了,跪坐在桌旁的,便是之前那位淡櫻色短發女子。
而在女子身后,還有一位蒼顏白發的老叟,靜靜站立著。
收放于老叟腰間的兩把長劍,似是有著非凡的氣勢一般,雖未出鞘。便令人心下一凌。
“請吧。”
示意了一下。西行寺幽幽子看向八云紫。
跪坐于蒲團之上。八云紫輕輕品嘗著剛剛泡好的茶水。
巡游于幻想鄉之外,八云紫正在尋找的,便是幻想鄉冥界的管理者。
幻想鄉新建,諸般事務尚未完成,林宇不知道去了哪里,魅魔天性好閑,神綺又需要回魔界處理事務,于是所有的擔子。便壓在了八云紫身上。
然而,感受到了死之氣息,前來此地之后,八云紫卻沒有看到那位本以為適合此等職業的人。
“好茶。”
清而不淡,苦而不澀,更奇妙的是,茶中似乎蘊含著一位看破世間的老者所攜帶的心境感悟。
“合口便好。”
也沒有詢問八云紫前來究竟是為了什么,西行寺幽幽子亦是在品茶。
不多時,茶已見底。
放下茶杯,八云紫的表情舒緩了一些。
最近積攢了不少的壓力。而那些壓力在這一杯茶水之下,竟是全然拭去。
“妖忌。”
看到八云紫的茶杯已經見底。西行寺幽幽子輕輕呼喚了下背后的仆人。
“不用了。”
制止了想要倒茶的魂魄妖忌,八云紫靜靜的看著西行寺幽幽子。
面對八云紫似乎能將一切洞悉的目光,西行寺幽幽子只是輕輕抬起了嘴角。
從西行寺幽幽子的表情中什么也沒有看透,八云紫輕輕打開了折扇。
“今rì前來,本有一事玉問,只是來到此地之后,反倒認為之前的決定有些草率了。”
沒有講明是什么事情,八云紫的折扇輕輕搖擺著。
“今rì,便當我是前來此地賞櫻的吧,盡興即可。”
似是西行寺幽幽子這般的存在,八云紫需要了解的更多一些,才能決定將其帶入幻想鄉究竟是否可行。
“如此,便讓我盡地主之誼吧。”
沒有細問,西行寺幽幽子揮了揮手。
少頃,魂魄妖忌再度為兩人斟滿茶水。
就這么靜靜品著香茗,八云紫和西行寺幽幽子誰也沒有開口打破這份寧靜。
“這個世界……很美。”
不知何時,結束了小小的茶會,八云紫和西行寺幽幽子再度回到了這西行櫻之下。
伴隨著漫天飄舞的花瓣,西行寺幽幽子安詳的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這個世界的美麗。
“只是,這個世界上卻有一絲不能如意之處。”
聞聽此言,八云紫不由得有些啞然。
本以為西行寺幽幽子是這世間獨一無二之人,卻未曾想到她也有認為不美的地方。
“無論是何物,終將迎接死亡,輪回,輪回,付出無以回報,祈禱,祈禱,愿望無法實現。”
說出了顛覆之前印象的話,西行寺幽幽子微微抬起頭,看向了樹梢。
“即便是被攻擊踢打,即便是淚雨如虹,即便是被掠奪,被支配,人也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個世界的法則,便是弱肉強食。
弱者被強者吞噬,這本就是世界的法則。
但也正因為這法則看似合理,八云紫才想要打破這樣的法則。
于是……幻想鄉便誕生了。
“那正是因為人們還懷有希望……”
然而,八云紫所未曾想過的地方出現了。
“正是因為人們懷有希望,所以世界才是美麗的……而能夠將希望完全抹消的唯一方法,便是死亡。”
建立在西行寺幽幽子信念之中的美麗,正是以希望為基礎所搭建的。
而八云紫的額頭上卻微微滲出了些許冷汗。
幻想鄉已然建立,無數妖怪已經棲息于其中。
然而,凡事親為的八云紫,做的真的對么?
將一切需要的都準備好,讓棲息于幻想鄉中的生命們感受到真正的愜意……
然而,那樣真的好么?
昔rì,八云紫對林宇說過,若是一定要有一個人來背負,那么便由八云紫來……
可是……八云紫的付出,對于幻想鄉真的好么?
幻想鄉中,需要的不是完美的生活環境。而是隔絕與外界的。新的希望!
幻想鄉應該是dúlì于這世界之外的。蘊含著無窮希望,散發著無盡光輝的希望之地!
那里……是一個唯有自強不息之人方能生活的地方……
那里,不需要不勞而獲的人……
僅僅是以憧憬進入幻想鄉的人,是無法真正領悟幻想鄉的魅力的!
“……謝謝。”
被一語點醒的八云紫,已經忘了有多少年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了。
“看起來你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淡淡的話語,西行寺幽幽子對此并不在意。
在她的眼中,唯有不斷飄落的櫻花。
“我討厭能夠將希望抹除的死亡。”
眼睛沒有一絲波動,語氣也沒有絲毫的改變。
似乎是在說事不關己的事情一般。西行寺幽幽子的掌心中,已然多了幾瓣櫻花。
“正如這西行櫻下埋葬的人們一般,縱然這櫻樹如何的美麗,也無法掩蓋它埋葬了無數希望的事實。”
西行櫻下,埋葬著無數的尸體。
這在八云紫來到這西行櫻下時便已經發覺了。
而在那之中……
“……是么?”
