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郭通判已經透了實底,李誠中便不再去其他地方奔波了,節度府沒有多余的錢糧,他就算去討要也是無用。但這一趟李誠中也沒有白跑,他對募兵和兵制的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知道了節度府的底線所在,于是又趕去周知裕府上,要和自己上司溝通。
周知裕一回到府內,立刻開始籌劃南下的各項事務。作為新任命的河北行營后軍都指揮使兼糧臺大使,除了集結編入后軍的各州兵馬外,還要操心糧草事宜。在平州的時候,周知裕帳下已經有了一些幕僚,到了幽州這幾天,又有許多文吏主動投效麾下,或是托人引薦,或是主動投送名帖。周知裕如今諸事繁忙,也管不了太多,凡是前來投效的,一應先用起來,至于是否可靠,也只能將來再加詳查了。
如今朝廷式微,藩鎮強勢,底層的讀書人失去了進效廟堂的門路,大量的士子們只得另覓出路,紛紛投入藩鎮節帥麾下。可節度府征募的人員有限,于是節帥手下的各大軍將和高官則成了士子們的另一個選擇。可以想見的是,今日李誠中的新晉任命傳了出去,不用多久,那些至今報效無門的士子們也必將紛至沓來。
周知裕在自己府上建了衙,新投效的七八位幕僚則在正廳之上布置起了文案,此刻隨著周知裕的吩咐便開始起草各道命令和公函。
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首先是將平州大營內自己用熟了的幕僚征調過來,組建后軍的指揮班底。還要給撥入自己統轄的各州兵馬使發出調令,讓各州鎮軍限期報到。同時要抓緊與節度府度支、判官、簽押等房及北平令署發函交涉,征集大軍所需的糧餉、招募押送糧草的民夫和車輛。并且還要仔細研究后軍進軍的路線和日期。押糧不比普通行軍,哪里路線平坦適宜糧車通過,哪里地形開闊利于屯兵駐扎,哪里地勢緊要可以建立中轉,都需要一一考慮。
各種事務千頭萬緒,周知裕一邊和這幫新進幕僚們仔細商議,一邊苦苦籌謀。好在他行伍多年,從最低級別的兵卒到如今的宣威將軍,對于大軍的各項事務都十分熟悉和老道,此刻處理起來雖算不得駕輕就熟,卻也是分毫不漏。
聽說李誠中來了,周知裕暫時丟下手頭的事務,在書房中見了自己手下這個最重要的軍官。
李誠中把自己在判官房向郭通判打聽來的情況一一說了,又把郭通判的建議講給周知裕,周知裕聽完后道:“這些事情原也在某意料當中。既然如此,咱們便不去叨擾節度府了,如今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咱們小心謹慎一些也是應當的。這次平州軍得了五千兵額的編制,但節度府分文不給,一切全靠平州自籌。某現在是河北行營后軍之主,這五千人有一半必須帶到后軍之中,這是某答允大帥的,也是大帥允許咱們擴軍的原由。
剩下的兩千五百人編制,某意給榆關五百,另留五百在平州大營,因此只能給你一千五百人的編制。這一千五百人的錢餉由平州刺史府供給。既然老郭說媯州、薊州都在私募軍士,那咱們也照辦就是,只不過這些私募軍士的費用,平州刺史府供給不了。老張說過,供應五千人的糧餉已經是他目前的底線了……
唔,你剛才說老郭建議咱們上扎子免除今年平州的錢糧供賦?那咱們就上這個札子,不管節度府允不允,咱們今年一文都不用上繳,打起官司來,由某頂著!咱們平州要自籌糧餉供應五千大軍,這個理由到哪里都說得過去!
對了,你占據柳城和燕郡后想必得了不少好東西,這些東西不用再往某這里送了,你自己留著就是。營州地處關外,無險要可守,一千五百人恐怕難以應付……你拿那些錢私募軍士罷……能募多少?”
李誠中想了想,道:“還可再募一千。”實際上他單是搜刮大郎君圖利和兩個死忠長老的府邸,弄出來的錢征募三、五千人都不成問題,但此刻當然是不能那么老實了。
周知裕點頭道:“那你就抓緊征募吧。好生坐穩營州,當日答允大帥的幾千匹戰馬不用著急,能拖就拖,別為了填這個缺口就擅自濫戰,到時候反而把營州給丟了。要緊的是經營好那片地盤,能夠在營州站穩腳跟就是最大的功勞,誰也挑不出你毛病來!我出征之后,平州就空了,榆關和平州大營幾無一兵一卒,要想重新募兵整訓,至少需要三個月,平州的安危,就靠你了,自成,你擔子不輕啊。”
有了周知裕的允許和默認,等于給李誠中解去了身上最后一道束縛,李誠中感動莫名,道了聲:“將軍……”
周知裕深深嘆了口氣,道:“自成,這次回幽州某才真正看清,這年頭,手中有兵才是處身之道,牢牢掌住軍權,那就誰也奈何不得你。有些規矩不用太過謹慎,好生做,某還等著你從關外傳來喜報呢!五年計劃……呵呵,某也很期待!”