在那之中所埋藏的……
“包括教導了我這些的父親,在昨rì也斷絕了希望,埋葬在了那棵櫻花樹下。”
語氣依然平淡,令人無法了解說出這話語的人所擁有的心情。
“而這正是我所擁有的能力,將人引導向死亡的力量。”
向初次見面之人,說出了這般話語……
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現的。多余的信任。
對此,八云紫卻沒有過多的感慨。
“世界是美麗的。因為這個世界有著無窮的希望。”
再度散發出感慨,西行寺幽幽子輕柔的看著周圍的一切。
“世界又是殘酷的,因為這個世界有著死亡。”
古往今來,無數人追求著永生不死的力量。
只是,更多的人只能無力的接受死亡。
希望可以戰勝一切,唯獨無法戰勝的,便是死亡……
“而帶來死亡的我,正是這世界上唯一的污穢。”
平平淡淡的語氣,卻著實讓人心頭一震。
八云紫沒有答話。
生與死,八云紫縱然修行了千年,也未能有眼前之女子看的透徹。
櫻花落到地上,散為墨色。
在不斷飄舞的櫻花之中,所殘余的,便是同等數量的死亡。
“抱歉,說了些無所謂的話,打擾了賞花的心情。”
似是回過神來一般,西行寺幽幽子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笑容,看向了八云紫。
“……無妨。”
搖了搖頭,八云紫雖身在西行櫻下,卻已然神游物外。
思考著西行寺幽幽子所說的話,不知不覺見,許久未能進步的心境修為,竟是又提升了一層。
“那么,我們繼續賞櫻吧。”
伴隨著完全墨染的櫻花,八云紫與西行寺幽幽子,就這么欣賞著,直到傍晚。
“好茶。”
品著香茗,森近霖之助感慨道。
“現在才發現么?”
似乎有些講累了,八云紫停了下來。
“茶道能夠修心,這種級別的茶藝,正是我跟西行家的老爺子學習了十余年的成果呢。”
就像是等待主人夸獎的小貓咪一般,八云紫一臉‘快來夸獎我吧’的表情。
“……別人數百年的修行方能達到這般境界,你倒是好,十幾年就學去了……”
嘆息一聲,森近霖之助說道。
“那是自然,我可是天才呢。”
多久了,沒能像是這樣撒嬌……
背負了多少東西在雙肩之上?
腳下宛如泥濘,愈走愈艱……
獨自一人前行,向前看去,渺無人煙,向后望去,亦無來者。
就此堅持了千年,一切的感情都無需繼續積壓了……
一旦訴說完一切,便是最后的離別……
那時,林宇將返回主神空間,而八云紫將作為幻想鄉的最后一人,與禍靈夢戰到最后,直至見證幻想鄉的毀滅……
“笨蛋……”
輕輕呼喚了一聲,森近霖之助露出了一個微微的笑容。
“繼續講吧,我想聽下去。”
“嗯……”
“美……好美……”
不知何時,盛持寺已然是人來人往。
“雖然我可愛又迷人,但我會引來死亡哦。”
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不知道是誰,在這西行櫻上掛上了這么一個牌子。
不過似乎是沒有人相信的樣子,不斷有人前來參拜這京都最美的櫻花樹。
而每個參拜過的人,在離開西行櫻后一段時間內不會有什么異狀。
但是一旦時間久了,便會魂不守舍,在驀然間再度來到西行櫻下,在此自殺……
距離八云紫離開過去了多久呢?
三年?五年?
那是唯一一個離開了西行櫻后從未歸來的人。
過往的旅者,在西行櫻的吸引之下,無論是否離去,終會葬身于西行櫻下。
西行寺幽幽子的父親,是那唯一一個不同之人。
他是在無數次周游之后,了卻了凡塵往事,心中了無牽掛,死于西行櫻下的。
那也是唯一一個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死的人……
然而,八云紫卻打破了那個唯一……
不是魂魄妖忌那樣的半死者又沒有死亡之力的她,沒有歸來……
“真的是……絕配的組合呢……”
誘人走向死亡的西行寺幽幽子,不斷蠶食生命的西行櫻……
不知道為什么,西行寺幽幽子忽然想要再見八云紫一面。
在這盛開的西行櫻下,再度見到那脫離了生死之境的人……
不……也許不是人……
只是,縱然是妖怪,西行寺幽幽子也想要再度見到她一面。
只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西行櫻即將完全綻放,當紫月的光輝籠罩大地的時候,便是這西行櫻完全妖化的瞬間。
西行寺幽幽子不知道那時將有多少人死于這顆鮮血浸染的妖樹,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所需要的,僅僅是……
以自己的死亡之力,封印西行櫻!
而這所需要做的……便是將自己的生命,在那西行櫻綻放前,獻祭于它……
在這美麗充滿光輝的世界之中,將唯一的污穢,獻給那僅有一絲的用處……
以此世生命,換的希望永世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