李誠中深深施禮:“將軍,得遇將軍是我李誠中的福分!”
周知裕一笑:“有自成的臂助,也是某的福分!”
李誠中告辭出來,他已經決定第二天就動身回柳城,這次來拜訪,也是向周知裕辭行。周知裕將李誠中送到門口,拍了拍他的肩,也不多說,便回去了。對著周知裕的背影,李誠中再次深施一禮。
兩人誰都沒想到,當再次見面之時,將會經歷怎樣的波折!
……
張宅已經開始收拾細軟了。衙內讓張景紹來提親的舉動嚇到了這個小門小戶,在李誠中的建議下,準備舉家遷往平州。如果是周知裕遷家的話,可能會引起節度府的高度關注,但張家,一個提不動刀的老都頭,一個現在平州軍的小都頭……沒有人會注意他們。
因為時間比較倉促,所以收拾起來比較匆忙,除了錢和細軟之外,別無他物。宅子委托老都頭當年的部下——明月酒樓沽酒的陳師傅照應,所有家居擺設也全都留了下來——來不及典賣,就這么裝了兩個木箱子,連同李誠中沒有送出去的禮箱,一并裝到從平州趕過來的大車上。
因為李誠中、張興重、王大郎和四個親兵都騎馬,便又去車馬行買了輛騾車,讓老都頭夫婦和蘭兒坐車,駕車的人也有了,就是劉巴。這樣的話,可以盡量節省路上耽誤的時間。車子是劉巴去買的,回來的時候,劉巴臉色凝重,向李誠中稟告:“將軍,有人在外面盯著咱們。某出去的時候,胡同外邊有兩個人守在那里,其中一個跟著某去了車馬行。某裝作不知情,回來的時候從另一頭進的胡同,那邊也守著兩個人。其中有一個某認識,是張九生手下的潑皮。”
李誠中也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了。敢這么明目張膽的盯梢一個軍官的宅子,哪怕這個軍官只是一個都頭,也不是這些地痞潑皮敢做的事情。但他和劉巴考慮的不同,劉巴想的是衙內劉守光是不是要為張九生出頭,李誠中考慮的則是,衙內是不是提親失敗之后想要尋機暗搶?
他和李承約商定好,晚上要去明月松風閣把婉枝接出來,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張宅,便把這事和張興重、王大郎兩人說了,讓兩人帶著四名親衛在家中戒備,要求人人刀不離身。當然,他不太相信劉守光真敢明火執仗的來張宅搶人,畢竟他現在已經不同往日,而是盧龍軍中有品階的將軍了。
下午無事,只是收到新任山后行營總管趙敬來的一份軍函,讓諸將回各自關塞準備,擬于下月初六在薊州軍議,商討針對契丹人進攻的部署。算一算日子,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離晚飯還有一會兒,李承約和高行周都來到張宅,一為和李誠中辭行,二來則是要幫他去接出婉枝。王思禮和李承晚跟了過來,準備聽聽未來將主的安排,回去好早做準備。
李誠中眼睛一亮,吩咐親兵去外面酒樓預訂飯菜,晚上送到張宅來,他要在院子里擺酒和眾人敘話。
李承約笑道:“自成兄明日就要遠赴營州,今日某已經和三弟說好了,三弟做東,咱們到明月松風閣好生吃酒,順便將婉枝接出來!”
李誠中把宅子外面有人盯梢的事情說了,又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二人。李承約怒道:“真是欺人太甚!自成兄放心,某現在就回去調人,保張宅無憂!”
李誠中攔住他,道:“是否衙內所為,現在還不清楚,也許只是張九生自己想尋機報復也說不定。你出去把人轟走了,回頭他又換了人過來,反而不好。咱們還是裝作不知道吧。反正明日一早就舉家遷出幽州,到時自然就沒什么事了。”
李承約早已注意到張宅之內一副舉家搬遷的模樣,忙問:“蘭兒也去平州?”
李誠中便將自己的擔憂講了,又道:“今晚就在張宅擺酒,大伙兒一塊兒用飯,我也趁機收了蘭兒做義妹,還請大伙兒做個見證。對了,德儉,你下午回去和家里大人談得如何?”
提起這件事,李承約喜上眉梢道:“家里大人雖說沒表態,卻也沒拒絕。大人說再考慮考慮,看樣子有門!嘿嘿!還得多謝自成兄的大恩吶!”
李君操的態度既然有了轉變,沒再一味拒絕,至少說明李誠中的法子可行,同時也反應了李誠中目前在整個盧龍軍中的地位——有了極大的提升,卻還沒到火候!
高行周在一旁安慰李承約:“二哥別著急,慢慢來,蘭兒隨自成兄去平州,可以避免許多麻煩,這也是為二哥好。”
李承約自然明白李誠中的一番苦心,點頭道:“放心,某自會加緊的!”